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柴盒

作者: 袁省梅2023年04月08日生活随笔

快晌午时,五婶抓个碗来我家借辣椒面。河东人喜欢吃面食,每天中午的饭呢,又喜欢吃酸汤面。酸汤面里点了柿子醋要酸得够味儿,还得在油里浇好多辣椒要辣得够味儿。

我妈正在和面,搓干净手上的面,去找洋火盒。

我们管火柴叫洋火,火柴盒叫洋火盒。洋火和洋火盒真是好东西呢。洋火点灯、点火,天黑时离不了,每顿饭也都离不了。洋火盒套两边紫黑的部分,能划亮洋火,还能止血。有一次小哥摔倒蹭破了膝盖,我妈就找来洋火盒,小心地撕下一块,贴在流血的伤口上,用手指按一会儿,转眼,血就止住了。空洋火盒呢小小巧巧的,做量具,又轻便,又省事,再好不过了。量米量面,用瓷碗或者葫芦瓢好,借辣椒面借盐或者是借红糖白糖这些细碎的东西,我们巷里的人用的都是洋火盒。一盒两盒或者三盒五盒,借时是仔仔细细地装好,倒到瓷碗里。还人家时,也是认认真真地一盒两盒或三盒五盒地量好。往往,借时是瓷瓷实实的,还时呢,也一定会是瓷瓷实实的一盒。借时是平平的一盒,还时呢,总会冒点尖,比借时的还要饱满些。

然而,我妈在灯架上、炉台子上找不到一个洋火盒,炉台上倒是有个洋火盒,却不是空的,里面有洋火。

我妈脸面上歉歉的,要用勺子给五婶搲辣椒面。

五婶挡住碗,不让,说那咋行?心里没个数。

我妈只好再找。洋火用完了,我妈会把洋火盒放在木柜抽屉里。抽屉里有好多小零碎,一小把铁丝,几根铁钉,两三节粉笔,一两根铅笔头,一个锈了的还能恍恍惚惚照出人的小圆镜……我妈把这些东西宝贝一样地收着。她常念叨,世上没有没用的东西,说没用,是你不会用。我妈常念叨的还有一句话:平日不收拾,用时干着急。

我妈这次是真着急了,抽屉里连洋火盒的影子也不见一个。

没有洋火盒,就没法量辣椒面。五婶悻悻地撅着嘴嘀咕,我去别人家借去。

我妈满脸歉意地送走五婶,转脸就小四、小五地喊。

我和小哥正在东房拼装“火车”,确切地说,是小哥在拼“火车”,我在一旁看。听见我妈的大呼小叫,我就“哎”了声,我妈又喊道,小五,你小哥呢?叫你小哥回来。我就对小哥说,妈叫你过去。

小哥手里摆弄着洋火盒,头也不抬地嘟囔,我又不是没耳朵,你少说话,瞅不见我手不闲吗?

小哥要用洋火盒拼装个火车。小哥说,我的火车跟真火车一样长,跟真火车一样有车头有车厢,车厢不是敞口的,是带篷子的呢,“六一”的时候,交给老师,肯定能得第一。我问他真能得第一?他歪着头乜我一眼,你不信?话里满是不屑和不满。

小哥不过去,我凑在小哥跟前也不过去,看他把两根火柴缠接在一起,做车轴,用硬纸板剪的圆片做轱辘。小哥可真聪明啊,他先把火柴插在“轱辘”中间的窟窿里,再比着“车厢”的宽窄,把两根火柴缠接在一起,这样呢,有火柴头上那点小小的红磷挡着,轱辘就不会掉了。可是,硬纸板太厚了,火柴根本插不进去。

小哥叫我去拿锥子。他说,得用锥子戳个窟窿。

我说,那火车做好了,我先耍。

小哥说,行。

我说,我玩一上午再给你。

这回他生气了,搡了我一把,不耐烦地叫我快去,他说,再不去别说耍了,摸也不让你摸。

我倏地跑出东房,跑到西房,从窗台上拿锥子时,我妈问我拿抽屉里的洋火盒了没?我摇摇头。我妈说,叫你小哥回来。我嗯了声,跳过门槛,跑回东房,把锥子给了小哥,却忘了把妈的话说给他听了。

太阳到头顶的时候,小哥的火车拼装好了,也确实如小哥说的有车头有车厢,而且长得让我惊讶。这个火车用的18个洋火盒,他从哪儿找的呢?还有那一盒火柴,他啥时候买的呢?

等到小哥像个列车长一样要吹哨子,指挥他长长的“火车”轰隆隆开动时,我妈忽然进来了。

我妈看见炕上的“火车”,眼睛倏地瞪得老大,厉声问,这是个啥?

小哥吓得脸都紫了,耷拉着头,不敢看我妈一眼。

我急着说,妈,这是小哥做的火车。

我妈上前照着小哥的后脑勺儿就是一掌,你五婶来借辣椒面,我就说咋一个洋火盒也找不见了,好像我小气故意不借,不晓得你把我的洋火盒都偷摸着耍!当我妈看见炕上散落的火柴时,更生气了。可是,我妈没再打小哥,她扯下一只火柴盒,急匆匆地装了一盒辣椒面给五婶送去了。

小哥擦了把泪,把断成两截的火车又拼接到了一起,嘀咕道,少了一截车厢,长火车变成短火车了。

我赶紧伸出手臂,安慰小哥,一点儿也不短,你看你看,还是这么长呢。

吃晌午饭时,因为我爸的一句话,我妈没有再数落小哥。我爸问小哥的火车拼好了没?原来,所有的洋火盒都是爸给小哥的,还有那一盒洋火,也是爸给的。

我妈埋怨我爸娇惯娃娃,却从锅里撇了半勺油辣椒倒在小哥碗里,对小哥说,妈拿你的那个盒你还要吗?

小哥还没说话,我赶紧说要要要,这下小哥的短火车又变成长火车了。

小哥斜了我一眼,呵呵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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