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父的文章

2022年12月05日经典文章

伯父的文章(精选21篇)

葡萄宴

文/赵洪余

小时候,我家院子里有一架葡萄,是伯父栽的。葡萄架从东到西遮盖了整个院子。伯父侍弄得可精心啦,从生产队收工回来,剪枝呀、打蔓呀、除虫呀,总也闲不住。每到夏日炎炎,葡萄架下正是我们乘凉学习的好地方。

那年,我上小学五年级。我们六七个人的课外学习小组就在我家葡萄架下。抬头望一眼,绿色的叶子里垂下一嘟噜一嘟噜的青葡萄,把我们的馋虫勾得直往外钻。他们非撺掇我摘一嘟噜尝尝鲜。我不好推却,于是踩着凳子摘了一小嘟噜,结果酸得大家直咧嘴。

等伯父从生产队收工回来,站在葡萄架下,仰脸从东头遛到西头。这时我的心怦怦直跳,生怕伯父看出破绽。只见他一边摇头,一边又从西头遛到东头。忽然,他铁青着脸盯我一眼,叫着我的乳名问我:“是不是偷摘了葡萄?”我一看瞒不过,只好承认了。

“这样酸掉牙的生葡萄能吃吗?以后再让我发现,看我不把你们的嘴撕烂喽!”

慢慢的,葡萄快熟了,但谁也不敢再提摘葡萄的事了。

葡萄都变成紫色的了,熟透了。

这天,伯父踩着高凳在上面剪,我在下面打下手。不大工夫,就剪下满满一篮子湛紫挂霜的葡萄。伯父抚着我的头,笑着说:“快去吧,把你那几个馋嘴的小伙伴都找来!”我愣怔地望着伯父。伯父冲我一挤眼,说:“快去吧!”

我爽快地答应着,跑出家门。等我们回到院子一看,小方桌上早摆满了葡萄,方桌周围还放了几个小板凳。我们眼里放着光,咕咚咕咚直咽唾沫,谁也不伸手。伯父怜爱地看着我们,乐呵呵地说:“怎么,一个个馋猫似的,今天倒规矩起来了?这是专为你们摆的葡萄宴。就敞开肚皮吃吧,管够!”

父亲回乡记

文/龙瑞方

父亲常和我们说起一个山青水秀的山寨,那是他魂牵梦萦的故乡。父亲在那里度过了欢乐的童年,少年时他外出求学,后来又成家立业,虽然回去过几次,但都是小住几日又匆匆而别。这些年父亲的身体不太好,就没有再回去了。今年春节,三弟提出开车送父亲回乡看看,父亲高兴地答应了。

我们当日到达县城后,乘车在城里逛了一圈。望着颇具现代气息的高楼、新建的广场,父亲感慨的说“几年没回来,变化太大了。”

次日早晨我们驱车去父亲的家乡河边寨。寨子离县城有数公里远,一位亲戚说看到公路边有两蓬竹蓬的土路拐进去就行。我们就开车沿着公路寻找有竹蓬的岔道。果然,我们看到公路旁有两个竹蓬的土路延伸进山里,但路口没有任何标识。弟弟沿着土路开着车子进山了。山路弯弯曲曲,路面十分颠簸,而且窄得只能一辆车通行,如果对面来一辆车就糟糕了。最惊险的是路的一侧竟是长满草丛的山崖,下面深不见底,若有闪失,后果不堪设想。弟弟凝神静气慢慢开着车,车子在山中蜿蜒前行,一排排树一座座山不断从我们眼前闪到后面去。过了好久,我们还是没有见到一个人,一间房。我有些着急了,说:“会不会走错路啊?如果走错就糟了,到哪都不知道,车子也不好调头。”父亲说:“以前回家要走很远的山路,车子都开不进去,也看不出是不是这条路了。”我们的车子只好又向前行驶。终于,远远的,我望见树林的掩映中露出一间房顶,我惊喜地说:“有人家了,看来有村庄,可是不是河边寨呢?”渐渐地车子驶近了,我看到山下有一座四五十户人家的村庄。大片油菜花地里,有农人在劳作。父亲激动地说:“是河边寨了。”

车子开下山坡,那里有一个篮球场,球场旁还有乒乓球桌,弟弟在球场旁停了车。我们刚下车就听到有人喊,回头一看,是大伯父,他早已等在那里了。他叫着父亲的小名,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父亲笑着,叫了声大哥,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大伯父带着我们沿着石板路走回家,一路上遇到几个寨子里的老人来向父亲打招呼。父亲来到家门口,站着看了看,说:“有些变化了。重新修建了吗?”大伯父说是,说把院子拓宽了,前面留了条小路让寨子里的人走。房子也翻修了。但我看到房子还是有些年头了,白墙黑瓦的二层小楼,院子也很窄。大伯父的孙子走出来,热情地让我们进屋子,里面飘着烟火味。屋子一侧烧着火塘,红红的碳火烧着一口黑黑的锅,锅里煮着饭。大伯父的孙媳妇在一旁忙着,她笑着过来向我们打了个招呼。父亲环视了四周,沉默不语,仿佛想起当年的往事。他又走到里屋一间一间地看了看,和大伯父说起了童年的趣事。大伯父说楼上堆着谷子,自豪地说他还有一台碾米机。我们又都到楼上看了看,果然看到碾米机,一旁还堆着好多的谷子。站在楼上望出去,远处的一座青山给我们带来满目的苍翠。

大伯父的孙子在屋外倒好了茶,说里面烟太薰了。我们就去外面的桌旁坐着聊天儿。父亲和大伯父说起以前的事时而感叹,时而呵呵地笑。我给他俩照了合影。一会儿,大伯父叫我们进屋吃饭,桌上已摆放着香肠、腊肉、清汤鸡、小红尾巴鱼等好多菜。大伯父的孙子说,听说我们要来,昨天晚上他就下河去捞了小红尾巴鱼,现在小红尾巴鱼不太好捞。我们连连道谢。有一道菜是我们没有吃过的,是当地的特色菜,叫冻肉,就是把盛着肉块的肉汤凉了一个晚上,次日早晨汤汁就凝结成果冻的形态。我舀一勺放在口中,又嫩又滑,十分好吃。

大伯父带着父亲去寨子里走走。踏着石板路,绕过一排排乡间民舍。只见狗儿追逐打闹,老母鸡领着小鸡四处找食吃,有人在下象棋。父亲一路和熟人寒喧。我们来到路边,抬头仰望,天空纯净如镜,蓝得没有一丝云彩。一座青山映入我们眼帘,我们与青山之间隔着一条河,我们看得到青山脚下的菜园。雄伟的青山就象城里的高楼,但它没有高楼的单调、呆板,它充满着春天绿色的生机。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陶渊明的诗句一下就跳入我的脑海。青山与寨子紧紧相邻,村民们晚饭后到山上散步,何等的悠闲。渴望大自然的我,竟然羡慕起这里的人们与山为邻的生活。

一条河水哗啦啦地流淌着,仿佛在迎接这位久别的游子。我们沿着河岸走了很远,父亲告诉我,小时候他常在河里捉鱼摸虾。这条河给父亲留下了深刻的记忆。父亲和伯父说着笑着,回忆往事,仿佛又回到那快乐的时光里。

从故乡回来,父亲坐在窗旁戴上老花镜仔细地看我拍的照片,又会讲起故乡的人和事。那个宁静、质朴地寨子让他忘不了,也让我平添了一份念想。原以为这次回乡能一解父亲的乡愁,然而他的乡愁更浓了。故乡,每个人的梦里都会抵达的地方……

娘家路

文/张祝智

“二月二,撑船带女儿!”这是我们盐阜地区的习俗。说的是农历二月初二,接嫁出去的女儿回娘家。特别是刚出嫁的女儿,头年的这一天是一定要回娘家的。想想那场面,清幽的水面,轻快的扁舟,一位白发老者亦或是少年,一个挽着髻儿挎着包袱的少妇,他们是接宝贝女儿或是接一起长大的姐姐回家,那是多么幸福啊!当然,那是非常久远的场景。现在交通发达,也不用撑船带女儿回家了。

小时候,我常见邻居家的爷爷站在路口,迎接回家的姐姐。见面时,姐弟俩都会喜极而泣。每次姐姐回去,那位爷爷总是一送再送。那时候我还小,总是搞不懂,为什么这一来一回的,都夸张得像是生离死别。

小时候,我也常听伯父说,“姑娘是门前的娇客”“姑娘不绝娘家路”。我记得,姑母们每每回来,父亲他们兄弟几个都是抢着招待。由小及大,我耳濡目染了父辈们对于姑祖母、姑母的关切之情。

我出嫁后,生命里就多了“娘家”这个温暖的词,脚下就多了“娘家”这条牵绊我思念的路。那些年,不平坦的生活一度让我彷徨、绝望,但只要踏上娘家的路,我的心就安稳了。 只要回到娘家的村庄,那一声声殷切的问候让我如沐春风。庄邻婶子们会说,“宝宝回来啦?哎呀,阳阳又长大了!”堂嫂们会说,“我家大姑和阳阳回来了,今天就在我家吃饭!”喜玩的四伯父正在小街上与人拉呱扯笑,他抬头看见了我,立即飞跑过来,拉着坐在车前的我儿子的小手,高兴地嚷着:“我家大小姐回来了!”再往前走,迎接我的一定是我的大伯父,他总是那么欢天喜地,嘘寒问暖。遇到雨天路滑,总是有堂哥远远地赶过来,接过我的车子。最难忘的,数我那耿直勤快的二伯父,他无论多忙,都会把我的摩托车擦得干干净净。

回到妈妈家,父母亲的那份欣喜,弟弟、妹妹的那份关爱,会让我忘掉生活中的一切不如意。妈妈定会做我最爱吃的,住在娘家的我,享受着公主般的待遇,疲惫的身心在娘家得到了抚慰与休憩。至今我都无法忘记,每次从娘家回自己的小家时,我的身后都追随着我的妈妈爸爸、弟弟妹妹、伯父伯母等家人,他们送了一程又一程,最后一定是久久伫立,目送我消失在那条路的尽头。我知道,他们是不放心我!这时候,我都是在流着眼泪朝前走。

岁月更替。如今的我已从懵懂浅知一步步走向成熟,那条给了我无限温暖和幸福的娘家路,我依然在走,只是再也见不到伯父们的身影,没有了他们的谆谆教诲和亲切关爱,但那份亲情却永远扎根于我心中,始终温暖着我前行的脚步。

世上没有比娘家更温暖幸福的地方,也没有哪个人会比娘家人更疼爱我的孩子。有句俗语说得好:“舅舅家的牛,外甥的头。”意思就是,只要舅舅家有头牛,就少不了外甥的牛头,这足以说明娘家人对于外甥们的疼爱。那是骨肉相连的亲情,也是人们为何总忘不了与外婆村庄有关的一切记忆的原因吧!

娘家人不仅疼爱女儿,也会善待门下的女婿。做红白喜事时,姑爷就是门上尊贵的客人之一。其实我懂,娘家人尊重姑爷,就是尊重姑娘。娘家人的这种良苦用心,就是希望女儿、女婿能够和和美美、恩恩爱爱地过上幸福的日子。

每每家族聚会,我都会无比感慨。感慨家族的亲密和谐,感慨父辈们为了儿女付出的一生劳累,感慨出嫁在外的姑母和我们这一辈的生活不易,也舍不得我那些长大后出嫁的侄女们,更感谢嫁进我娘家的嫂子和弟妹们,是她们让娘家子孙昌隆,是她们尊老携幼,让我们这些出嫁在外的女儿们心生欣慰!

娘家路,幸福的路!娘家人,温暖的人!我祝愿我的娘家永远发达,永远昌隆!

