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雪太白山

作者: 周炜2022年08月18日人生随笔

季节的脚步刚刚接近六月,天气就开始变得炎热起来,空气中的风也开始夹杂着燥热依稀飘来,于是成片的麦子开始在风的吹拂下绽露出金黄,乡亲们开始搭镰收麦了。田间头,地垄上,三三两两的人们站在黄灿灿的天际之间,像一幅展开的水墨画。日头照得很毒,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停歇下来,不断有大人催促着,稍微地懈怠,可能就会让成熟的麦子泡在雨中。

天蓝的像洗过一样,树叶子也绿得发亮。我经常在劳动的间隙喜欢去看近处的树,远处的山。树很寂寞,像个耄耋的老人,叶子在日光照射下显得慵懒而无奈;山很安静,它驻足在远处,注视着脚下的一切。山头的白云像一道道白纱巾,系在山的脖子山。我问父亲,父亲说那是雪,那是太白山的积雪,它们长年不化,永久存在。我好奇如此炎热的夏天,却还有近在咫尺的寒冷和冬景。我更不相信,那一片积雪何以能够在阳光下存在很久。父亲看见我疑惑的表情,说等你长大了,你可以去看看,只有你看了,什么也就知道了。只有你亲眼看了,你才能知道。我问父亲去过没有,父亲摇摇头,我很纳闷,父亲难道不大吗,为什么没有去走近太白山,走到那个炎热夏季却存有满山积雪的山顶。父亲笑而不语,他用衬衣袖口拭去额头的汗水,把锃亮的木镰搭在熟透的麦子根部,使劲儿的拉下去,只听见嗤嗤响声,割倒的麦子很快被他熟练的打成捆站在了田间,像个充满疑问的我。那个时候我开始渴望逃离乡间,逃离乡村,在我看来,也许只有身体的强壮才能去做自己想干的事情。

后来我离开了乡下,到了离家百里外的省城立足。那个时候城乡一片萧条,通讯更是难以企及,漫长的岁月里都和家人难以见上一面。有时候想家想的厉害,经常在城市的角落里,从朋友的嘴里听到一点点远方的消息,有时候完全是靠想象,家乡的那副画面经常在我在脑海里闪烁。绵延的秦岭,远远的太白山,白雪皑皑,在阳光下散发着迷人的光芒。我多么渴望能够攀登一次太白山,能够亲眼看看六月积雪的太白是怎样的一副场景,于是多少次梦里也似乎感受到了太白山的诱惑和召唤。可是人在省城,身不由己,多少的繁杂琐事像潮水一般紧紧包围着我,即使一个简单的愿望也比攀登一次太白山还更加艰难。我好想登一次太白山啊,我对于太白山的渴望已经超越了一切。在老家的土炕上我把这个愿望告诉了父亲。父亲不语,他吱吱地抽着陈旧的旱烟,巨大的烟雾包裹着他的脸庞,浓浓的咳嗽声像个锥子一样刺到我的心间。他哪怕是鼓励我一句我想我也会做出决定,就是徒步也要走到山脚下。父亲一定也是想去看看太白山,看看山中的风景,看看山涧的石头。实际上已经不断有人在村子里描述走过的太白山,太白山像人间仙境,太白山像世外桃源。我无法在心底里抹掉父亲渴望的眼神,他问去过的邻居,太白山的积雪怎么样。邻居的嘴张的很大,他说山路崎岖,脚脖子都快走断了,哪里还有劲儿去看雪。父亲说太白的积雪才好看,去了太白不看雪,和到了长城不攀登一个样。别人问父亲,看没有看过太白山的雪,父亲笑着说,不急不急,太白山的雪永远都存在,越想才越有动力,越想才越想去看。

实际上我也理解了父亲,从我自己的身上,我更体味了父亲的无奈,为了家中的生活,他哪里有时间去看看山啊,尽管太白山近在咫尺,他依然被生活的重担拖累得捉襟见肘,丝毫也不能轻松地去看看眼皮底下的景观。在回家休假的几天里,我每天在梦中就被他的脚步吵醒,“虽然我知道为了不打搅我的瞌睡,他凡事小心翼翼、“蹑手蹑脚。”我能感觉来,每次不得已“在院子里走动的时候,先是拿着扫帚将一夜的落叶打扫干净,再就是用笨重的木桶为厨房的水缸从井里绞上一桶桶的清水。之后一整天他都忙于他自己的营生,甚至在夜深的时刻也见不到他回家的身影。尽管我们都劝他,现在的情况已经远远的摆脱了当初的窘迫,没有一丝必要去两头不见太阳的奔波劳顿。可是谁也劝不下,他说他就要努力,他有了钱就去想看的地方去看,他没有说想看哪里?我知道他一定和我一样,有着想看太白山的念头,实际上那种念头在那个枯燥的岁月里,就像蓬勃生长的野草一样。

