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木柜里的爱

我家有一个榆木柜，虽然搬了几次家，父亲和我一直都保留着。

这个柜子是父母结婚时爷爷请木匠做的，钥匙由母亲掌管。三十多年前，母亲病故后，钥匙交给了父亲。

奇怪的是那把钥匙父亲一直不离身，我家也没啥值钱的东西。一是他抽烟用的旱烟袋，烟袋锅是采用黄铜嵌银的工艺方法制成的，两支牡丹花银丝镶嵌而成，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做工精致。烟袋杆是用槐树枝磨制而成，表面涂成龙鳞纹状。烟袋嘴材质是红玛瑙的，通体浅红，没有一丝杂质，浑然天成。那是父亲的心爱之物，别人用一头耕牛都没换。其次是他多年积攒的古钱币，有百八十枚，这都是我知道的。烟袋和装烟的口袋总是别在父亲的腰上，空闲时装上一袋旱烟，"吧嗒吧嗒",一个人美滋滋地吞云吐雾。有时遇到老友来访，父亲也会打开榆木柜，掏出那些古钱币，在酒桌上摆弄，我知道里面有一套清朝的铜板和一套宋朝的铜钱。至于榆木柜里还藏着其他什么宝贝，父亲不说，我也就没有再问。

直到头几年，父亲患了重病，弥留之际，父亲把那把榆木柜的钥匙交给我。

父亲出殡后第三天，按当地习俗，要把逝者生前使用的物品都烧了。我这才想起一直锁着的榆木柜。我怀着复杂的心情打开榆木柜，发现上面是一些平常的生活物品，柜子底下是一个白花的确良包袱。我小心翼翼将包袱拿出来，放到炕上打开以后，眼泪止不住流下来：那是妈妈生前穿过的一件衣服和裤子，我是那么熟悉……上衣是仿银丝线绿格子的确良料子，那是城里的大姨给母亲买的。母亲一直舍不得穿，回家就放在包袱里，锁在柜子里。裤子是那年家里坨子的杂粮丰收，在奶奶一再要求下，母亲从走村串户的卖衣服小贩子手里买下的。几十年了，父亲一直保留着母亲的这一身衣物。那上面带着母亲的气息，仿佛母亲就在眼前。煤油灯里的母亲依然是乌黑的大辫子，总是微笑着望着我的大眼睛，在土坯房前守望我放学归来的身影……可这些都在我的梦里……我想父亲何尝不是如此，在无人的时候，父亲打开榆木柜子，小心翼翼地打开包袱，翻出爱人的衣服，一次次重温从前一起度过的贫困却幸福的时光……

母亲病故后，正是壮年的父亲谢绝了别人多次提亲，一个人拉扯我们五个孩子，直到一个个学有所成，再成家立业，像小鸟一样一个个飞走。父亲从来没有在我们面前提起过母亲，他把对母亲所有的感情都深藏在心里，这就是人间最朴素的爱吧！

记得在一篇文章里读到：毛岸英在朝鲜战场牺牲后，留下了两件棉衣、一双袜子、一顶军帽和一条毛巾。毛泽东平时对个人生活物品基本不上心，可他却瞒着所有人，把毛岸英的这些衣物叠得整整齐齐放在身边，悄悄地珍藏了二十多年。这是伟人的爱，也是最普通的正常的父爱。

而父亲将母亲生前珍爱的衣物一直珍藏着，衣物上留有父亲熟悉的气味，陪伴着父亲一个人将爱情进行到底。父亲在人世是孤单的，但他的灵魂和母亲的灵魂是在一起的。在父亲三天祭日的时候，我来到父母的坟墓前，把父亲在榆木柜里珍藏了二十多年的衣服，流着泪烧掉了。我想父亲和母亲一定在天国里团圆，母亲的衣物，就是父亲在人世间对爱的忠贞信物。

那个榆木柜一直被我珍藏着，那里一直盛装着父母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