九伯父

文/董吉利

我的故乡在灞桥区原十里铺乡董家门村。西安解放时董家门有13个大院,除1个院子外,其他都住的是姓董的人家。九伯父大名叫董鸿勋,家在村西头老2号院。由于他在自家堂兄弟中排行为九,小名“九娃”。

新中国成立前九伯父务农为生,农闲时给西安北关一家加工副食的粉坊老板驾驭一辆骡拉大车运输货物。九伯父秉性耿直、处事果断、热诚助人,在董氏家族中威望很高。

我母亲在世时多次向我讲述九伯父的救命之恩。

那是1942年秋,我母亲怀孕头胎临产。我父亲当时在西安东门内玄风桥一家私人商务印馆干印刷工,由于白天日寇飞机轰炸,西安城里人躲避,加上工作忙,要看门户不能脱身回家。家中有爷爷、奶奶和几位叔、姑。按当时我们那一带习俗,生小孩不能出村,只能请本村接生婆在家中接生,怕伤了家族的“人丁旺气”。请的接生婆发现我母亲怀的婴儿是“立生”,即难产,怕出人命,不敢出手接生。母亲疼痛难忍,家里人急得不知咋办。九伯知道后,当即决定:快把人送往西安医院。

那时,西安大医院只有广仁医院,即现在解放路西安市第四人民医院前身。幸好,九伯有一个妹夫在医院给“洋”医师当助医。这时有村民议论:日本飞机不时轰炸西安,城里拉警报人心惶惶都往乡下跑,咱现在非要进城,路上万一有个意外;咱不能破老先人的规程,生娃不能出村。九伯主意已定:想那么多能咋?救人要紧。

九伯铺了被褥,叫乡党帮忙把我母亲抬上大车,由我的一个姑姑陪护。九伯冒险驾驭自己那辆大车由通往西安的近道进中山门,经中正路(即现在的解放路)快速赶到广仁医院。九伯找到他妹夫,将我母亲送进接生房,经“洋”医生检查羊水早破,出血过多,腹内胎儿已夭折。若再延误半个时辰,大人的性命也难保住。“洋”医生不得不采取剖腹手术把女婴“分解”取出,终于挽救了我母亲的性命。

多少年来,母亲提起此事总是惋惜地对我讲:“娃呀!今世你命已注定没有姐姐。”

后来逢年过节父亲都要买些礼品送到九伯家中表示谢意。我懂事后也曾感谢九伯挽救母亲生命之恩。

西安解放后,九伯先后担任本村贫下中农协会委员、监察委员、生产队长,为生产队大力发展副业生产、增加集体经济收入出谋划策。

1990年,83岁的九伯父不幸病逝。当时我村一街四巷的男女老幼为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送行。

当兵梦圆

文/丁梅华

小时候,我二舅、三舅从部队回家探亲时,看到他们穿着绿色的军装,戴着五角星的军帽,走起路来威风的样子,我就羡慕得不得了,在内心就萌发了长大也要当兵的梦想。于是,我整天围着两个舅舅转来转去,他们临回部队前,二舅送给我一枚红五星徽章,三舅送给我一条带有五角星的皮带。

有了这两样宝贝,我在小伙伴跟前一下子神气起来了,每次玩游戏,我自然而然地扮演起解放军的角色,让“敌人”在我面前乖乖地举起手来,嘴里沮丧说着“我投降”、“我投降”。

后来由于各种原因,在家辍学两年的我,独自投奔在新疆的伯父。在伯父的“强迫”下,再次进入校门,但是当兵的梦想一直没有放弃过。

上初三那年,有部队到我们学校招兵,我在没有征求伯父一家人意见的情况下,悄悄地报了名,并很快参加了体检。剩下的日子,便是翘首期待部队来接我去当兵了。

可等来的是一个“不幸”的消息,我体检不合格。至于为什么不合格,我也不清楚。眼看着体检合格的同学都神气地穿上军装,我只能独自将泪水咽到肚子里。

初中毕业时,我才知道,那次体检根本不是我身体不合格,而是我的班主任老师找到我的伯父,说明了我报名参军的事情,是伯父不愿意我参军。他说,没有文化,就是当兵也不会是一个好兵。

虽然这件事过去好几年了,但我心里一直怨恨伯父。后来,我看到那批去当兵的同学,有不少都是因为文化水平低,而先后复员,我这才慢慢地理解了伯父的一片苦心。

中专毕业后,我参加了工作,被分配到农场连队。那时,农场都成立了民兵预备役,我自然而然地成了一名民兵。

为了参加每天的民兵训练,业务工作只能放到晚上干。虽然感到很累,但是我却非常高兴,毕竟圆了我多年的当兵梦。

在一次实弹训练过程中,我们埋伏在一个比较高的沙梁上,每个人要向预定的目标投掷五枚手榴弹。就在我投第三枚手榴弹时,因为紧张,弦已经被拉掉,而手榴弹却没有扔出去,掉在了地上……就在我一愣的那一瞬间,我们的教官——一位复员军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手榴弹从地上捡起来,扔了出去,并迅速扑倒在我的身上……

这件事后,让我再次加深了对军人的理解。我深深地体会到,当兵不是仅凭着一时的好奇和冲动,更多需要的是一种沉着、一种智慧与果敢,有时更需要的是牺牲生命的无私奉献。

我非常珍惜当民兵的那段时光,这不仅仅是因为圆了我的当兵梦,更主要的是,更深刻地理解了军人的担当和使命,使我在工作岗位上时刻以一名军人的牺牲精神,忘我地工作;时刻以冲锋的姿态,投身于祖国繁荣富强的建设洪流之中。

提前“过年”

文/孔峰

在省城读大学的梅子,刚放寒假回到家里,看到在交通部门工作的大伯父在家庭成员微信群里发出邀请,邀请她家和二伯父、幺叔、小姑几家一起在腊月二十二日那天,到县城奶奶家里吃团圆饭,一大家子提前团圆。

梅子的家在山区农村,离县城40多公里,尽管比较偏僻,但四通八达的水泥路却已修通到每家每户门口,一栋栋漂亮的小洋楼拔地而起,还停放着各种各样的小汽车。这个仅有十余户人家的小山村,已经考出了五个大学生。梅子是目前村子里唯一考上大学的女孩,成了大伯父的校友,也成了一名交通工程专业的本科生,她希望自己和大伯父一样,做一名交通工程建设者。大伯父一直是她的偶像,也是当地十里八乡学生们的偶像,她所在的山村小学,每个学期开学时,都要把大伯父作为教育学生好好学习的榜样。大伯父是上世纪90年代初全镇第一个考出去的大学生,听说那个时候整个县每年能考上本科的学生很难超过10个。而在梅子高考时,一年已经能考上五六百个大学生了。

梅子在离家乡近400公里的省城一所工科大学上学,大部分路程是高速公路,不到半天就能回到家中。然而,在20多年前,大伯父要两天才能到学校,因为那时公路没有通到村子里,大伯父每次去上学都要背着沉重的行李和书包,先步行山路到10多公里外的小镇去坐到县城的班车,在县城住上一晚,然后第二天一大早登上到省城的中巴车,一路颠沛流离,直到天黑才能到达学校。

与外祖父上世纪70年代在部队服役的时候相比,大伯父他们一代又算幸运多了。

外祖父深深吸了一口旱烟后回忆,那时他们要到河北军营,得用满打满算的10天时间。那时候公路太差,是又窄又急又陡的泥巴路,班线车况也很差,一路哐哐当当,每天行驶100来公里就不走了,得在路边找个旅馆住下,第二天再接着往前开,到省城仅400多公里的路程,要用去4天时间,要是运气不佳,遇到有几辆车坏了堵在路上的话,个把星期都不一定到得了。梅子对外祖父说,现在去北京,坐高铁一天都能到,年迈的外祖父望着梅子,半信半疑。

阖家团圆过大年,本应是全家人在一起欢聚的好时光,然而梅子一家在大年三十那天晚上,却很难全部聚集在一起,因为爷爷奶奶还健在一天,需要照顾。

梅子的家乡有个习俗,家里的所有男丁,不管人在哪里,只要建房或购房,都必须在家里安装传统节日用来祭祀祖宗的“家神”(神龛),并把列祖列宗“请”到新居。据上了年纪的老人们讲述,安了“家神”,列祖列宗的灵魂在传统节日里才会有“吃饭”的地方,否则就要成为孤魂野鬼,后代也很难兴旺发达。安了“家神”的家,在每个传统节日,必须做上一桌丰盛的饭菜祭祀祖宗,否则祖宗会怪罪的。特别是健在的老人,他们会认为传统节日不在“家神”前祭祖,是大大的不孝和不敬,其实他们可能是担心自己百年归西后,后代们不给他们祭祀,他们也成孤魂野鬼。

虽然梅子一家子人不算很多,却在几个地方居住。自大伯父大学毕业工作后,第二年就把爷爷奶奶接进县城居住,离开“农门”成了“城里人”,并且还在城里买了一套属于老人自己的房。小姑自幼在城里上学,长大后也在县城成了家,在城里有两处住房和一间临街门面。小姑开了属于自己的公司,买了一辆令同龄人羡慕不已的保时捷越野车。每次小姑开车送爷爷奶奶回老家,在乡亲们面前赚足了风光。小姑还在海南著名的海花岛买了一套100多平米的海景房,每年冬天都要携家带口去那里住上一阵子。

大伯父在县城工作几年后,又调到100多公里外的州府工作,并在州府所在地重新购房安居。二伯父家的小哥在沿海打拼,混得不错,听说正准备筹资在深圳买房。爷爷奶奶一看到小哥,念念叨叨,叮嘱一定要记得买新房后安上“家神”,到时候他们还要前去“检查验收”。

爷爷奶奶常年居住在县城,老家有亲戚办红白喜事时,他们才会回老家小住一两天。尽管回到老家,能和老伙伴们叙叙旧,奶奶看上也像是流连忘返,却暗地里打电话给小姑赶快接她们回城。老家的条件并不算差,多数人家基本上都铺上了照得见人影的瓷砖地板,卫生间也设在家里,非常方便。可是没有人陪奶奶跳广场舞,再说农活那么多那么忙,哪有闲功夫去跳什么坝坝舞广场舞哦。跳广场舞成了奶奶晚饭后的“必修课”。不要看奶奶只有小学二年级文化,她可是参加过文化部门举办的民族舞蹈培训班,领回红通通的培训结业证书哩。

尽管爷爷奶奶进城生活近二十余载,但依然认为传统佳节在“家神”前祭祖才是头等大事,至于团聚嘛,节前或节后都可以。他们常说一句口头禅:“宁欺人(在世的人)也不能欺神(逝去的祖宗)。”大伯父则非常看重佳节团聚,一番权衡后,今年决定提前“过年”,大年三十那晚上则各自在自家的“家神”前祭祀祖宗,不管是在沿海务工的,还是在外地工作;不管是居住外地的,还是居住在农村的,那天必须全部汇聚到县城爷爷奶奶家里团聚,提前“过年”。

懂了泪水 就懂了人生

我的啼哭,在秋后的一个傍晚。哭了几声,没有详细的听诉。凡是来到人间的第一瞬间,每个人都会带着哭声而来。

从此,泪水就与生命密切相关,直到生命结束,或许还有泪水在记忆你飘逝的灵魂。

从小时起,听长辈们说:“人就是一个高级动物。”慢慢长大中的我,渐渐懂得了人是情感中的高级动物,有七情六欲,不能抑制的情感要表露。哪怕是喜、哪怕是悲,都要把一串串泪珠流下来。一珠珠含着情感,一串串倾泄着心中的悲喜。

在我的记忆中,泪水是我发泄感情的唯一表露,那时没有什么大的悲伤与痛苦,只是一些浅藏人情味的事。如是说:我亲的姥姥要从我家回到她的家乡,我依依不舍,会缠在她的身边唠叨不想让走,可是最终姥姥还是要走。

放学了,不敢回家。回到家门口,又怕推门进去看不见姥姥的身影。记得最清楚的事就是,我站在窗前透过玻璃窗向里望,一眼看不到姥姥的在家行动的身影,我就会情不自禁痛切地哭;不停地流泪,止不住的泪蛋儿顺着脸颊流下来。咸咸的泪水向一滴滴涌泉掉进嘴里,顾不上不雅的表情,站在窗前哭呀哭。

渐渐长大中的我,上中学的时候,是校篮球队员,由于住校,每一次回到家得知姥姥过几天要走,我不能相伴在身边,也不能去送,在回校的路上,泪水会倾洒一路。

这样的情景,数不清有多少次。每次恋恋不舍,都是用泪水发泄我对姥姥的情感。

往事历历,伴随着我走过多少流年岁月,屈指一数十八、九个年头。幸而,那年插队回到故乡,与姥姥相见的次数越来越多,那时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光。插队到了公社篮球队,经常与城里的学院或工厂的球队友谊赛,住姥姥家也是常事。

即使我已是二十岁的大姑娘了,每天睡之前,都要挤在姥姥的被窝。姥姥那时很年轻,人勤力大,干净利落。如今,我都记得姥姥的被子是玫瑰红底,粉色间白的牡丹花,还有栩栩如生的孔雀。

棉花很绒,由其是天气渐冷的时候,睡在暖暖的热炕头,盖着温暖的被子,听着姥姥清晰的呼吸声,嘴里还吃着姥姥给事先准备好的瓜子、大豆什么的零食。

说起来,那段岁月,是我与姥姥最亲近,想见就能见到的美好时光。那段日子,没有流过泪水,只有欢乐。

姥姥八十七岁那年,经不住岁月给予生命的残酷,经不住世态炎凉,经不住亲情的冷淡,闭上了双眼默然地走了。

我的泪水,流呀流。经过了十几个年头,时常想念就以泪水洗面。尽管当年我四十不惑,常常用泪水去祭奠痛苦和哀伤,用泪水温暖痛苦的灵魂。

细想,没有什么量具可量一下一个人一生中流多少眼泪。悲也流,喜也流。儿子喜筵那天,台前的投影机,荧屏上滚动着儿子与宝贝的各种身影。看着我的儿子今天就要成家立业了,多少年一个人在外漂泊。如今,身边有一个爱他的、他爱的知心爱人,控制不住激动的泪水流下来。

