蓼子花开酒曲香

作者: 陈旬利2022年08月18日经典美文

每年五月,巴山的蓼子花总是不经意的开了。这蓼子花,在陕南巴山山区,极其普通,其茎不高,其叶不大,其花不艳。在山坡、在河涧、在村头、在田园,你总能看到蓼子花的身影。

乍一看,蓼子花有些狗尾巴草的身形。细细看去,却是完全不一样的。青柔的枝叶间,伸出一枝枝醒目的紫红色的颗粒聚集成麦穗状的花穗。每每见时,你总会感到世间平添出了许多亲切和美好。

每到蓼子花开的时候,母亲总会对我和大哥说:“平娃子,利娃子。明天起早点,去采蓼子花,割茅草去。”我们知道,母亲要做酒曲子啦。很快,就要喝上甜米酒啦!

不过,一上山,我和大哥便为采蓼子花和割茅草闹开啦。我们都抢着去摘蓼子花,不愿意割那让身上湿透,叶缘有锯齿又割手,弄得身上毛焦火辣痛的茅草。于是,每每争得互不理睬。到最后,只有用最平均的办法:每人采一挂篮蓼子花,割一捆茅草。我们把蓼子花一背回家。母亲总是微笑着,夸着我们兄弟俩。然后便迅速地让我们一块儿把蓼子花洗干净,装在竹栲子里摊开,放在干燥通风处晾干,再抽去蓼子花茎或梗。这之后,才把提前准备的酒米(糯米),放在木头舂子里和蓼子花一起臼碎,然后下面铺上白布,仍然摊在竹栲子上。再把上一年的酵母酒曲子捏碎,均匀撒在蓼子花糯米粉末中,再拌匀。然后捏成核桃大小的小圆球,放在洗净晾干的,鲜嫩的茅草上,一圈圈的摆上去。记得母亲做酒曲子时,总是做的很多。用一个大扁木桶,铺一层茅草,摆一层酒曲子。最上面,盖上一个被单,用方块木头压上。待发酵一个对时(24小时),揭开茅草,那些球状酒曲上面,会长出一层细绒绒的白毛,酒曲子便成啦。那酒曲子,融合着浓浓的茅草的清香和淡淡的蓼子花的芳香味,还有诱人的米香。每次酒曲出炉时,我们都感到这是人间最别致的曲子香了。

酒曲子做好后,又散放在竹栲子里,晾干。待干过心了,用细麻绳穿起来,像佛珠一般,挂在木梁柱上。往往都是好多串,用时撸下一两个,甚是好看。逢年过节时,用得最多。不过,无论如何,母亲都会留上几个酒曲子,来年又做酒曲子的曲母子。一年四季,随着酒曲子串子上酒曲子多少,我们基本上能判断出一年中的节令。

有了酒曲子,就会在该需要的时候酿米酒啦。这米酒,是很不好把握的。先是米就很讲究。最好是酒米(糯米)。母亲不知哪来的能量,每逢过年或端午,总是用其他的东西,换来几斤酒米(糯米)。到时候,选上一个好的天气,把米淘净泡上三四个小时,然后煮出来沥干,放在灶上蒸笼里用明火蒸。蒸的时候,把蒸笼周沿用毛巾或者白布围好,不让漏气。等热气上顶时,再估摸着几分钟。待糯米软、散、粘,呈柔和透明的亮色,就可出笼啦。然后把糯米摊开,晾到温热。把碾碎的酒曲子一起拌均匀,最后装在坛子里,或者洋瓷盆子里,再倒进适当的温度的水,置放在案头上。如果是夏天,一夜间米酒就酿成了。如果是冬天,则要围上毛巾、衣服,或者棉被。最好放在地炉子的出炭池子里。酿米酒,温度不够,时间过长,酒米甚至会发霉;太高了,米酒会变酸。记忆中,母亲总是把温度把握得很好,酿出来的米酒,每每甜味都是恰到好处。每逢端午,春节,母亲是必做米酒的。记得元宵节,母亲还会用平时细心留下的芝麻、橘子皮、白糖包汤圆。而每次煮汤圆,都放上米酒,米酒煮汤圆,成为我们最佳的期盼和最美好的记忆。母亲好客,在传统的节日里,有客人来,母亲总是煮上一碗甜酒,端给客人,让客人感受到我家节日的喜庆和亲密无间的乡情。

