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脚行

作者: 黄明山2022年09月05日人生随笔

我突然发现我已有许多年没有打过赤脚走路了,可脚下的老茧犹在,还不时带给我疼痛,以至影响我的行动。我闹不明白,不用赤脚行走,意味着脚保护得很好,袜子,鞋子,加上总是平坦的路面,使脚成了最不容易裸露最不受外来伤害的部位。即便是在夏天,在家里,任凭地板砖多么平整且干净,我也要穿了丝光袜,用一双拖鞋垫底来行走的,那脚茧又缘何根深蒂固呢?如此这般,那来自于脚掌的疼痛就无异于飞来横祸了。

当然,我会用简单的方法进行处理:拿一把剪刀或者用指甲剪将那凸出的茧头抠掉。尽管这样做终不能解决根本问题,但也能对付几日。之后,我照例穿上袜子,套上皮鞋,继续我的行走。

我对脚的保护,就依了这种惯性。而我并不是孤立的,走到大街上,我几乎或者完全看不到打赤脚走路的人。这就是说,大家和我一样,已经习惯了对脚的保护,乃至于包装。

脚的受宠,就这样使我们模糊了对赤脚的端详。那种打赤脚行走的本真感觉也因其遥远而成为记忆中的往事。昨夜,我在梦中得到一句话:“黄莺啭,赤脚行,一路草青青。 ”挺奇怪的,梦非梦,诗非诗。我想,这一定是残留在我记忆里的某种东西的中和物。哦,赤脚行,莫非要让我重温对大地的亲吻?

我忆起童年打赤脚的光景。那是在乡村,为了便于玩耍,同时为了使鞋子穿得时间更长一些,我便同其他小伙伴一样,打起了赤脚。平原树多,水多,经常要爬树、下水的,赤脚就可以捷足先登了。瞧,走在柔软的草甸上,走在疏松的溪沙上,或者与树干摩擦,或者与泥巴揉搓,打赤脚就成了一种放松,一种享受了。

大人们也在打赤脚,不过更多的是走在田埂上。或荷锄,或肩锹,嘴里还哼个什么调儿——那无疑是最有韵致的赤脚行啊!这使我想到一首台湾歌曲《赤足走在田埂上》 ,我还会唱:

黄昏的小村道上,洒落一地细碎残阳,稻草也披件柔软的金黄绸衫。远处有蛙鸣悠扬,枝头是蝉儿高唱,炊烟也袅袅随着晚风轻飘散。

赤足走在窄窄的田埂上,

听见脚步噼啪噼啪响。

伴随着声声亲切的呼唤,

带我走回童年的时光。

鼻中装满野花香,

成串的笑语在耳畔,

噼啪噼啪足声响彻田埂的那端。

好一派田园风光。那富有节奏、富有韵律的噼啪噼啪的足声,描摹着赤脚之美,劳动之美。赤脚与土地的亲近,真正构成了一种跨越岁月和山水的福祉。田野是湿润的,但也有坚硬的时候。秋收后,水田翻耕了,犁铧掀起的泥浪就变得坚硬起来,就像一浪浪峭立的小山。这时,你若打赤脚在上面行走,非有一番脚上功夫不可,何况还有些寒意。我看见大人们走过那泥浪时如履平地,很诗情画意的,于是也赤脚一试——好家伙,钻心的痛,几乎叫我牺牲了过去。我不想就此罢休,发誓要走过去,当然是小心翼翼,尽量找平滑一点的泥块,数着数儿过去。我终于知道了打赤脚是不择时间和地方的,不仅仅是在田埂上。打赤脚成了与大地最直接的一种语言交流。我经常看见大人们,冬天里脚都冻得发紫了,还要下水踩藕。

至于插秧时节,打赤脚就更普及了,完全成了一种启蒙教育。那些害怕打赤脚的年轻女子,也就是从插秧开始,尝到了打赤脚或苦或甜的滋味。田野上有歌声飘荡,喜羞参半的少女们打起赤脚,卷起裤子,露出白皙的小脚,进行着最有情趣的劳动。赤脚行,不论男人和女人,不论黎明与黄昏。赤脚,用一种率真的裸露,丰富了人生的记忆。

回忆总是美好的,而眼前的现实只会平添我的思绪的纷乱。赤脚远去了,那叩击大地的足音只能在歌声中噼啪作响。当我停止歌唱,我又看到满街上形形色色的鞋子,交织着更为复杂的繁忙。还有袜子,短的,长的,与鞋子配合成一种时尚。看不到脚,我怎么也排遣不了心中那份若有所思的烦闷。

脚在被我们保护的同时,也在渐渐地退化着。我的脚疾告诉我,越来越完善的护脚手段将会使我的行走成为一种负担。袜子真不少,从最初的两双,增加到现在的十几双,每次清点的时候,都要借了灯光,细细比较,以免混了颜色,乱了花纹。鞋子则要不停地更换,出门穿什么,进门穿什么,夏天穿什么,冬天穿什么,都是反复盘算,不知道要浪费多少时间。

从袜子,我又联想到手套。手套与袜子同类,袜子普及了,手套为什么不能普及?我明白了,手,固然要保护,但更重要的是必须按照人的意愿保持轻装以便于抓取。人们在抓取的时候,如果戴上手套,就会有隔膜之感。所以,手与脚不同,手的裸露,大大缩短了抵达欲望的时间。看来,手套与袜子是同类中两种不同境遇的范例。

不扯远了,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回我打赤脚行走的感觉。如果有可能,我今晚做个梦,再来一次赤脚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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