在众多亲人和朋友面前说实话,我的泪水要比别人多几倍。好象只有泪水能倾诉心中的悲与喜。好象只有泪水能发泄我心中想抒发的情感。人生越往前走,相遇的悲伤是相对的要多,如此泪水流的也就多了。

在我的中年,第一个送走的人是公公,那是我婚后的一年后,生了儿子,公公半身不遂的病痛折磨了他几十年的身心默默无言地走了。那时,我哭了,慈祥的老人没有看到他小儿子的儿子就走了,我想他心中一定带着遗憾走的。

第二送走的人是姥爷,那一年我们企业管理培训放假两天写论文,正要在下午交论文,电话通知了我,我接到哀信,悲痛大哭,从我的家坐长途车起,一直是哭回去的。姥爷在我人生的路上像一座航标,指引和帮助了我不少。他是我启蒙老师也是我最敬重的长辈。

第三个送走的是奶奶,三寸金莲的小脚奶奶,得寿九十岁,在孙子辈与奶奶感情最深的要数我。把手伸在棺椁抚摸奶奶脸的一刹那,谁知已经是阴阳两隔。告别的时候,依依不舍,我的泪水好象要哭干了。

第四个送走的是婆婆,相处二十年的婆婆在安然、没有痛苦的日子里寿终八十八岁。从回到老家见到婆婆的第一眼,就哭着喊着:“妈,我回来了!你看我一眼。

第五个送走的是外婆。几十年没能改变我对她老人家的思念,思念时唯一的方法,只有默默流泪。

第六个伯父,我的伯父,一生正直、光明磊落,从工作不长做上了劳资科长的位子,不谋私,在工作其间,也没有为自己的独生女儿按排一个好工作。时时处处为别人着想,这也是从参加他的葬礼,自愿来的同事们嘴里听到的赞美。领导人高度赞扬伯父工作任劳任怨、兢兢业业,为人清廉。

伯父也是指引爸爸走上工作岗位的恩人,当时他在省城已经工作成家了,听说铁路技校招生,他悄悄搭上拉煤的货车回到故乡,把最快的信息传递给爸爸,从此爸爸改变了人生的命运。还有在我的记忆中,点点滴滴对我们的关怀,对伯父的敬重之情犹如父亲一样亲。得知,六十三岁的伯父早早地离开我们,悲伤的心情,哭断肠。

第七个送走的是大伯母,我的大伯母,心底善良,善解人意,从记事起,我们就和大伯父一家特别的亲,每年春节初三,我们全家都要去伯父家拜年。大伯母对待我们特别的亲。一次次悲痛欲绝,一次次以泪洗面发泄我的痛心与悲伤。

第八个是伯父的女儿,我的姐姐,只大我一个月,也走了,大伯父一家离别了亲人,到了另一个世界相见去了。我坚信一定能相见的,他们一定会生活的很幸福。

第九个送走的是爸爸,我最亲的爸爸,即使他活一百岁我也不嫌。爸爸只离开我三天就走了,我没有亲眼看着他,没有亲手牵着他那苍桑的手就走了,好多的痛,让我久久不能释怀。至今我仍是泪眼娑婆,没有一天不想念爸爸,可是一次次悲与痛的交融,我换不回我的亲人。

每一次想念,我就会全身颤抖,全身的瘫软。我明白人世间的生与死的离别,我也看过多少本佛教书藉,看破、放下、我也懂得一些人生哲理,可是人世间有一份亲情,好像最难放下。

我也明白,人生的路上,谁能逃避死亡。一次次心与心的对话,一次次对死亡的悲哀,一次次泪如雨下,一次次无奈还是无奈的心情,总会在哭泣中悟出简明扼要的道理。

人生总在泪水中前行,酸甜无奈百味尝尽,或许,懂了泪水,就懂了人生。

断肠人在天涯

文/彭岳

少小离家,还得老大回。每个在外游荡的人,时时刻刻想着自己的家,回家有时会成为一种奢望,一种期盼,一种爱的冲动和持久。倘若不能回家,该是多么不幸的现实。家乡就算再贫穷、再落后、再封建,人们想到的还是落叶归根。

生我养我的土地,那里留下我最真诚的笑容、最天真的泪水、最有趣的岁月、最难忘的情。家的寸许,家的气息,都混杂着我的呼吸,都流露出对我的眷念和深沉的爱。

我的家庭并不富裕,然而对于我来说,家里的现有已经足够了。我最最看重的情怀,具有永远散之不尽的永恒。爱与承担,是父母对我人生最为伟大和深刻的教育。当我从外表破败的家里走出去,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怀着憧憬,更多的是胆怯——一个人生活时,我丢弃了往日的向往,在现实中痛苦并探索的生活。陌生的城市,陌生的人,连灵魂都变得如此陌生,仿佛不再是我的。只有回到梦里、骨子里有着的无比熟悉的家里,才找到了自己的熟悉和自己的灵魂。

家是最温暖的被窝,是最厚实的盾牌,是上天赏赐给每个人最贵重的财富。

有家,才有生命,才有希望,才能活下去。

来到陌生的城市,是坐着新奇的火车,似乎从那一刻开始,我和火车,火车和我,一年里总有六次最为忠实的约定。坐在火车上,每一次都是不同的陪伴者,有自己的妈妈,有自己的姐姐,有自己的朋友。而今,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我一个人,欣赏车窗外的风景。阳光透过车窗,温柔的射进来,带来绵绵的睡意和无限的遐想。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我一个人,一个孤独的旅行者,在家与外地闯荡。虽然没有轰轰烈烈,虽然不是孑然一身,可我终究能够明白,我可以去适应,去适应一个人乘坐火车。而今,又是怎样的一种情怀,逃避熟悉,一个人坐着火车,而且喜欢上了这样的出行方式。

带着满身的伤痕,我想是时候回家了。只有在伤痕累累的时候,才能对家产生对大的依恋,这终究是一种罪过、一种无情,还是一种永恒的情愫?

家隔H城不远,每一次回家,走的是同一条路,看到的是同一条河,在同样的时间,穿梭在变化不大的路上,心情总是此起彼伏、惴惴不安,害怕这一带的风景,会成为一种过去,被强大而又迅速的“现代”所取代。害怕再也见不到青山绿水,再也看不见兔子奔跑、小鸟展喉,再也没有乡野的气息,那浓浓的泥土味,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也会被柏油路取代。我们是否在前进的同时,丢弃了很多,错过了很多。最后驻足在高楼大厦之外的乡野,拿起最新型号的手机,看一眼里面存储的照片,那种高科技的合成,已经超越了自然,变得绚丽无比。可我们还是有一种期盼,能在青山绿水间走一遭,可以模拟,但是那种曾经的遥远的惬意,却早已经变得人是物非。

回不到过去,我们只有不断地走向未来。这才是正确的路,但我为什么还要留恋——留恋过去的时光,那条熟悉的路,在高中时候,就被破坏殆尽,羊肠小道失去了草长莺飞的美丽画卷,一条坑坑洼洼的坦途刺破山的心脏,方便了人们的出行,抹尽了山们流下的泪。

那年高中,一个月没有回家,确实有很多的改变,挖土机勤快的工作,只为了一条公路的生成。而后就是摩托鸣笛,为什么只有摩托的笛音?有多少人在这条平坦的道上摔倒过,有多少人不分昼夜的在这条平坦的道上行走过,那种过去的艰辛的确没有了。时代在变化,摩托的笛音,已经昭示了现代社会的普及,试图带走所有传统的愚昧与顽固。

我害怕它不分青红皂白,带走所有的一切。

现在,我坐在火车上,很兴奋,因为我总是可以有着坐票,对于一个腿伤还没好的人来说,绝对是恩赐。不用去担心站着的苦痛,不用去思考火车经过了哪一站,只需要观赏车窗外的风景。长长的隧洞,刺耳的声音冲击着大脑的每一根神经。是黑暗的隧道,火车里的灯光亮起来,宛如家里那个瓦数很小的灯泡,能够穿破黑暗,带来光亮,然而光亮很微弱,根本就不能够在黑夜中代替白天。而那种情况,似乎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然而却并不久,想起来很遥远,其实很近,近在咫尺的距离,就像爱人之间的呼吸,有一种朦胧的味道,怎么分也分不清楚。

那是我第一次从H城回家。

我向来不以时间来计算我步行的速度,我也向来不考虑从H城到家的路程。军训的毒日被一阵凄冷的雨冲洗的干干净净,连同军训也一并扫走。大一开始,新的环境和学习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到来,我还是沉寂在孤独的世界,不能自拔。孤独、恐惧和怯弱以及急躁,成为无所事事却总是心事重重的我的全部。这里没有人可以分担我的愁苦,我用坚实的外壳将自己封锁,不准任何人将之敲碎。我想逃离这个可怕的陌生之所,可是没有时间,没有给我时间。有一天,我悄悄地问班上的一位女生:“什么时候放假?”她笑眯眯地告诉我,也许因为这是我第一次和别人说话,她感到惊奇,又似乎带走一种赞赏和鼓励的心态,“国庆节就会放假啊,法定节日。”

“真的吗?”我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她,似乎她在和我开玩笑,国庆节怎么可能放假?是一种期待的欺骗,还是一种激动的冲击。我难以描述,但她还是笑着对我说:“放假了可能还要补课。”

她说的没错,国庆节是可以放假的。终于有了逃离的时间,哪怕只逃离一天,也已经足够。我希望逃离——懦弱的家伙!

买票,忙忙碌碌,坐火车,轻松惬意,我忘却了回家的时间,没有告诉妈妈,就这么偷偷地跑回家。她会怎么想?我又该怎么面对她?我终于发现了这个问题,在火车上忐忑不安,就像是一个罪犯。下车,那条陌生的过道,来到前往桑植的汽车上,坐了很长时间的汽车,天色也就在“很长”的时间上暗了下来。更让人气愤的是,乌云密集,不等闪电雷鸣的预告,大雨倾盆而至,站在雨里,我迷茫的看着空旷的停车场。再没有回家的车,我失望透顶,平静的双手发出了绝望的抖动。我第一次感觉到黑夜的可怕,第一次被雨点的吞噬。我似乎已经完全失去了力量,第一次回家,我只能在县城逗留一夜,可我应该怎样在县城里逗留。

这些都是我不曾考虑的,我没有想到,学校竟然和家隔得这么远。

天气说变就变,雨越来越大,我只有躲避瓢泼大雨,走进候车厅。很少有人走动,谁在县城,我又该联系谁。我为了躲避一个人回来,又必须因为回来而一个人。这种前所未有的矛盾,让我回家的欲望更加强烈,别无他法,我只有等第二天,第二天回家。一种激动的喜悦,被时间冲散,“只能明天回家了。”

同样的车次,今日坐在火车上,我是何等的惬意,即便是背负了一身的感伤。但是那种孤独,那种害怕,早就烟消云散,成为过去的遗迹。人生是一场旅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喜剧性。有位H城的女作家说过“人生有多少种苦难,就有多少种幸福”。生活就是这样,在陆游的“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中演绎着精彩与陌生。悲喜之间的转折,就在那么一瞬间。

随着下车、上车、下车、上车、下车的周而复始,我终于可以看到早就不会陌生的公路,终于可以在这条公路上迈着急匆匆的步伐。然而在这条陌生的公路旁,出现了陌生的场景,没有被这异样的场景吸引,我只是被震惊了。我不想看到这样的画面,但人生就像是戏,那么戏总有突兀之处,不尽人意之处虽不能随时可见,然而还是不少。

这幅画面,至今是忘不了的,以后还不能忘记。火车正好从隧洞中钻出来,晴朗的天空,一缕阳光射进来,无比的温暖。

熟悉公路的天空,雨收云散,虽没有太阳,天却明朗。可眼前的景象,能够幻化成一幅画,使我无法摆脱它的魔力,一双眼球眨也不眨,盯住幻化的图画。

围住菜园子的篱笆,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倒了,现如今空空如也,院子里还有菜,只不过稀稀疏疏的。猪圈也变了样,有些倾斜,可还关着几头猪,要不是猪叫,我也的确不敢相信。很久没给家里打电话,变化了不少。这幅苍凉的画面,让人心里真不是滋味。路旁没有生杂草,小石子是那样柔软。故乡还有这条通到家里的路很熟悉,没有成为公路。我一遍打量着菜园,在寻找什么。没错,还留下树桩,梨树被砍无疑。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这么做,但有她的道理。

离了小路,就走上晒谷场。大门开着,我高叫一声“弟弟”,没有人应我。莫不是他们还没有放学,还是去叔叔家玩了?我没敢多加猜测,现在面对的,是母亲。

母亲没有变老,只是依旧忙碌。她背着柴背篓,正走出来,是要关门然后去干活,我回来的倒不是时候。时间还早,看到我,母亲很吃惊。

她急需要弄明白,她便急切地问道:“你咋回来了?”

