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另一种存在形式

多年以后，当我以姑姑曾经的年纪站在讲台上时，不由地想起了那个薄雾浓云的冬日。关于那本薄薄的《格林童话选》的记忆，如乡间飘飘渺渺的油菜花香，深嗅一口，若在鼻翼；轻舒之间，又遥不可及……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后期，我上小学。时值冬天，第一次跟随家人回到南方山村的老家，住在姑姑家。于是就有了与《格林童话选》的第一次相遇，也是我与文学作品的第一次相遇。

小山村散落着几户人家，姑姑家门对长桥，窗临远山。隔窗望去，小山村仿佛一幅晕染的水墨画，寥寥几笔，静寂，疏淡。姑姑是语文老师，家里有书可看，却又充实了寂寥得有些落寞的生活。

南方的冬天湿冷，大家聚拢在火塘边上聊天，我就着微火的温暖，旁若无人地看《格林童话选》。日头渐渐拉长，塘火渐渐明亮通红起来，我坐的那把被岁月打磨得锃亮的枣红小竹椅，也一步步挪向门边，直至屋外的檐下，直至青黑的暮色铺满书页——那时的小山村没通电。

在我个人的阅读史上，《格林童话选》就像一颗划过天际的流星，引导着正埋首于地面的我，将目光投向浩渺的夜空，看到更为广阔的世界。因为《格林童话选》的启蒙，整个小学阶段，我疯狂地爱上了读书。从读《宝葫芦的秘密》《安徒生童话》等中外童话到《希腊神话与传说》，直至读鲁迅的小说冰心的散文，一本接一本。

不经意间，阅读已融入了我的生活，“仿佛水消失在水中”。蔷薇花开，就想起《红楼梦》里那个用簪子一笔一画划出“蔷”字的龄官，思绪因此纷飞；月下赏荷，就想起史湘云和黛玉的联诗“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感慨其人其情。最有趣的是，一见人竖起一根手指头，就想起将吝啬进行到死的严监生，平添几多乐趣。凡此种种，愈来愈让我深感读书之乐无关乎有用无用，只关乎内心感受。

带着这样的认识，陪伴儿子一路成长。可喜的是，我似乎不曾费心引导，他随身必带一书，手不释卷。不管是外出等车、路上等人，还是饭店待餐、睡前洗脚，只要有片刻闲暇，便用来读书。对我们来说，最享受的，莫过于春日的午后。阳光慵懒如猫，散漫地洒在地上，安静，柔软。窗台上，吊兰几茎细长的叶片，随意地探出花盆。此时此景，一卷在手，或静心以读，或谈书品文，于我于他，俱是人间四月天，惬意满怀。朱天文说：“生活这么重，而阅读，使我们轻盈。”诚如斯言。

然而，我不仅是一位母亲，还是一名语文教师。曹文轩说：“语文就是要用好文章去感动学生，感动世界。”我坚信语文教学是一门唤醒学生情感体验的艺术，而唯有阅读，才能最终抵达情感的终点。于是，我引导学生不断地读书，不断地受触动。读《四世同堂》，看到抗战即将胜利，祁家的小妞子却在母亲怀中被活活饿死，学生们会难过流泪；读《荒野的呼唤》，看到巴克为救桑顿三次跳入激流之中，学生们会感动不已；读《平凡的世界》，学生们会被孙少平的奋斗激励、为田晓霞的遇难感伤，也会被那许许多多平凡人之间的关怀和爱护感动……

心理学上有个词叫“波动效应”，意即我们每个人，即使没有意识层面的目标或这方面知识，也都会形成中心影响力，影响周围的人许多年甚至许多代，像涟漪一样，慢慢扩散。若细细回想我们年少时看过的书遇到的人，说不定就会发现，在我们现在生活中的某个角落里，就有它（他）们的影子。如此想来，一件事的意义不只在于此时此地，还在于彼时彼处。

美国著名心理学家欧文·亚隆说：“怎样在你有限的生命里创造无限的波动效应，让你的影响力，你的精神象水波一样扩散出去，那将是你生的另一种存在形式。”

那也将是生命延续的另一种方式，这就是阅读的意义，不仅对作品，也是对我们每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