我能带父亲去进山么?我能带父亲看积雪么?我经常在问自己,可是无数次总因为交通不便的理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直到父亲有一天离开了我们,那个时候我觉得父亲的愿望永远永远也无法再实现了。我清楚,父亲为了躲避一点债务,远去了千里之外的新疆,那里是大哥的工作地。可是生活无忧的他却没有想到,自己的远走却再也没有完整的回归到太白山下。回来的时候,他已经被焚为骨灰,躺在狭小的盒子里,就是列车在太白山下停歇的时候,也再没有能够看上一眼。满山遍野的麦子黄得一塌糊涂,金色的麦浪翻滚着,太白山的积雪依然是那么耀眼,可是,父亲走了。

我有个警察朋友提议我去转转,他想去看看太白山。我没有思索地答应了。我知道这一天终将要来,只是在我心情极度失落的时候终于来临了,我就当作替父亲完成一个遗愿吧,我甚至带上了厚厚的棉衣,我知道白雪皑皑的山顶,一定会凄冷无比。朋友说不会那么冷吧,大夏天里,哪里还会有那么低的温度。虽然他有些将信将疑,但还是多带了一件外套。

出了省城,车子行驶了不到一个小时,太白山呵,我终于来了。

行走在山脚下,我就开始为它延绵起伏的壮阔激动不已。它安安静静的横卧在秦岭的怀抱里,扎实、稳健、刚毅。茂密的植被葱葱茏茏的绿了近处,绿了远山,潺潺的流水击打在石头上,像演奏着动听的音乐,飞流而下的瀑布似依山而下的白练,还有那些茂盛的草木和漫山遍野的山花,它们肆意的怒放着,一簇簇,一团团,一片片,白的似雪,红的似火,山谷里到处散发着迷人的香气,呼吸一口都要醉。山峦间袅袅的炊烟回荡,山脚下游人如织。有人形容黄河是母亲河,秦岭是父亲山,那么太白山呢?我觉得他威严地矗立在渭河河畔,秦岭山麓,何尝不像父亲,他默默地驻守在这里,默默地看着儿女一生一世。

随着进山的人流,我们的心都开始开朗起来。白云在蓝天上飘荡,山谷间溪水在流淌,我们很遗憾的都走得匆忙没有携带相机,好在手机有照相功能,尽管照片不如意,但是还是留下了很多让我们回味的风景。

原本以为要爬山去看积雪的,听说了缆车已经修到了山顶,这样我们看雪的愿望变得极其短暂了。听有游客说,以前有人为了爬上山顶看积雪,爬几天才能到峰顶。有人甚至在山里迷了路,最后不得不求助救援才出了山。

随着缆车的落地,我们的心也开始变得踏实许多。山上确实很冷,我们行走在崎岖的山路上,就感觉犹如在穿越寒冬。朋友蜷缩着身子感叹世间的事情如此奇妙,同样是山上山下,却拥有着不同的季节,真的犹如到了世外,不知是何年。

难怪父亲对太白山的积雪充满了好奇,我真的在流火的夏日里看到了雪,看到了太白的积雪,它们在炎热的季节里簇拥在山间的石头上,草丛里。它们晶莹透亮,不沾染一丝尘埃。如果没有冷意袭来,我感觉它们犹如棉絮一样。我站在太白山的山巅,举目四望,远处的村庄都掩映在平整的土地之中。我清楚远远的家乡就在太白山的北边,可是我努力再努力,却看不到一点家乡的影子,哪怕是一缕缕炊烟。我更希望,长眠在土地里的父亲能否穿越天国的遮掩看到我,看到我在太白山的雪山之巅。可是山死一般的寂静,夹杂着寒冷,空气似乎也凝固了。我使劲儿搓搓冰凉的手,放在嘴边,突然就有了想喊的冲动,环顾四周,别人都沉浸在山麓的快乐里,他们从地上抓起一团团的雪,扔向远处,雪花很快被树枝拦的粉碎,飘飘洒洒的跌落而下。我憋足了力气,两只手扩成喇叭样,深深地喊了一声,这一声悠远而长久,在山头间回荡,我希望我的喊声能穿破群山,能够穿破叠彩峻岭,能够穿破云层,让远在家乡的父亲听到。

这一声,但愿能让父亲听到,让他同我一样深刻地感受到积雪的太白山是多么的美丽和神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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