“学校放假了。”

“吃饭没?”她终于缓过紧张的劲儿。我是惭愧,更多的是感激。

“没有。”我说一句,岔开话题:“老二回来没?”

“今天下午放学。”

“你自己弄饭,我去地里做活了。”

母亲去地里干活,我在家里做饭,给我自己做饭。

我第一次做饭,还是九岁的时候。那时候迫不得已,妈妈刚生弟弟,做饭的重担落在我的肩上。没有人比我还笨,第一次做饭,饭全糊了,是不能吃的。母亲的身子还很虚弱,她无奈的看一眼,我重新煮,终于没有把饭煮糊,可菜炒的缺盐少油,都饿了,将就着吃。虽然味道差,但吃的温馨,我会做饭了,从那时起,在家的时候,过年不算,几乎都是我做饭的。

母亲从不说我的饭做的不好吃,我自己明白,那是萝卜就咸菜——终究缺味儿。弟弟会说出来,爸爸也会开玩笑似的说,可妈妈不会,她始终保护着可怜儿子的自尊心。

搬柴生火,将饭锅架上,我打开碗柜,看看有什么剩菜。有些累,我懒得去菜园里弄菜,只想随便吃点就成。我所要描述的画面,还在继续,它是动态的,远没有结束——

碗柜门打开,果然有一碗咸菜。

还真的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是青菜就白菜。

似乎每一次回家,不是萝卜白菜,就是青菜萝卜菜。辣椒是很少有的,肉总是不见。

关上碗柜门,洗了六七个碗。也准备热菜了,这顿饭吃的很不好,到了下午,天气还是没能让太阳成为主角儿,下了雨,母亲早早的回来。从仓里取出腊肉,我明白她的用意。

腊肉是好东西,总是得孩子们回来才舍得吃。

母亲从来不胖,也不瘦,常年没生大病,感冒了就忍着,我很佩服她的身体,总是那么强壮,感冒拖一两个星期,也就自然而然的好了。我很幸运有这样的母亲,可母亲却是不是很高兴有我这样的儿子。

如果这一辈子都多少愧疚,命运之神!是爸爸妈妈还有我的弟弟,我是不是一个好儿子,不是一个好哥哥。我欺骗了他们,掠夺了弟弟应该得到的更多的亲人的爱。然而我终究不能愧疚至死,我可得有美好的将来,自己去创造。

我煮饭,母亲打开电视,她不插手,也许是要尝尝我的厨艺——必须是这样。可是必须得如此吗?

在家里,时间过得特别快,我还没有住多久,似乎到了第二天,就赶回了学校。日历上不这么显示,过了五天。五天的时间眨眼就过去,我也回到了陌生的地方,陌生的空气,再多的和谐,再多的嬉皮笑脸,对我来说,都是天大的讽刺、天大的屈辱。连那空气都是如此的虚假,天大的危险,没有死亡,多是沉沦与堕落。我不想到这些,不愿意去想,但总是忍不住。我得好好的准备准备,准备回到那个地方,否则怎样的孤独与陌生,总会让我丢了性命。我只怕真的会如此,精神上的打压何等的可怕,孤独啊!可怕的孤独!!!

(二)

过了吉首, 火车上的人没有减少,反而增多了。一个都不认识我,我也一个都不认识。现在的我,一身清闲,坐在火车上什么都不用做,只不过那一份痛苦,撕心裂肺般舍不得,也没有办法。“我们不适合”的声音在耳边不断地响起,扰乱我的心绪,我想让自己静下来,又苦于找不到办法。

对面的一排空位上只添了一对母女,女孩儿的母亲不大,约摸二十三四,女孩也不过五六岁。女孩儿坐在椅子上并不安分,她大声嚷嚷,我没听懂她说话的内容,但她身上的天真和活泼,来自天然的乡村。她是大自然的女儿,是大自然的活泼。

大自然就在故乡,故乡有自然,不管在何时,我都坚信,会有大自然。大自然的故乡,还没有消失,只是在渐渐的逝去,我想留住它,但我留不住,留不住昔日的山山水水。

没有人可以留住大自然,因为大自然就是时间,时间是诡异、神秘的,它从不让人将其留住,包括其他的生命物体,也打动不了时间,它是最无情的,不听从任何人的祈求和哀怨,一意孤行。

大自然和时间如此的想似,根本上还是有他们应有的差别。

树木丛生,百草丰茂;奇峰三千,秀水八百。这样的景色映入眼帘,我便明白自己已经到了张家界。不过多久就可以回家。家里的一切还是那么的熟悉、一点变化也没有吗?

不可以,不可以没有发生变化。

我沉寂在回家的喜悦中,忘了烦恼,忘了忧愁,忘了纠结的爱情。宁静、平和、浓密的情感开是喷发。我难得有如此的清闲,想想大一回来的时候是怎样的狼狈与无知。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也在长大。我从不想过以后会不会在老家住,我确实有在外面买房的雄心壮志。这个念头会不会在将来的某一时刻被打消,面对残酷的现实,一切梦想都显得薄弱无力。

绕过大水井,我的心里就像是被针了一般。小时候不会有这样的感觉,那时候的水井多少有几分秀色,不是轻盈的舞女,而是天然的玉,被最好的匠师雕磨之后成为独一无二的装饰品,装扮着美丽的家乡。如今呢?还不是如今,在那条公路开通之时,大水井还在,然而失去了昔日的容颜。褒姒再美,能够让周王为之烽火戏诸侯,可她老去的一天,假如周王还活着,便是那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了,周王看到红颜逝去的褒姒,对她便再也没有感情,咒骂她的丑,咒骂她的无能。而这口古老的井,变得如此衰败,幸存的是它的周围没有丛生的杂草,它的果然还能为人类造福。越是为别人着想,越是为别人造福,就越痛苦的活着,就得遭受无妄之灾。

我的心被刺痛了,使我停下脚步,一阵干呕,终于没有呕吐出来,我继续走,走着走着,大约五十米的路程,我停下来,到家门口了。

回家的感觉,真好。这次回家,什么时候走呢?我还没有做出决定,我更不敢扯着嗓子喊叫,不敢用力的迈着步子,可是家里的门紧闭,我推了一下没有推开。

一时疏忽,将再熟悉不过的挖地声音忘却。听到了锄头和泥亲吻的声音,我将包挂在衣架上,朝菜园子走去。第三个台阶,妈妈在种菜,她还没有发现我,因为她没有叫我的名字,而我仅仅是在她的身后。但是在我走去的时候,离她还有两个台阶,她便直起身子,转过身来,她想看看是谁?不料看到的人竟然是我。

我应该在学校,但现在我出现在她的面前。妈妈弯下身子,继续做她还未做完的农活,我三两步走到地里。

她不准我动手做农活,我就在旁边和她聊聊天、说说话。

而这样的场景,在以前的岁月,又有多少次呈现,怕是给我欧阳韩柳的天资,也无法数出次数。

实在是太多,我看到了天上的星辰,星辰总是隐隐约约,没有到晚上,可是星辰,来的很早很早。

我站起来,背起背篓,我知道是背起背篓的时候了。母亲将最后一撮土粪丢进菜窝里,遮住菜种,我在前,她在后,她总不习惯走在儿子的前面,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而我又只能快速地走。

很快走到家,生火做饭。

妈妈有她做的事,她说她的事很多,怎么做也做不完。这句话是去年说的,不是去年的今日,而是柑橘成熟的时节。

那是一个响亮的晴天,学校放假,车程没有耽搁,似乎比以前更快了。我早就习惯了赶第二天的早班车,所以并没有急于赶路,天色晚下来,一个人在县城的街道上游走。当我想有人陪着的时候,一个人也没有,事与愿违,我不愿意别人陪我,要一个人静一静,却总是有几个人和我一起,也不知道去做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业。所以我的孤独,成就了我的自闭,一个孤独的灵魂,本要随着和小凤的一场恋爱而打开,我相信爱情的力量,它足够摧毁和重建人世的一切!

我背着包,没有直接进家门,而是进入菜园。在柑橘树上,母亲正在进行柑橘大丰收,黄橙橙的橘子露出金灿灿的笑脸,我也笑了,母亲的脸上似乎没有笑容,她很忙碌。更没有看到我,我走上台阶,叫道:“妈,我回来了。”

“我才吃早饭,饭还没冷,你回去吃了饭,帮我背橘子。”

母亲的话很明了,我只能遵从“母命”。

打开饭锅,果然冒着热气,我走到碗柜前,要取碗端菜。碗柜里不对劲,怎么可能是这样?明明每一次打开碗柜,总是白菜萝卜或一盘酸菜酸辣椒,这回改味儿了!

一碗腊肉,一碗豆腐,一碗白菜,一碗酸菜,一碗莴笋。

五个菜没有汤,然而看到这五个菜,在这个熟知的时节里,绝无仅有。

我多希望这样的“绝无仅有”以后天天有,即便不能如此愿,隔三差五的“绝无仅有”总是可以。可是这一次绝无仅有,实在是让人意想不到。

妈妈怎么会做这么多菜,弟弟没有放假,爸爸还在外地打工,她一个人在家里,绝不会做这么多菜的。而且腊肉肥的多瘦肉少,豆腐里多葱、多辣椒,白菜梗和叶分开,酸萝卜丝,莴笋没有拌肉。母亲喜欢吃这样的菜,尤其是莴笋、豆腐和腊肉。可其他的菜是有意为之。是为了我?

可是母亲为什么会知道我今早回来,我回来看到她时,她甚至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

我只能搜寻一切线索,像一个侦探一样。但我并没有忘记夹菜吃饭,吃完饭还得去干活,再大的事也没有干活重要。

“一定是有人告诉妈妈我今天到家。”我告诉自己,继续理清线索,这个并不困难的问题,我相信能够很快的找到答案。

我向自己投降,我不是侦探,就背着一个背篓,去菜园里。这顿饭菜吃得很饱,也很莫名其妙,妈妈是怎么知道的?我问自己问不出答案,就问妈妈。

妈妈笑了,将一个橘子扔给我,说:“昨天去赶集,碰到阿锐的母亲了,她告诉我,你今天回来。”

谜团豁然开朗,我的心却布满了愧疚的阴霾。

为什么你们总是付出、付出,再付出!一点儿也不给自己有所保留,这样的付出,究竟可以换回多少的回报?

为什么你们总是为了自己的儿子,葬送自己的美好年华?

为什么你们总是可以承担如此巨大的责任,不为争强好胜,只希望生活的好一点,但是现实给了你们如此巨大的无情的反扑?

为什么?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你们有没有想过,你们这么完美的付出,让你们的儿子的内心承受了多么大的压力?

你们有没有想过,你们这么完美的付出,让你们自己遭了比酷刑还要残酷的罪?

你们有没有想过,你们这么完美的付出,让你们衰老、体弱,让你们不再年轻?

你们甘心做出这样的付出,却有多少人投以冷眼、嘲讽和打压,你们是否知道?

你们什么都不懂,只懂得付出。用你们的爱和关怀,照顾着你们的孩子,用你们的宽容和平凡,呵护着你们眼里的幼儿。

可你们为何给自己的总是这么少,这么的苛刻,你们这么做,造就了多少的泪水与悔恨,这是孩子的,孩子的心碎!

穷苦的农村生活和农村人的命运,你们别无选择!

作为唯一的一条路,你们走的没有别人顺利,没有别人的成就,但是你们至少——至少竭尽全力。这就是最伟大的。别人可以鄙夷你们,但你们的伟大,也终将获得应有的回报。

我将橘子剥成两半,给妈妈递去一半。说来也怪,她才将橘子拿在手中,还不曾喂进嘴里。公路上有了尖细的叫声,声音异常的大,只有小孩儿才有这么大的声音。我想是如此,他一声“妈”喊的很甜、很大声,还有浓重的依赖。这样的依赖是一个孩子的天性,是一个孩子对父母依赖的最大的体现之一,也是一个孩子给父母最忠诚的回报之一。孩子爱父母,正如父母爱孩子。

即使我和弟弟都瘦弱,可他要比我灵活的多,几个眨眼的功夫,他便抢走我手中的那半个橘子,我反应过来,他红通通的小脸上,散出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

我永远也看不懂这种表情,我没有过这样的表情,很多人都没有过。他怎么会有这样的表情?这是一种怎样的表情?

