接孙女下学

2012年11月，我孙女三岁，进入了牛街北口的智慧宝宝幼儿园。从那时起，我就有了一份固定的工作，就是每天下午接孙女下学，一直工作到孙女小学毕业，历时九年多。

最初接她的时候，她并不急于回家，而是要在大街上、超市里，饶有兴趣地转来转去，往往要转一、两个小时。看到感兴趣的东西，就一定要买下来。稍有不如意，便号啕大哭。那哭声磅礴，很有气势，有时也很惨烈，引得许多行人驻足观看，我立时有一种芒刺在背、千夫所指的感觉。还有一件使我更尴尬的事情，就是离开幼儿园不久，她便急不可耐地要小解或大解，我就要急急忙忙地找厕所，有时事急从权，只能寻觅一个合适的角落，给她解决问题了。

过了一年，在我耐心地引导和调教下，她的这些行为，慢慢地得到了克服。这是考验我的耐心的一年，也是克服我的急躁的一年。有一次走在路上，她仰着脸问我："爷爷说我吗？"我回答："不说。"她认真地说："爷爷从来不说我，爷爷给我讲道理。"我没有了下文，感觉不知是满足，还是无奈。

2016年9月，孙女上小学了。开学第一天，我去接她下学。她所在的宣师一附小里仁街校区门口的景象让我有些震撼。不宽的马路两侧早已挤满了各种各样的车辆，小轿车、越野车、各式的电动车、自行车，绵延了一、二百米。数百名家长分布在各班级解散的指定位置上，充满了期待地翘首以盼。我深有感慨，写了两首七绝。

其一，"纷纭气象涌门前，引颈凝眸有挂牵。忽忆垂髫街巷里，戏嬉一任自留连".我回忆起自己上小学时，放学都是学生自己排路队回家，没有任何家长来接。现在不同了，家离学校远了，环境复杂了，所以校门口也气象万千了。

其二，"新挎双肩乐不禁，乘风雏凤出家林。可知率性今难再，一入庠门岁月深".当我看到孙女快快乐乐地走出校门，高兴地投入我的怀抱的时候，不由得感叹，孩子自己尚不知，她从此开始了学业缠身不自由的漫长时光。

低年级时，下学的孩子们如出笼的小鸟，聚在公共汽车上。尤其是我们乘坐的48路公汽的二层，孩子们挤坐在一起，不停地说笑着，打闹着，使整个车厢不得安宁。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孙女和他们玩脑筋急转弯的游戏，几个人争先出题，争先回答，活跃异常。我不禁感叹孩子们的思维敏捷和知识面广，远比当年的我们要聪明许多。进入四年级以后，孩子们都安静了下来，大多和家长坐在一起，互相见面也很少交流了，叽叽喳喳一起嬉笑的风景再也见不到了，仿佛一下子就生疏了。我一直觉得很诧异。

孙女越来越懂事了。一、二年级时，书包都放在学校里，学生们只拿一个小布包下学。到了三年级，学生们就背着沉重的书包下学了。开始时，我接到她，总要先把书包接过来，唯恐她不堪重负。过了不久，她知道了我患有冠心病，医嘱不能提重物，就执意自己背书包，一再对我说："我能背！"再也不让我背书包了。我在受到感动的同时，更为孙女的变化感到欣喜，从只关注自己的世界，不顾忌别人到主动关心别人，这是多么可喜的进步啊！

孙女越来越有教养了。她懂得谦让与文明，从不争抢着上车，也从不争抢座位，在车上不大声说话，与别人说话也很有礼貌与分寸，没有不文明的行为。我看着她安静地站立在拥挤嘈杂的车厢里，就可以感受到她不急不躁的内心。孙女在公共汽车上的举止，让我很欣慰，因为我知道，教养对于一个女孩子是何等的重要！

下学的路上，我和孙女往往相谈甚欢，有许多的话题。她会兴致勃勃地把这一天最感兴趣和最关注的事情告诉我，还会和我一起探讨课堂上学到的新知识，或者请教她存有疑问的作业。她也会经常给我"讲讲课",比如给我讲解一些网络用语的含义，告诉我近一时期网上最红的歌曲，说一说最近在玩的网络游戏和她的抖音视频作品，还会把在宣武少年宫合唱团排练的新歌轻声哼唱给我听。

我是比较注意观察她的情绪变化的，孙女会因受到了老师表扬、成绩进步或取得了一些小成就而开心快乐，也会因受到了批评、成绩不理想或内心没有得到满足而沮丧不安，还会因和同学发生了一些小矛盾或受到了委屈、误解而生气烦恼。这时，我会扮演心理疏导师的角色，对孙女的情绪问题和困惑进行疏泄和引导。她有成就时，提醒她冷静客观地对待，防止波动；她遇到挫折时，鼓励她勇敢面对，自我调适，树立自信心，防止她产生自卑感。有一次，我教导她要关心一下时事政治。这时恰好看到路边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宣传标语牌，就随口举例说，比如什么是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她马上背出了核心价值观24字，并且告诉我核心价值观体现了国家、社会、个人三个层面的目标。看着她侃侃而谈的样子，我登时觉得，自己仿佛就是在相声中经常遭到讥讽的那个好为人师、不学无术的人物。

接孙女下学的九年，从幼儿园到小学六年级，是孙女非常重要的成长阶段，她从一个脾气急躁、行事固执、有些强悍霸气的小女孩，变成了活泼开朗、乖巧懂事、认真负责、温婉可人的小姑娘。我常常惊诧在一个孩子身上发生的这种巨大的变化和反转，有时甚至会恍惚，我身边这个亭亭玉立、快要和我比肩的小姑娘，可还是那个当年肆无忌惮地哭闹的小孩吗？一个孩子的成长与变化，即使是身边的亲人，往往也无法预测到。我也有些窃喜，这一定与我这些年耳濡目染的熏陶和春风化雨般的浸润有着不可分的关系吧！

走在孙女下学的路上，我也收获了许多。充实丰富了我的人生阅历，使我见证了孩子这一阶段生理、心理成长的轨迹，体验了孩子成长的烦恼，感动着她的进步，担忧着她的挫折。收获享受了许多晚年的快乐，既有含饴弄孙的天伦之乐，也有天真无邪的童心之乐，重新体会了教育孩子的新鲜感与成就感。修炼了我的脾气性格，陪伴着孙女，使我越来越宽容、平和、通达、随性，多了几分淡定，少了几分急迫；多了几分接纳，少了几分排斥或者试图改变。更新了我对人生意义的认识，过去的人生，自己始终竭力地追逐命运的波澜，追逐红尘中的精彩与不平凡，而没有想到的是，晚年那道最曼妙的风景，却是那条氤氲着春风夏雨秋霜冬雪的温情之路，是祖孙二人一路上的窃窃私语，是孙女不断给予的成长的喜悦与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