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风景都看透

作者: 莫秋言 2015年09月22日伤感日志

一、

扣子离开的时候,小刺在大把大把的抽着廉价的香烟。扣子丢给小刺决绝地一句话,谁在你身边就对谁好一点,我不想再继续冒险。小刺顿时失去了所有的语言,随着犀利话语而来的,是扣子一记响亮的耳光。随后扣子随着那个男人上了那辆名牌的轿车,去了远方。一直没有回来过。

镇子上的人都知道,扣子有着并不光彩的记号,母亲是一个十块钱就能睡上一次的妓女,而妓女的女儿注定也是婊子,这是毋庸置疑的道理。从小到大,扣子习惯于这样的光环,无论别人叫她“野种”或是“小婊子”,她都置若罔闻。

镇子上没有人见过扣子的父亲,而那些惹是生非的坏男人,一直便对扣子的母亲垂涎已久,都以“挂”上这个风骚女人为荣,当作风流场上的战利品。久而久之,母亲也堕入了风尘,成为名副其实的妓女。扣子打小便习惯于各色男人,于自己家中出没,从母亲的床上起伏,还有那些夹杂其中轻佻的诡笑。

刚上初中的那会,一个醉酒谢了顶的男人拉着扣子垫于身下,张牙舞爪的抚摸着女孩的身体。告诉扣子,小婊子,你要是听话,大爷我就给你买裙子。扣子无知的点点头,她以为所谓的听话,就是母亲一贯所言,乖乖的,不哭不闹。母亲看见了,慌忙支开那个醉醺醺的男人,方才让扣子得以逃脱。二人于房间幽暗处,久久才出来。

第一次对“性”这个隐晦的概念有所意识,是在初二的健康教育课上。那个方言浓腔的男老师,以缓慢细碎的音阶,支支吾吾地讲述着有关健康教育生理的课题。班里大多数的女生不约而同地埋着头,只有小刺冲着扣子诡异地微笑;扣子白皙的脸颊,顿时红透了半天。

二、

时光不待人,母亲终于感觉到了自己的苍老;容颜迟暮,对于男人,早已力不从心。那天清晨,扣子清楚的看见,母亲坐在梳妆镜旁,顾影自怜,唉声叹气。从经济学角度来说,美貌是一件不断贬值的资产。于是,她不再着浓艳的色妆,不再花枝招展地,出现在男人堆里自顾自地叫嚣。她开始素颜淡妆,那也是迄今为止,扣子所见过的母亲,最美好的姿态。

伴随着母亲枯槁无力的,是扣子正在以雨后春笋的速度暗自褪变。她穿母亲的旗袍,着鲜艳的彩妆,站在镜子里前,舒展着婀娜的身姿。小刺继续在扣子的身旁谄媚的笑,扣子,你好美,你是都堇镇上最美的女人!对于小刺投来的殷勤,扣子并没有着急生气,反而似是说到她的心坎里。她知道,她需要用美貌来征服一切,犹如母亲年轻时一般。

后来,母亲跟着一个临镇的男人远走高飞,留给扣子的是,一叠叠十元十元的钞票。只是母亲走的很远,从此便杳无音讯、不再相交;走的很轻,淡若云烟,悄无声息。她明白,都堇镇始终都不会是母亲的归宿。

那段时间,但凡想念母亲,她都会止不住的流泪。但是,女人的一生,能有多少青春,可以折返;纵使如花美眷,也敌不过似水流年。这是她明白的道理。所以,她会为她所深爱的母亲高兴,她支持母亲最后这一破釜沉舟般的抉择。

扣子时常会想,母亲终于可以过上安稳的日子,从此,只属于一个男人,只在那个男人的怀抱中取暖。这样的美好,亦是扣子日夜憧憬,心之所盼的。只是那个给予她温暖的男人,绝对不会是小刺。因为,在小刺身上,只有疼痛,她没有感到,任何一丝安全感。

她会记得,有多多少次,伤痕累累的小刺,一路狂奔的逃至她的跟前,眼角泛着疼痛隐忍的色泽。是她,亲手将一小叠一小叠钞票,塞到小刺的手上,任他婆娑的眼睛泪流成河。小刺说,扣子,我知道你对我好,我会干出一番大事,然后以你渴望的姿势离开。言罢,扣子也陪着小刺,不觉然的流泪。

虽只是一句简短的许诺,却是属于那个单薄的年华里,最大的精神补给。有梦真好。或许扣子正需要那样一种慰藉,来填补内心满目疮痍的空白。

三、

有一个下午,阳光晒到身上暖暖的,小刺把扣子搂在怀中流泪。两个人,在春天覆满油菜花的沼泽里,是躲避,亦是偷欢。扣子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小刺身上的伤口,哽咽的说不出话。小刺流出的眼泪,滴在扣子洁白的乳房,开出了鲜艳的花。

扣子说,小刺,我想与你过回正常的生活,求求你,请带我离开。小刺擦干眼泪,用异常坚定的目光,凝望着裸露在身旁的扣子,应允了女孩的请求。那一刻,没有忧伤,阳光明媚,幸福以铺天盖地的姿态,包裹着两个落拓无依的灵魂。