弟弟将橘子一分为二,递给我一半,他三两口吃完,也就爬上一棵橘子树,他可不是帮忙摘桔子,他是忙着往自己的嘴里送。那些长在树顶的橘子,香甜一些,个儿大一些,正合他的胃口。此时,他忘记了挨打,而父亲常常对我说——

“我最喜欢你弟弟的不是其他,是他叫你一声‘哥哥’。”

绝不是一句玩笑话,小时候不懂事,知道的事很少很少,等我长大后,我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无奈和深意。我也终于能够感受到,我的父母亲是何等的伟大、坚强与担当。

(三)

我还没有出生,家就在父亲和母亲艰辛的打拼下建立起来。准确点儿,当是他们成婚之日起,就必须为一个属于他们的家而打拼。他们没有任何其他的选择,不能坐享其成,必须靠自己的双手创造这个家庭所欠缺的所有。这个家庭有什么?一斤猪油、一间房子、陪嫁的嫁妆、丈夫和妻子。

就这些,连一把火钳都没有。而新婚后不久,终于有了一把坏的火钳,还是曾祖父悄悄的给父亲。

就这点家当,这点家当去创造一个家。

“势必要创造一个家的辉煌,来证明给他们看。”父亲总不忘在谈及往事时说出这句话,一说就是几十年。

我总是用惨淡的记忆去回顾我尽可能想到的关于这个家的变化,而我总是惨淡的记忆只剩下零星。父亲曾语重心长的和我说了无数个大半天的时间。这个家的故事道不完,父亲和母亲总能铭记在心——对于每一件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而这个家的成长比我的成长更加艰辛,然而凭着坚强的意志和勤奋的双手建立起来,走向属于家的发展和繁荣。每个成员都付出了自己巨大的努力,聪明的、愚钝的、担当的加上懂得管理的,所有的组合和必要的牺牲,来建设这个必须走向幸福的家庭。

幸福的含义,也仅仅限于这个家庭,一旦越界,就会成为这个家庭的创痛。

这个世界上最丑陋的事情莫过于兄弟相残、父子相争。《红楼梦》中的贾母未死,贾府上下虽然暗地里勾心斗角、相互压制,然而还能够维系正常的秩序,还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痩死之骆驼。能够预见,贾母死后,贾府必将土崩瓦解,果不其然,小说的故事情节并不是没有依据。一个繁荣昌盛的家族,其败亡必然先败于自己内部。所谓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贾家就这么败了,本该败了,可还是在一个人手中死死撑住了十来年。人的欲望的无限扩张和人的自私,导致矛盾的激发。然而有曾祖母在,还能够维持下去,所谓的分家也能够维持基本的均衡,这不过这种均衡,埋下了多少争夺的火种。一旦曾祖母有个三长两短,一个家族,一个为时人所称道的家族,必将土崩瓦解,甚至于没落下去。这个家族并不富有,贫穷的没落,是怎样的概念,然而该发生的也终将发生。

可怕的欲望,可怕的丑陋。

丑陋的可怕,只是因为欲望和自私。

一亩三分地里,仅仅为了一个角落——最为贫瘠的角落,不惜大打出手,宛若世仇。其实不过是祖上沿袭下来的土地,兄弟姐妹、侄儿儿子,总还是不肯落入别人的囊中。要知道就这一个角落,一年可以收获几千几万斤的玉米、花生,可以让地的主人富贵齐天。

在感情和利益面前,感情竟然是如此的薄弱。自家人打自家人,外人看笑话的日子自从曾祖母的去世,一阵风吹过,下点雨,还是在春天,故而雨后春笋的袭来。曾祖父不管家事,任凭儿孙胡闹,而竟然胡闹到无以复加的程度。后来要想管治,有心无力,当家的各自当家,土崩瓦解吧!

母亲嫁给父亲,其时家族的矛盾如日中天。然而这些矛盾是需要靶子的,只有将所有的气力都用在靶子上,才能掩饰一切,获得一切。柿子自然是软的捏,父亲敦厚老实,自然成为了箭靶,所以这个家庭的不幸,就此开始。

而一开始,竟然会延续几十年,而且还将延续下去。

我不敢去问父亲他们是如何支撑起这个家庭?

也许是曾祖父如履薄冰的关怀让父亲有了奋斗的担当,也许是母亲的不服从不放弃将来的希望。我很高兴有一个仁慈的曾祖父,也很幸运有一块一亩三分地可以使得父母有维护这个家的资本。

我所经历的苦难和痛苦远不及他们,然而我所经历的痛苦和苦难实在不愿意回忆,那是多么深的伤口,似乎在溃烂的时候,得到了最后的治愈。而疗伤的药剂竟然是如此的简单和有效,一种前所未有的爱,来自父母。他们可以牺牲他们所有的一切为了这个家庭,我又何尝不能?我又何须走那种勾心斗角的老路,压制我的弟弟,让他始终成为一个弱势,不,绝不可以如此。必须兄弟团结,共同为这个家付出自己可以付出的全部。只有懂得牺牲的伟大,才能够铸就自己的伟大。

伟大从来都是靠牺牲,我明白,我又何曾没有经历过。

随着时代的变化,穷人的出路真正看到了光明,也有了从前所未有的出路。感谢这个时代,虽然它有着黑暗、不安、威胁,但是光明和生存,始终保护着每一个人最基本的生命。活着就有希望,人们可以规划自己的未来,但没有任何人可以预见自己的未来。没有人!

学前班的时候,那时我刚满六岁,竟然患病,还因此差点见不到明日的太阳的程度。原本就贫困的家庭再一次经历风霜。我不知是何原因,父母生了我之后,迟迟不肯生二胎。我不去问,不去了解,只是我的病,给了家庭极大的麻烦。可父亲仍然没有出远门,昔日他还没有找到去外面打工的地方,只能在家务农,而我终于在鬼门关徘徊了几次,差点误入。我不想死,即使口吐鲜血,即便坐着吃饭鼻血就光顾我端的饭碗里,我也没有死成。我害怕死亡,我怯弱、胆小,或许我还想为这个家庭、为父母做些什么。和他们一样,争一口气,让这个贫困的受打压的家庭变得更加独立,然后傲视群雄。也许这样的目标是上天最好的垂赐,我也就没有死成。而它还是夺走了我的智慧,夺走了我拼搏的巨大资本——上学途中,摔进河里,后脑重伤——而它还是保住了我的性命。这就足够了,上天如此就足够了。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笨点没关系,只要还有意识,还是活人。

从我出生,到可以在地上爬行,到可以说话,到可以走路,到上学。那些个无数的日日夜夜,陪伴我的除了父母,和偶尔出现在我身边的其他亲人外,就只有花花草草,只有那些泥土,那些灰尘,那又能如何?无穷尽的孤独,无穷尽的心寒,又能够如何?爱永远在自己的身边,来自父母的爱,对于一个幼小的儿童来说,足够了!

然而这似乎并不足够,我们这一代,我们这一代毕竟有了进步,毕竟有属于我们伟大而快乐的童年。有过我们的快乐和心酸,有着我们的和谐和情谊。而那勾心斗角的过去,那种尔虞我诈,也许不再复返,他们走上了这条残酷的道路,决不允许他们的后代也像他们那样。这是仅有的欣慰,然而只有在二十多岁之后的成年才能够明白,那时候的艰难,足够改变和磨砺一个人。

两位曾祖父,在我出生后都有见到,都带过我。然而我留下的仅有是自己曾祖父的记忆,但父母记得,小时候带过我的人他们都记得,那种屈指可数的心酸与无奈。人情的淡薄、人性的险恶终究没有全都灭绝,还是有一个家族多必有善良。很感谢,很感谢我的两位曾祖父,虽然现在面对的只是他们的坟墓,甚至连姓名我都没有记住。然而我给以他们最伟大的感谢和最伟大的崇敬,他们所对我们这个被人歧视的家庭的关怀,是父母及我和弟弟以及我们的后代所必须铭记下去的。爱在于传承,感恩亦是如此。

如此之重的恩情,对于别人来说是平常事,对于我来说,竟会如此沉重,因为我缺失这样的恩情。缺失需要得到,而这样的欲望,竟然成了半个幻想。

曾祖父在我五岁的时候溘然长逝。而我对于他的记忆,仅有他用烟斗在我的脑袋上狠狠地敲了几下,算是管教我。原因是我和堂姐争一个苹果吃,这对于我的性格养成何等的巨大。小时候,我只有得到爸爸妈妈的爱,我的爷爷奶奶的爱,那时候是属于伯伯的儿子,于我,什么都没有。曾祖父狠狠地打了我一顿,然而是对准脑壳的。可我没有哭,我要学会了必要的忍耐,我不能让别人看我的笑话,让他们指着我和我的父母骂我是个争强好胜的家伙,是个懦弱的孩子,更是不要脸。我为了要脸,没有哭,曾祖父是要将我打哭的,然而我忍住不哭。我必须忍耐,而后来,我再也不敢和别人争东西吃,我也尽量克制自己的食欲,客客气气。那几烟斗的威力,征服了我的内心,然而征服不了另外的一种倔强。

对于曾祖父的记忆,也只有如此罢!只有这一件事,有时候一件事也就够了!

父亲对曾祖父的记忆很多,他对曾祖父的感情也很深,父亲提起曾祖父,总是一种感激,一种崇敬。父亲是坚强的,带有伟大的孤独的坚强,而他谈及曾祖父,却总能落泪。

所以到后来,我才真正的知道曾祖父的烟斗,是为了教训我,教训一个还不懂事的愣小子。

愣小子还没有长大,曾祖父就离开了,这种离开,永远都不会再回来。而今对曾祖父,只有念想,根本记不得面容,根本已经忘记五岁前和曾祖父相处的日子,只记得那一次。

那仅有的一次记忆,是我和曾祖父在我脑际仅有的记忆。

一次吃过早饭,没有活干,父亲坐在椅子上,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没有活干的日子总是很难熬。我搬个板凳挨他坐下,他看了我一眼,想家了,想家了总是有话说的。

“你也长这么大了,很多事我不用多说。”父亲开口对我说,他的眼神永远是那样坚毅,而他的个头永远是那么矮小。

我听他说,听他说很多话,而都忘记的差不多。他说到了曾祖父,说到了和他哥哥嫂嫂、弟弟妹妹之间的矛盾,也说到了我小时候。至于生活的艰难,他不想多提及,我也决计不去触动他的伤疤。最后,他站起来,悠然说了一句。

而今我还记得,我无法忘记,这种小时候的艰辛,于这个家庭和我来说,又怎能够磨灭这些惨痛的伤疤。

我也的确经历过。

父亲说:“你们六弟兄,就你没有被你爷爷奶奶带过。”

那次我哭了,我二十二岁的时候。

二十二岁的男人哭了,多么的懦弱啊!

我也终于明白了那句“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我被排挤,究竟是为了什么?

弟弟是我的福星,我的疾病没有好,妈妈生了弟弟,然后我的病竟然好了。我说他是我的福星,我却对这个福星异常的苛刻。我打过他,我不准他吃饭,我让他跪在地上到大半夜。我简直被他恨到了骨子里,以至于他公开告诉我“长大了我打你的儿”。我还是没有任何的改变,继续对他打骂,而终于在家里他就怕我一个人,小时候的恶习也终于改变了很多,终于少挨了很多打,现在没有挨过我的棍棒,因为他到了不被打的年纪,我也不能够再对他进行打骂。他的人生需要他去做主,并且他对于这个家的感情,完全不亚于我。

家里的转折点是弟弟的出生,他也的确是家里的福星,而不仅仅是我的。

通过努力与坚持,我简直把自己泡在书的海洋,然后克服了我最大的愚笨,上了县城里最有名的高中。经过高中三年的努力,又上了H城最好的大学。朋友、老师的帮助很大,而我自己的努力和不甘心被命运的驱使让我得以获得小小的成功。读书竟不为了自己,而是一个家庭,一个我可以付出的家庭。

父母组建这个家庭,然后有了我和弟弟,将来有我们的下一代,有我们下一代的下一代……都必须为了家庭而努力、拼搏与担当,然而这种担当,有着减弱的趋势,似乎是这样,又似乎不是。

可以说,每个人都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人,为人父母后,父母就是最伟大的存在,偶尔有一辈子孑然一身者,也因为他们的作为而呈现出伟大的光环。我相信,人类是因为伟大才得以延续下去,只有爱的存在,才是人类走向未来的根本。

没有爱,就不可能有人类的存在。

我的成长几乎和我家的成长同步。而伴随我的成长,除了疾病、读书、玩耍,除了爸妈、族人、师友,还有大自然,大自然培养了每一个孤独的灵魂。而在大自然之外,我也有必要说说我的一个族人。

他是我的一位伯伯,是父亲的堂兄。

他只是一个瘸子,一个被公认的残疾人,一个让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人。

他只不过是一个喜欢喝酒、懒懒散散的人。

然而这样一个人,却应该得到赞扬,得到一种公正的评价。

他有他不愿意改变的缺点,有为人唾弃的不好习性,然而他不偷不抢,有爱心,不争不夺。他似乎“安于天命”,妥协于现实,不是老庄陶渊明,只是他自己。他身上所具备的优点,不能抵去他的缺陷,但确确实实可以让人去赞颂。