小时候住在乡下,我母亲教书所在的学校周围,大体都是庄户人家,又处在贫穷年代。若干串挂着的酒曲,每逢传统节日的米酒,已是让母亲远近的闻名。许多农户人家,也想学做酒曲子,母亲总不厌其烦地介绍的方法,可没有几个人真学做的。其实我们知道:他们哪里有多的粮食,来做酒曲子,做甜米酒呢,倒是过年时还是有些人家做米酒,多半是问母亲来要酒曲子,母亲也是有求必应。只是来年做酒曲子时,一年年地增多。这样,我和大哥割茅草和采蓼子花,也是逐年的加倍了。

记忆中,总是是缺衣少食,用大米,用酒米(糯米),来做甜米酒,几乎就是最大的奢侈了。许多时候,母亲尝试着用豆渣、用苞谷米,还有麦子做甜米酒。几乎把能尝试过的粮食,都试着做过甜米酒。那真是一种奇迹,而每一种不同粮食尝试过的甜米酒,都自有一种独特的甜酒味道。不过,而做米酒的最多的,还是豆渣。因为逢年过节,本地也产黄豆,豆腐就是最重要必不可少的菜肴,而做过豆腐后,豆渣不能浪费,这豆渣常常也成了一道菜,母亲便用豆渣做甜酒,没承想味道也很不错,一点都没浪费,把粮食最大程度地美食化。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我们随父母工作调动,全家搬到了县城。开始,母亲还做酒曲。后来街上开始卖的有了甜酒曲,就做的少了。但是母亲忘不了乡下那些邻里好友,逢年过节,无论经济多么紧张,或者是周末,便把乡下那些亲朋好友在城里头来上高中初中的孩子,喊到一块儿,吃上一顿饭,喝上一碗甜米酒,让孩子们改善一下生活。几十年过去了,那些孩子,大多成为平利的栋梁之材,但每每见到我们,都会提到母亲请他们吃饭喝甜米酒的过去,说起来总是充满着对母亲的感激和敬仰。

母亲是一位教师。无论在乡村,还是在县城。她都爱岗敬业。在那艰难的岁月里,按当时的规定,她始终没有待在父亲负责的区公所中心学校,而是带着我们在不同公社的学校甚至是村小教书,含辛茹苦地把我们兄弟四人养育成人。而工作兢兢业业,一丝不苟的教书育人。曾记得在城关小学教书时,她经常把那些学习差的,学不进的后进的孩子放学后留着。一遍又一遍的辅导。我们有时很不理解,每次回家吃饭。看着这些不争气孩子,就有些生气。可她从无怨言,心甘情愿,硬是把很多孩子拉到了班上平均水平。年年岁岁,岁岁年年,都是如此。

记得母亲去世的那一年,头年的腊月。母亲又准备做过年的米酒了。上天或许是真有什么预兆?母亲连做了三次米酒,三次都没有做好。我们万万没想到,母亲因为年年在讲台,几十年在乡下的艰苦生活,工作又和粉笔灰打交道,患上了不治之症。从那年的正月发现,母亲熬过了端午,熬过了中秋,却终于没有熬过冬月。

整整二十六年过去了,但每每见到蓼子花时,就会抑制不住对母亲的思念。母亲的笑容似乎就掩映在漫山遍野的蓼子花里。我知道,母亲就像是蓼子花一样,把真善美揉进的酒曲子里,如同酵母,所有经过她的手教育和培养和教导的子女或孩子,都像那些被酿造的米酒一样,有着这世界上最本真,最纯正直,最善良的美好,散发着无比纯美、阳光、天地自然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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