两个人紧紧地抱在一起,贪婪地吸允着对方身上所散发的热量。小刺亲吻着扣子的每一寸肌肤,忘记了语言,忘记了疼痛,忘记了呼吸。那样的缠绵直到天黑。最后,扣子将自己丰腴的身体,交给了带给她心灵些许希冀的小刺。她清楚地记得,那个阳光温暖的午后,自己身体残缺的疼痛,和无法囚禁的花香。

油菜花的彼岸,是一条经年失修,杂草丛生的铁轨,只有一趟过境的列车,于夕阳深处过境停靠。多少次,扣子都站在最初的地方,望着那趟满载星辉,不知去向的列车经过,像被绿叶包裹的火柴盒的形状,驶过都堇镇的每一个村落,通抵远方,驶向未来。

火车一列列经过稻田,经过油菜花海,经过记忆的沼泽。扣子的目光沿着离去的方向蜿蜒向西,她哀求着小刺,有一天,你要带我乘着这趟列车离开,无论去哪里。小刺答应着她,用同样沉和的目光。

四、

扣子把自己打扮成妖艳的姿态,每天跟在小刺的身旁游荡。

他们去镇子上唯一的一间酒吧,看小刺终日在那里混迹。小刺的身边,永远都是那类奇装异服,刀疤纹身的鼠辈。小刺当然亦是其中一个。

他们在狭小逼仄的地盘里聚会,交易与放肆。扣子时常感觉到得,有一种无以名状的窒息感,从她踏入酒吧门槛的那一刻。她向小刺撇撇嘴,投以厌恶的眼神,小刺通常转身给她亲吻,嘴角的凉风吹到扣子的脸上,或是弥漫于唇齿之间的烟圈。

扣子一次次妥协,选择留下,犹如自己渐渐习惯了香烟的味道。她与小刺在酒吧的角落里,激情热烈的拥吻,在目光触及不到的地方,旁若无人的偷欢。把忧伤埋没在烟卷中,将记忆沉淀在红酒里。

后来,扣子花光了母亲留下来所有的钱,甚至开始与日俱增的负债。债主们愤愤地追讨,小刺亦无法阻挡,那些面目狰狞的“大哥”,对扣子施予的恐吓与劣迹。此时的扣子,一无所有,唯一剩下的,就是光纤的身体。

让扣子彻头彻尾走进欢场的,正是那个午夜。那晚,小刺在酒吧的楼梯口,和一个妖艳的女子半身赤裸的偷欢,扣子恰巧是在他们游戏结束后,一个踉跄撞见的。小刺紧跟扣子身后,拿酒瓶砸破头当作赎罪。但仍旧难以抑制扣子内心的绝望与崩溃。

那一夜,她把自己卖给了一个光头,换得了一整夜的报复,和一张褶皱的百元大钞,也换来了一个绝望女子,整夜的眼泪。

五、

后来,扣子不再答理小刺。他们之间,犹如不再相交的平行线,时光再无法回到从前。扣子频繁地出现在欢场,在不同男人的床头枕边停留。但她并非男人手掌中的骰子,她的底线是要积攒更多的钱,然后换一个世界,春暖花开。每次用身体交易,扣子都会在手腕上用刀轻轻划过,当作是一种救赎。久而久之,手腕上的旧伤已被淡化,新伤又以悲伤的姿势占据。

扣子习惯于这样一种等量代换,用自己简洁的身体,换得营生的,自我救赎的筹码。但是内心深处,却从未摆脱过流言的厄运:妓女的女儿也一定是婊子。有时候,看得见的伤疤,迟早有一天是会痊愈,但是内心的挣扎却刻骨铭心,镶嵌在灵魂深处。每每想来,她都会疼痛,甚至窒息。

远离小刺,扣子学会了依赖自己,她要自己踏上那列驶过记忆的列车,学着母亲的样子逃离。小刺依旧每天于都堇镇,过着浑浑噩噩的日子。只是失去扣子,他变得更加贫穷与潦倒。

最后一次相见,是在拘留所。扣子再一次为他缴纳赎金,担保小刺出来。他紧紧地拉着扣子的手,被扣子憎恶地重重甩开。她告诉他,你喜欢婊子,如今我也是婊子,但是婊子不再喜欢你。随后转身丢给小刺一记响亮的耳光,响彻在小城日暮的深巷里。

小刺用乞求的目光望着扣子,又把脸埋的很低,低到尘埃里。只是扣子没有看他一眼,直到小刺脚跟发软,扑通一跪。扣子瞥了他一眼,从头到尾,也只是一眼。

扣子绕过小刺,在她看不到的背影后,留下最后一句话,谁在你的身边就对谁好一点,我不想再继续冒险。那一刻,扣子脚步沉重,如同灌满水银;扣子走的很轻,轻得淡若烟云。在巷末的转角处,扣子上了另一个男人的车,离开了那座埋藏她深邃记忆的都堇小镇,徒手走向未知的旅程。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更没有人看见,荡漾在她眼角隐忍的泪花。

小刺把脸埋在手心里,大把大把的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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