我就是赞颂他的人,却不是唯一一个赞颂他的人。

别人在说他懒的时候,总会说起他的善良,他的那颗永不泯灭的爱心。

可人们赞颂他,却从未付诸于笔下的文字。

我感谢他,感谢他在我的儿时时光陪伴我度过那些无聊的时光,在我生病期间给我的关怀。

爷爷奶奶伯伯叔叔婶婶姑姑兄弟姐妹都在我生病的期间关心过我,然而没有比他更为关心。我只是他的侄儿,还不是亲侄儿,但他还是来关心我,陪我说话,用他那仅有的几个故事和知识打发我所感到的无聊。而终于度过很多无聊的时光,到了天晚,爸爸妈妈在田地里做农活回来,他就回到自己的家中。不管他的爸爸妈妈怎么说,他总是不间断来我家陪我玩耍。要知道,我家是被排挤、被歧视,而我得的可是大病,是“不治之症”。吐血就是不治的征兆,这种病症“是很容易传染的”。所以越来越少的人来陪我解解闷,看看就走。也算是难得,他却不同,似乎他有金刚不坏之体,是不被任何病症所传染的,我感谢他,感谢他有勇气和“传染”在一起。我得到很多知识,得到很多的道理,也终于源于他,若说启蒙老师,父亲算一个,母亲算一个,他也算是一个。

我也终于能够在冷漠的世界里感受到温暖的存在,等我的病得到根治后,父母没有被我传染,他们和我同吃一锅饭,同吃一碗菜,同睡一张床;他也不幸运,没有被我传染。那时被我传染当算作是最大的幸事,因为可以作为攻击我家的正当理由。许多历史时期都有攻击,而在这个家族里,这样的攻击也一直存在,而且专门攻击最弱的一方。

和他之间的故事有很多,自小到大,提到他,也就谈及一二。

(四)

他是谁?是我的伯父,然而不是我父亲的亲兄弟。

因为他的贫穷、无奈和艰苦,我要谈谈他,更是因为和他之间的故事很多很多。

所能忘记的忘记了很多,不能忘记的也忘记了很多。

而那些不能忘记的记忆,正如鲁迅所言《为了忘却的纪念》,终要记住一二。

第一件似乎与我没有关系,完全是和他自己有关,和那些制造这件事情的人有关。

我还清楚的记得,那是一个周末,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还能够摸索着在路上行走。我和母亲种完玉米,然后匆匆忙忙的回家,不仅是肚子早饿得咕咕叫,还是因为这样的天色,已不适合在道路上行走。我背着背篓扛着锄头,妈背着柴。一个人行走的过道,我走在前面,不停地张望着前面,因为有风吹草动,似乎什么人在向我们靠近。

黑下来的天色只允许我们摸索着路走,而不能够分辨前方是何人。母亲叫我慢些走,我只能慢下来。而越来越成型的人影朝我们摇曳而来,可是人还没有到,浓浓的酒味就扫荡了空气。我猛然一惊,站住不动。

母亲用手推推我,意思继续走,然而越来越近的人影——读者朋友也必然能够知道那个行走的人——是我的伯父。他的腿脚不利索,喝的醉醺醺就更难走路。竟然跌倒在路上,嘴里还谩骂着,也不知道他骂的谁,骂的是什么。虽然看不清,但他眼里所露出的血丝,刻进了我的脑子里。母亲的催促我反应不过来,怔在那里。我害怕,害怕看到伯父的醉,看到伯父的那种无形的怒火。

一个人发起酒疯来,是最可怕的。

我不知道在此之前和在此之后,他喝醉过多少次,因为我知道他爱喝酒,总是有喝醉的时候。然而这一次,他是那么的无助,竟然躺在地上,还在不停地谩骂,还不知道站起来。回家?他的家也就只有几十米,然而他的失落,他的愤怒,将他所有的勇气、毅力打败,他失落了,他愤怒了,然而他的无助只能让他抱着酒瓶大口大口地喝,喝的醉倒在地,然而再谩骂。

清醒的人是我,我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伯父还没有爬起来,骂的声音也更大,只是听不清楚他骂得是什么。我很害怕,从未见过他如此歇斯底里,他很可怜,没错,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怜的人。他很懒,每年都不曾打理完属于他的田地。房子从来不修缮,任凭着风吹雨打,下雨天房子漏雨直到不能睡觉。而所有的财产,只怕除了一栋破败的木房,和那一鸡笼的鸡,再加上肥猪和一些陈旧的谷子。然而只能养活他自己,没有妻儿,没有兄妹,一个孤苦伶仃的人。如此的可怜,而这般可怜的人,也遭了别人的毒手。

他是无辜,可他的无辜,却只能交给酒,交给谩骂。

他的确有软弱,的确不去争,可是他眼里的怒火,他的醉眼,是多么的可怕。

他的形象,就在这个黑夜里破坏了,原来他也有凶恶。我不禁想,又往后退了几步。

伯父没有站起来的意识,他躺在那里,将一根齐肩的拐棍扬起来,似乎要朝我打来。母亲将我往前面轻轻一推,我们很快的走过去,没有挨上一棍子。然后只顾着自己烧火做饭,也不能顾及伯父。

因为他的醉醺醺,因为他的凶恶,我不敢在今晚经过那条路,看看伯父的状况。

而这一个晚上就风平浪静的过去,然而跳动的心,没有了风平浪静。

我想了一夜,想伯父的谩骂,想伯父的醉酒,他遭遇了什么,以致于要如此。

很多年以后,到我上了大学,伯父吓到我,都只有那一次的醉酒。

第二天我们就知道了原因,从一位爷爷的口中知道的。

原来伯父前两天去走亲戚,回来时家里的鸡被小偷偷去卖了,一只也没给他留。

喂了几年的鸡,几乎是他唯一的财富。一夜之间,就剩下一堆没有价值的鸡毛,这对他的打击……

我只能保持沉默,伯父的痛苦和无奈,只能交给酒。

酒,酒鬼。

酒没有无奈。

有无奈的是酒鬼。

伯父吓到了我,他的那种表情让我胆战心惊。然而他的遭际,和他给我的惊吓,让我不能释怀,多年之后,也不能释怀。

我忽然想到了一句话——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伯父是个善良的人,是个穷人,然而还是被偷盗了。

偷盗者为什么偷不能自食其力的穷人呢?难道仅仅是因为不能自食其力的穷?

那天过后,看到了伯父多了几根白发。不应该啊!

不应该给善良而孤弱的人如此苦难!如此经历!

为什么这个世界上的善良的贫弱者,都是被排挤被打压的人?我们并不是没有去奋起、去做争斗,然而无力的挣扎和天生的孱弱,适得其反的结果。更加苦闷,更加痛苦。

那流动的溪流,发出一种不能让人快乐的声响,它也有苦闷惆怅的时刻?

经过了这件事后,伯父变的更加懒惰,他想出了这样一个道理:与其自己花了气力和心血的谷粮都落到别人肚子里,还不如不花气力和心血。虽然是这样的一种想法,可伯父对我们这些晚辈,从没有改变过。他很懒,然而屋前的橘子树还是细心地照料,等到可以吃了,就摘下来分给我们。

人的本心善良,不管他有怎样的变化,只要心不变,总是可爱而又值得别人去爱的。

伯父发起酒疯太可怕,滴酒不沾的时候他是一个非常有趣的人。不务正业,到处闲逛的他陪伴了我们度过童年,而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童年,还有其他兄弟姐妹。哪儿的笑声最大,哪里就有伯父的存在。

只可惜这种存在有一天也去失去,伯父离开了老家,去了别的地方受罪。有时候我问爸爸妈妈,为什么伯父不回来,房子还在,天地还在,足够养活自己,为什么要离开呢?

父母从不告诉我,我也从不亲自问伯父。

那或许是一个秘密,或许是几个秘密。

对于一个酒鬼来说,有很多秘密,有很多痛苦。

酒只会对痛苦而孤独的人动感情,至于那些纨绔、那些享乐者,酒往往给予死亡的毁灭。

除夕和元宵对伯父而言,是一年中最重要的两个日子。不管在什么地方过着生计,这两日他是一定会在老家度过。从他离开老家的那日算起,有了几年的时光,也只有在除夕和元宵时看到那张熟悉却多了愁苦、多了皱纹的脸。

对于家乡的人来说,一年中最重要的也是除夕和元宵两天。小时候没有打牌的风俗,更没有彻底的各奔东西,故而最热闹的日子便是除夕和元宵。平时有多大的仇恨,在这两日都会化解,也只有这两日是一个宗族的人。兄弟姐妹们少年不识愁滋味,一起嬉戏玩耍。终于在一个元宵的晚上,我们来到了伯父的家里。

只见伯乐跪在堂屋里,供桌上整整齐齐的放着祭品,他口中念念有词,声音很小,我们也听不明白。庄严的气氛让人不敢小声说话,连一张张脸孔都没能笑开。

看着伯父恭恭敬敬地磕完头,他将一切的礼仪都完成,然后取下一个大牛角,朝我们走过来。

原来他早就发现了他的一群侄子。

较大的一位从伯父手中拿过牛角,他想试吹一番,结果没有吹响。伯父淡淡一笑,堂弟抢过牛角,他在水里能够闭气一分多钟,自认为可以吹响,结果还是没能够。

刚能走路的小堂弟张着嘴巴叫道:“伯伯吹。”

牛角回到伯父手中,他二话没说,靠着嘴吹了起来。

那是一种雄浑而神秘的声音,一种昭示着古老民族和文化的庄严之声。

吹了一遍,又吹一遍。伯父将牛角收了,便给我们讲故事。讲他拜师学艺,讲他的师父,最后神情黯淡下来,这门活,也只能传到他那里,再也传不下去。年代变喽,很多这样落后的活消亡了。

那是伯父讲故事,第一次流泪,还哭的一塌糊涂。

最近一次看到伯父,他说近来他的眼睛不好使了,下象棋时只能凭着印象下棋,因为看不清楚棋子。不打牌了,因为没有钱,更多的是眼睛看不清楚牌。那双大手还是很利索,比腿脚要利索的多。而他整个瘦弱的身体更加削瘦,我看到他拿着棋子的手,我忍不住闭上眼睛,故作思索状,而又立刻睁开。他的确是瘦了,瘦成了皮包骨,他遭受了多大的罪过,在外面过着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的生活。

他为什么不回来,回来至少不会饿着,至少还有酒喝,有个说话的叔叔兄弟侄儿侄女。然而他还是没有回来,继续在外面漂泊。他的内心,又能有多少苦闷?

我看到伯父的双手,削瘦的双手,只能默默地走开。

除了走开,我又能做什么?

我现在什么也做不了!

他是一个好人,落的如此下场,而且还要继续沦落下去。不知何时才是翻身的时候,他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和伯父在一起,不管何时,心中总是充满着感激和激动。每当相见,总要嘘寒问暖,总是欢颜笑语。而我也喜欢和伯父在一起,因为他是我最好的伯父,即便他身无分文,比谁都穷。在这个利用与被利用的时代,他已经没有任何的价值。他不用价值去和别人交流,这种清高与伟大,足够震撼一切庸俗。

然而和他交流的人,除了山水鬼魂之外,还有几个还记得他的存在的人们。

因为时代的改变,也有很多很多落后变成了历史,再也不会回来。有好有坏,却没有几个人真正的分辨出其中的好坏。

世事都会变化,在弟弟出生之后,攻击变成了历史的名词。

我只能说弟弟是这个家的福星,而他的出生,也的的确确是这个家发展的重大转折点。之前所经历的似乎与黑暗、不公、孤独、打压相关,之后则走向了另一个方面。虽然也要争斗,但总算是不要防着明枪,而暗箭也没有以前的狠毒。

通过数十年的打拼,家境变得渐渐宽裕,不再为了债务忧愁,也不必再去借债,也算是过上了真正的生活。数十年的打拼,这个家越来越像一个家。现在爸妈“算计”的更长远,催促我去找个媳妇回家,如此繁重的任务真给我的肩上加了一个担子。虽说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到底有难度。我一边敷衍,我的确还需要做的有很多。

“发什么呆呢?”妈妈将背篓里的柑橘整理好,拍拍我的肩膀,等我回过神来,她示意我背背篓。在我走的时候,她又问我:“刚才想什么呢?”

“想一个问题。”我笑着回答。

妈没再说什么,弟弟早冲出菜园,许是饿了,要冲进屋里做饭。我这么想。我又担心起来,他这个调皮捣蛋的家伙,什么时候能够做的一手好菜呢?

