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见

得知我在新疆和田支教，朋友们纷纷发来信息，让我帮他们看玉。对此，压力山大。和田卖玉的店铺多，玉的种类和样式也多，价格从几百到几十万不等。一克上好的籽料价值数万元，关键是难求，据说由于过度开采，籽料几乎绝迹。我惶恐，不仅是分不清籽料山料戈壁料，而是根本不能辨别真伪。站在卖玉的柜台前，看着琳琅满目的物件，只觉得每一件都精美，都赏心悦目。至于包浆、皮子、油润度、通透度什么的，一概不懂。

所有玉老板都说自己的东西好，实际上，买到次货的也不少。不要找老板理论，一是无法断定，二来这行的规矩是货银两讫后，永无反悔。所以，得了一块玉，别究竟真假，你觉得是真的就是真的，自己喜欢就行。与爱情同理，情人眼里出西施，爱她，她就是倾国倾城，就是无价之宝，就欢欢喜喜娶回家。

因为不可测，玉是可以"赌"的，几十万元买的是玉料还是石头，谁都说不准。历史上，唯一被准确辨识的是和氏璧，就是价值十五座城的那块美玉，据说被秦始皇制成了传国玉玺，后来不知去向。

玉的最大魅力，在于其象征意义，她是中国文化的一个重要符号。

先生督促弟子用功，戒尺敲得啪啪响，效果一般。先生捻着胡须吟一句"书中自有颜如玉",弟子们立刻直起身，抖擞起精神，专注于课本，仿佛那千娇百媚的佳人，正从字里行间款款走来。国难当头，多少忠贞之士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头可断，血可流，绝不做奸臣贼子。又，王公子白马金鞍去张府拜访，谈笑间，张员外顺手掏出个玉如意挠痒痒，王公子的脸儿红了，小富藏金，大富拥玉。皇权传承的重要信物玉玺，也是玉石制成。美好、纯洁、高尚、尊贵、权威——这些象征就像玉体内那丝絮状物，缥缈，但真实存在。若没有，玉是假玉，人是末流。

欧美人喜欢璀璨的钻石，契合他们张扬的个性和豪放的行止；士大夫精神熏陶下的中国文人，更喜欢玉。一个雍容自若、光芒内敛、坚守本性和气节的人，被称为谦谦君子，大家会赞美他温润如玉。

君子宜佩玉，这是祖父对我说的。读师范时，在南京玄武湖畔，祖父送我一块椭圆形翠玉，刻工精美，两边双凤合抱，一面是貔貅，一面是白牡丹上栖着一只绿蝶。第三年春节走亲戚，从三轮车上摔下，昏迷十多个小时，醒来没有留下后遗症，老人们都说是这块玉保佑的，所谓人养玉三年，玉养人一生。二十多年过去，自觉离谦谦君子尚远，却和玉佩成了须臾不可分离的知己。

品质上乘的和田玉，价格昂贵，朋友们都是工薪族，两万的挂件、三万的镯子，估计下不了手。思量一番，我决定趁着周末，去和田市东郊的玉龙喀什河拾玉。心念着，说不定某块大玉石和我有缘，静静等我去赴千年之约，得着了，可请工匠分成若干小块，每个朋友一块。

沁凉的雪水，辽阔的河床，恒河沙数的石头，这块好，那块也漂亮，都隐隐闪着晶莹的光芒。我瞪大眼睛，千挑万选，直到长河落日圆，才依依归去。回到住处，将疑似美玉们一一摆在茶几上，欣赏一番，再请人鉴定——果然，都是石头。

漫长的前寒武纪，地球上没有生命，一片死寂，火山喷发的酸性岩浆入侵到镁质大理石岩中，经六亿多年生长，是为玉。我面前这堆石头，她们没有入侵和被入侵，没能修炼得道，可我依然喜欢。是玉，有金玉良缘；是石，有木石之盟，各有各的归宿。

漠南无所有，聊赠一枚石。石是好石，来自美丽的玉龙喀什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