心情随感之一二话

文/宏璋

农历新年的几天,是在师兄老家过的。

广元苍溪,属于老区和山区。山不险峻,一溜的丘陵。行走路线绕过高速,只在山间绵延。路程二百多公里,耗时四小时左右。

傍晚,见到两位和善老人。还有师兄的两位哥哥,以及大哥正在外地上大学的女儿。

山里的夜,是寒冷的。一大家人吃过饭,围着一堆火,东一搭,西一搭地说着话。火堆是极原始的,完整的树根,添上几根劈材。许是树木潮湿,昏黄的灯光下,聚集了一屋的烟雾。

老人身体都还硬朗,七十来岁,每天劳作。经营着房前的十来亩旱地,一头耕牛和两只供宰杀的猪,一群鸡鸭,还有一只始终夹着尾巴的瘦狗。年复一年,过着千百年传承不变的农耕生活。倘若没有十几年前老人的幺儿,出钱耸立在半山腰的两层水泥楼房,作为当下时代符号。眼前的感受,可以时光倒流千年。

第二天是年三十。在距离住房约两公里处,有一座老人幺儿和二女婿出资修建的接引殿。干净质朴的大殿,供着西方三圣和众菩萨。用了一个下午时间,一行人把外面院坝上高低不平的土包和杂草清理干净。

老人喜欢喝两口。晚上吃饭时陪老人喝了二两高度白酒。春晚开始,喜欢热闹的围着电视,乐得清静的独自看书。自己则躺在铺着稻草的床上,安然睡去。

初一。去地里砍了一地青菜,用于制作韩国风味的泡菜,节后带回城里。阳光始终宜人,给异地善友短信拜年。除去问候辞,更多的词语唯有身心安泰。

第三日去到小镇上,给老人买了五斤六十度的高粱酒。在酒铺前,老板给我们倒上二两。一个城里不多见的洋磁杯子便在我们俩手里轮流转着。没菜,甚至连花生黄豆这样寻常的佐酒物也没有。喝酒如同喝茶,到是第一遭。街边喝酒时,老人给我说起一个有趣的故事。

去年夏天,在供着佛像的堂屋里发现一条蛇。一米左右长,蜷伏在佛像神龛后面。这蛇估计是找到一凉快地,赖着几天不动身。于是老人对它说,蛇菩萨啊,这是佛住的地方,不是你呆的,你赶快离开这里,不然我要动粗了。过去我脾气很不好,也许冒犯了你和你的家人,那是过去不闻佛法啊。现在我是佛门弟子,一切以慈悲为怀。不再打你,杀你。只请你尽快离开。我们老婆子胆小,见不得的。

当晚,蛇悄然离去。

四月初八,释迦牟尼圣诞。提前一天和智能师傅及两位师兄再次来到苍溪,为佛像装藏。在县城选购供佛的几类菜肴半成品。初八子时,师傅诵完经咒后,开始装藏。

回返绕道。正午,在古城阆中逗留。一个整净朴素的小城。唯一遗憾,时令不对,没有遇见心仪的兰草。

公历七月九日,二婶老去。

弟弟和三个侄子先期赶赴德阳,为老人守灵。二伯父却来到绵阳。第三天,全家人聚在德阳殡仪馆送别。送别仪式约有二百人,亲戚寥寥,更多的是堂弟单位的同事及下级。堂弟讲了话。更多地是感念母亲一生精心地培栽和养育之恩。动情处,几不能语。

伯父伯母联姻于解放前夕。堂弟是伯父伯母的独苗。在堂弟之前,曾有过两个孩子,却双双夭折。伯母为孔氏大家之后,庆字辈。年轻始,在绵竹教授小学几十年。胞兄解放前任绵竹县教育局长。一介清廉书生,解放后以莫须有的罪名,横死家乡。

送走二婶,迎来二伯。

二伯父从小和父亲亲近,几十年惺惺相惜。父亲敬重伯父毕业于解放前的重点高中,写得一首赵体好字,精于古代诗词文赋。性情古旧清雅,生活别致有趣。伯父则羡慕父亲的军旅生涯和子孙满堂。

在世间人眼里,老人几乎没有什么不良习气或嗜好。许多男人有的小毛病也很难寻见。比如抽烟,酗酒。赌钱玩牌,喜好姿色,以及邋遢不整,或脾气火爆,心性乖癖,等等,都和伯父绝缘。倘若不是孩子孤伶,足以够得五福老人之谓。

得到二婶离世的消息后,父亲很快通知伯父来绵。稍住几日后,给伯父写一字条:“二哥,你安心在绵阳住。久鸣两口子工作忙,没时间照顾你,你能理解的。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就对了”。伯父看过,只是一味点头。

伯父唯一不足是选择性失聪。听父亲说,伯父年轻时候得过中耳炎,于是落下耳疾。作医生的弟弟前些年则对此作了别解,说伯父之所以耳朵背,只是逃避二婶的唠叨。本来是装的,后来弄假成真。用进废退嘛。此说或许是逗乐,或许有点道理。

伯父耳背,伯母晚年患有眼疾。越是暮年,彼此越是相互依赖。一个十足的现代版故事,瞎子背聋子,打伙出门。

伯父喜好喝酒,却是真正意义上的咪小酒。喝了六七十年的绵竹大曲,从没喝高过。这和酒量无关,关键是自我把持的定力。即便如此,迈入暮年,除去节假日,或参加儿孙们的个别应酬,其余时间,在喝酒的问题上,也被二婶高度管制。而父亲老年血压稍高,弟弟建议少喝为上。过去可以不听母亲的劝,老了,孩子的话,父亲是很听的。

老哥俩每天的言辞不多。耳朵接受信号不畅是一个因素,更关键的是两人都是纳言性格。这时,酒便成为二老的共同交流媒介。对男人而言,酒可以替代许多赘言废话。从备佐酒菜开始,到掺酒,再到彼此举杯,或慢或疾,品尝对视之间,就已经包含了许多女人无法解密的信息。每天喝上两小杯,成为每天功课。自己常在一旁想,保养好身体,对于老人而言,已经是寻常功课。每天微熏两次,满足个人心念,从而更加积极地面对人生,葆有愉悦心态,这样的生活方式和态度,真好。

伯父睡眠极好,我们常笑他像个三岁的乖孩子。肚子吃饱,玩玩看看,最多的时间就是卧床踏实地睡觉。父亲曾问他,做不做梦。伯父回答,咋不做梦?那语气和潜台词,分明透着弟弟怎么会问这么幼稚的问题。我想,梦是一定有的。但都是很清净和有趣的场景与人物。所以,才有那么踏实满足的睡眠相伴,还有如同菩萨一样祥和安泰的面容。真应了那话,面由心生。

喜欢饲弄花鸟,也是伯父有别于父亲的地方。

嵩儿今年考上某陆军学院。养了几年的鹦鹉送到爷爷奶奶住处。九月份,一对虎皮鹦鹉终于迎来它们的五个孩子。一月后,小家伙长成父母俊俏的模样,叽叽喳喳地跳出小木屋。伯父见状,像个孩子一样开心和满足。每天换食换水,或是打理清洁卫生,乐此不疲。

深谙养生三昧,明了人生,足为我们晚辈的导师。

南宁SEO

尊重内心的呼唤

文/聂学剑

和一位摄影师朋友闲聊起关于金钱的话题。

他说,那年伯父海外归来,老先生给家族里十几个孩子都准备了礼物。孩子们怯生生地排着队,内心万分欣喜地挨个领取礼品。父母们小声地叮嘱过,要钱,或者讨取金项链、金戒指之类,那些最值钱的东西。

轮到他了,父母对他没有做任何叮嘱。那个时候,他最羡慕的是班上同学书包里露出冰山一角的日记本,很漂亮的那种。于是,当伯父温和而亲切地询问他想要什么东西时,他说自己想一个本子,可以写日记的那种。大伯当即俯下身来,抱了他一下,很慈祥地告诉他,一定会给他寄来。果然,两个月后,伯父给他寄来了一个很漂亮的笔记本,另外还有一部单反相机。伯父在信中写道:你是唯一没有提到讨取金钱的孩子,我从你的眼里看到了另一种希望。专门给你寄了一部相机,你一定会喜欢,因为它可以留住最美好的瞬间。

他万分惊喜。从此,摸索着爱上摄影,成了一名资深摄影师。后来,拥有自己的影楼,早早地实现了财务自由。叔伯姑婶们现在都说很后悔,当初他们也不该只盯着黄金,也要一个笔记本就好了,说不定海外的伯伯会送给他们孩子别样的惊喜。

我们一时无言。我记起儿子收压岁钱的情景来。两岁的时候,过年时他很讨厌大人塞给他的钞票,觉得这些亲切的举动影响了他的玩耍,常常将金钱有礼貌地还给人家,然后,仍然继续专注地做自己的游戏。三岁的时候,读了幼儿园,那年春节,伯伯给他钞票,他仰起脸,嫩声嫩气地摆手婉拒,说自己只要两枚硬币。硬币叮当作响,还可以投币玩游戏,多好!后来,再过年,他开始积攒自己的压岁钱,然后和姐姐讨论金钱数字大小。直到今天,凡是动用自己的压岁钱购物,他都要心疼一阵子。前段时间,他读书时突然和我讨论,黄金的保值问题,积极地参与家庭理财了。

孩子对金钱的认识,对于美好的理解,就是这么一步步演绎的。金钱很重要,但不是最重要的;有钱很好,但不是最好的。拥有一颗爱美、懂美、体会美,金子般的心灵,才是最珍贵的。关乎幸福人生的,除了金钱之外,还有更重要的身体健康、内心安宁。尊重内心的呼唤,或许才是最对的方向。

父亲的悲伤

“疼,疼。”伯父没有别的词语,我们也束手无策——已经知道了最后的结局,这一天天的日子,变得那样脆弱、惊惶,像一只扑闪着翅膀的蝴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从窗户外飞走了,再也看不见。

伯父还很乐观,他只知道,是我们只让他知道他患了胰腺炎;我们必须在他的面前轻松,只是,这样的轻松要花多大的力气支撑,我不敢在他的病床前超过10分钟。

生命是有痕迹的吗?它来的时候我不知道,但它却清晰地让我看到逝去的痕迹,伯父陷在病床上的身体越来越薄了,B超、X光、CT、核磁共振,那些闪耀冷漠光芒的仪器,仿佛长出了无形的手,夺走了伯父脸上的神采,夺走了伯父的肌肉,渐渐的,慢慢的;将父身体里的,那些生命,一点一点,抽走,吸走。

那样的清晰,那样的残酷,那样的不留情面。

其实,我们以前和伯父一家算不上亲热,甚至是有嫌隙的。奶奶生了四个儿子,父亲是最小的一个,爷爷在我父亲7岁的时候去世了。孤儿寡母的时候日子虽然清苦,但关系简单,毕竟好熬。

等伯父们都娶了亲,就有了传统中国旧家庭的矛盾,一碗水是否端的平?妯娌之间的纠结盘根错节到七大姑八大婶,互相较劲互不服气,鸡毛杂碎细究下去无头绪可抓但却偏偏真真切切地扎到每根血管和每根神经末梢。

伯母人前背后都说奶奶偏疼我父亲,她不许伯父跟我们来往,我们买了东西去看奶奶,伯母在我们走后把礼物一把扔到河里,我们已多年不到她家里去;她把怨气撒在奶奶身上,变相地折磨奶奶,奶奶夏天没有帐子,任蚊子咬;不管我们送过去几条被子,奶奶冬天只有一条薄被,更别说平时的恶语相加和其他吃穿的的细节了。但她又不肯让我们全部赡养奶奶,“你们要当孝子是不是?我孩子他爸是在镇上当干部的,你们成心拆他的脸,是不是?”

父亲戒了十多年的烟又抽起来了,这次,我们没有劝他,他在病房外走来走去,他不能入睡。

现在的伯母还是昔日那个强悍的伯母吗?伯母看了我们,眼神有些躲闪,她出去了。

一日,她终于憋不住,泪水汩汩而下:“天啊,”她满是皱纹的眼睛里都是憔悴,“要惩罚就惩罚我好了,我知道是我不孝顺,是我心胸小,是我,都是我啊……让我去换他,这个家,离了我行,离了他……让我去换他。”

有报应啊,有报应啊,为什么不报应到我身上呢?为什么……

伯母也在迅速消瘦,头发快全白了,因为激动,她全身有些颤抖。

父亲陪伯父聊天,陪伯父吃饭,喝酒,他一刻也不肯离开伯父的病床前。

这是这辈子他和伯父呆在一起最长的时间,父亲说小时候和伯父去偷南瓜;伯父说小时候睡觉尿床了,骗父亲和他换位置,让父亲替他挨打;父亲说第一次当兵出远门,伯父送了他一程又一程,伯父说小时候家里只有一条新裤子,他相亲时才轮到他穿……他们像比赛似的,一人说一段;小时候的事情,洒满了阳关,跳跃进病房,父亲和伯父时不时的笑声照亮了窗户,也许,窗外那些即将要飞走的蝴蝶舍不得飞走了吧?

伯母的悲伤是看得见的,父亲的悲伤却隐藏在骨髓里。我不敢面对伯父,也不敢面对父亲,即将要逝去的和自己流同样血的人就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断臂之痛,痛彻心扉。他们这样的对话本来可以在酒到兴来的春秋冬夏的某个节日或者每个随意的日子,现在却让这些欢乐挤在生命最后狭小的缝隙,那些笑声还是笑声,可是对一方来说,是多么苦涩辛酸勉强。

有些矛盾,历史遗留的民俗心里的理不清剪还乱的矛盾,真的要在死亡这个大幕前才能真正谢幕。当生命的舞台即将要张开大幕时,面对这份沉重,这份生命最后的恢弘,那些在平常岁月的爱恨情仇才能化作眼里的细小涟漪让他随风而过,至死方休;矛盾是细小的,谢幕却这样宏大,这样的发差让人心里发凉。也许生命重来一次,我们的那些嫌隙也许可以早点擦抹掉;可是,生命从来没有也许。

夕阳里,父亲的背影,那样忧伤。

清明时分

文/张祝智

我总是把清明想像成一幅画,一幅乡野的水墨画。因为,“早青二月,红杏深花,菖蒲浅芽,春畴渐暖年华”;因为,“平原麦垄,翠波摇翦翦,绿畴如画,如酥嫩绿”。有时,我又把清明想像成是风吹梨花飘,柳条随风舞,还有那一树一树浮艳的桃花和春云下隐约翩飞的风筝。

少时初读杜牧的“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我搞不懂诗人为什么会在那细雨绵绵、杏花隐隐的唯美画境中发出这断魂的感慨,倒是对“杏花村”这个美丽的地方无比地神往,时不时牵挂那绵绵细雨中衣衫渐湿、清瘦善感的诗人,牵挂着雨雾中的杏花深处飘着红色酒旗的茅草屋,还有那个村落路旁手执短笛的牧童。

将清明与哀思和忧伤联系在一起,是我读小学参加祭扫烈士陵园,能将文字串成语句之后。每年,班级里祭扫烈士的发言稿都是由我撰写和朗读。还因为祭扫的陵园里有着我的堂伯父,虽然我不曾见过这位年轻时就英勇就义的堂伯父,但从父辈的描述中,我会变得哀思沉沉,潸然泪下,为我可敬的伯父升腾起一腔自豪。

印象中,清明节常有那位烈士的母亲——我的叔婆婆的身影,至今我都忘不了老人拄着竹仗的模样,忘不了她挎着盛满祭品的竹篮,忘不了她那颤抖着抚摸墓碑的双手和纵横无声的老泪……

后来我长大了,也就渐渐地将青草掩映的墓田、绿树环绕的坟冢,还有随风飞落的纸钱这样的画面烙在心田里,也会在清明时节里燃一炷心香,寄托对前人的一份哀思,默诉一份离愁。

随着时光的流逝,寻求发展的人们紧随改革开放的步伐,大规模迁徙流动。可物质文明的进步,更需要精神有所依附和凝聚。那么,在清明这样一个兼容怀想和思念的时节,那些远离家乡的游子,都会静心思念自己的亲人,以各种文明的方式祭奠祖先。这让我想起了一句古诗:“远人无坟水头祭,还引妇姑望乡拜”。

四月清明,春回大地,自然界到处呈现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韦应物诗云,“清明寒食好,春园百花开”。这就告诉人们,清明是哀悼祖先的时节,同时也是明媚春光里骋足青青原野的日子。我们的记忆里,孩提时代肯定有着小辫梢上插着柳条,在田野上疯跑的经历。那个节日,我们不懂离愁,乘大人填坟、叩首烧纸的时候,跑到水边茅草地上,拔满一兜儿茅针,然后寻着妈妈炒熟韭菜的香气,回家吃饭。或是寻找长在水边岸上的嫩绿清香的黄花菜、荠菜,带回家让妈妈做道美味的菜肴。这些,都是清明这个时节弥漫在我们儿时岁月里最醇香的记忆。

清明,风清景明。走出室外,扑向大自然,你就会发现,清明就在杏花桃花里,就在柳絮飞莺里,就在追思的酽酒里,还在那绵绵的春雨里……其实啊,清明就在你我他的心田里!

难忘的岁月

文/幸福的约定

来城里念书前,我曾在一家叫“熙凤”的酒馆里做伙计,酒馆位于镇上最热闹的地段,生意做得不错,老板是伯父的战友。

母亲对我说:“一个月一百来块钱哩,去吧。”伯父对战友说:“侄儿人老实,很聪明,还会拉二胡。

第二天,我就作了那里的伙计,时间是一九九三年六月。

在镇上,“熙凤”是很有名气的,我常在替酒馆买菜时听到人们高兴地说,“走,到熙凤去喝一盅”。酒馆每天清早六点钟开门,到晚上八九点还吃客不断。到那儿不久,我就熟识了那里所有的人,其中李妈是我的同乡,她女儿还是我初中的同学。

“熙凤”的人是那么的和善,“熙凤”的岁月是那么的快活,那样的令人难忘。每到夜晚收工时,我就拿出心爱的二胡坐在门槛上,慢慢地拉着,李妈常用干涩的声音唱和着“春天里来白花香……”。大街上灯影依稀,远处的星星很明朗,那情景,就像画中一般。

同住的厨师吴叔很爱听弦乐,时常静静地聆听着二胡发出的微妙的乐声,他要我教他,我便要他教我做菜的招,可他人笨,记性不好,怎么也摸不准弦。

在“熙凤”干了几个月,父亲便把我叫回家,叫我在另外一所乡村中学继续读一年书,李妈也多次劝我,说她女儿都上中专了。

一年的寒窗,终于迎来了成功的喜悦。

第二年金色的九月,我便又背上了行囊踏上了异乡求学的路。在城里念书期间,我常忆起那无忧无虑的拉二胡的岁月,常忆起“熙凤”的人们。听母亲说,“熙凤”的生意还是那样的好,而且规模扩大了,伯父也做了那里的帐务员,他也常希望我去“熙凤”看看。

“李妈,吴叔他们都想看你哩”,伯父常说。

可我终究没去,几年沧桑,总觉无颜去见“熙凤”的人,无颜去见寄予我厚望的父老乡亲们。

人,不可能一生一成不变,于是人们渴求改变,便迎来了坎坷!

梦中,我常坐在那熟悉的门槛上,为辛勤的人们拉他们爱听的《二泉映月》,李妈的嗓音还是那么干涩,吴叔的弦还是那样摸不准。

山谷

文/伊熙堪卓

雍牧推开企图抓住她手的大人们,嚎哭着跑下坑坑洼洼的机耕道时,我在心里咒骂了一句:

“该死的噶色,你去快活吧!扔下你年幼的女儿一个人好好快活去吧!”

那时候,一阵巨大的狂风吹过山谷,我望见噶色要嫁去的河对岸仿佛就在眼前。

实际,到那里要走整整一天。

噶色举行第二次婚礼的时候,我读高中。一个处于青春期,对于人生尚没有任何规划,心理年龄只有十岁的十六岁少女。

而今,窗外飘着绵密的细雨,空气不合时宜的清冷异常。

将近五月天了,康定依然这么固执的维持着它的样子,决计不肯与我衣橱里已经挂出来的丝绸、雪纺和长裙们妥协。

我喝着枸杞大枣茶,思念正在成都疯玩两岁的儿子,故乡忽忽跃入脑海。

想来第一次与噶色见面,她依然是待字闺中的大姑娘,而我跟随父母工作调动回到故乡。

父亲命我叫姐姐,我看着眼前这个跟漂亮无关,傻呵呵笑着声音巨大黑黑的乡下姑娘,鄙夷心跃然面上。

她眼睛小而肿泡泡的,头发梳得溜光,头顶搭着家乡藏人习惯的半旧黑色绣花头帕,腰间围着两片旧旧的黑色绣花裙布,一双白胶鞋鞋面与塑胶底相接的地方,泛着难看的黄色印记,脸上似是抹了猪油溜光发亮,不时用手掌抹着鼻涕又揩在围裙上。

父母单位分房后她隔三差五会来家里吃饭。

她来县城卖菜、卖梨、卖花椒、卖核桃,卖一切乡下能产生经济效益的农副产品,中午便不请自来,在家中吃饭喝茶,然后继续上街卖掉背篓里没有买完的东西,然后慢悠悠回家。

她是父亲三哥的女儿。

小时候我总觉得父亲怎么可以允许自己的老家在如此高远的山上。

那时,父亲的老家中路尚不通公路,离县城不远,却要沿着一座高大陡峭的山由山脚慢慢爬上山顶。

纵是对生存环境不大挑剔的我,也觉得去那里玩上一回是件不美的事。

最泼烦的是第一次去乡下,噶色指着头顶望不见巅峰的山对我说:“快了,就在前面那个山梁过去。”

等我满怀期待才发现,那是一个永远也到不了的山梁。

噶色用一个看不见的目的地当做胡萝卜,挂在我这个城里来的驴子的鼻子前,我只得在奋力挣扎与期待中,被她哄骗着慢慢哼哧哼哧爬上山去。

第二次结婚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噶色。

我不关心她,无所谓她嫁或不嫁,无所谓她从河岸这边嫁到了对岸,而这两岸两两相望,都在接近大山顶端的地方。

我是喜欢她第一任丈夫的。那是一个脾气温和、长相颇是俊美的男人,有着一双凹陷的大眼睛、高挺的鼻梁,卷曲的头发。

三伯父退休后儿子顶了班,噶色自然变成了当家人,女婿入赘便是伯父家的头等大事。

暑假放假,去乡下玩,与村里的青年男女在一起厮混,那哥哥常与我们坐在一起,流利的讲着汉语,更奇异的是他会吹黑管,曾经在县乌兰牧骑演出队里既跳舞唱歌也担任伴奏。

我之所以喜欢他另一缘由是,父亲有位同乡叔叔在自治州歌舞团里担任黑管演奏,很是英俊,眼神里总若有似无漂浮着淡淡忧伤。他一生不曾结婚也没有孩子,回乡来见我在乡村疯玩十分喜爱,常抱着我跟父亲在露台上聊天喝酒,偶尔也把带来的黑管取出给大家吹奏。

因为年幼我听不出那都是些什么曲子,只觉得喜爱叔叔的温和与忧伤。

怪异的是,由头至尾噶色表现出令人不可思议的抗拒,我对她的抗拒嗤之以鼻,一个懂吹黑管的男人,看上丑得天安门快降半旗的噶色,她似乎应该做梦都笑醒。

彼时,我的年纪不够资格讨论男女问题,反正那是噶色的事,我问过几次,她只木头木脑说不喜欢,我便也没兴趣再继续讨论这些话题。

虽是噶色不喜欢,在大人们合计声声中,婚礼还是照常举行了,我们也傻呆呆在乡下疯玩了几日。

很多年后,我在母亲的故乡见过一个写诗的乡村男孩,他坐在一座残破的碉楼外,双眸忧郁长发散乱。见着他我忽然想起那个会吹黑管的姐夫,似乎他们都应该是由村庄剥离出身体的某个异物,与日升月落、鸡犬相闻,时光从来不曾挪动的村庄格格不入。

木头一样的噶色是千百年来村庄中最普通的一块顽石,所以生完女儿,她像是给三伯父交差,头也不回的跟姐夫离婚了。

那以后,我也再没有见过那位俊美的哥哥,如今我已记不住他的长相,只潜意识认定他是帅的。

噶色嫁去对面山上,三伯父的儿子回来当了家。

我对这位表哥的鄙视远远超出了对噶色的无视,这是一个天生原装的24K混世魔王。

从小偷鸡摸狗、顺手牵羊无一不做。

我们是城里来的客人,乡邻好客,只要见到都会拿出家里最好吃的东西满满当当的塞给我。

他对此不以为意,经常转动着他诡谲的黑眼珠和狗一样的鼻子,满村乱嗅。

一旦有不幸的人家杀猪宰羊,他就故作好心带我去玩,在人户门口溜达一圈后,他手里就满满拎着大串肉块、我不认识的下水、血肠什么的,气定神闲的回家去。

那是乡亲送给我这客人的礼物。

他却拎着他的计谋带着毫不知情与之共谋的我心满意足回家去,然后安排噶色在大灶上抹盐烧烤,狼吞虎咽的大嚼。

我看着那些鲜嫩还淌着血水的东西恶心不已,但那家伙就可以毫无廉耻把这些东西吃成人间极品,仿似在他嘴里这世上就完全没有难吃这一说。

偶尔,他会问我从城里带了什么零食回乡来,在检阅完我的零食后,他会选择一些不易察觉的包装下手,因为太过明显的拿到东西,伯父会毫不留情的饱揍他一顿。

顶替伯父的班去云母矿上班后,他的顽劣已经如同在爆米花机里倒入的超量玉米,膨胀到完全无法掩盖。不好好上班不说,长期酗酒令他几近神志不清。一日,酒醉后他抢劫到了5元钱,那是一包香烟的价钱,可恶的是他还将受害人殴打一通,由于性质恶劣被判了两年。

三伯父家就此荣耀的成为了亲戚朋友眼中最可悲可叹的人家。

事实上,以父亲当时的身份,赔偿和庭外和解应该可以轻易解决问题,父亲却决计不肯为他说情,只说必须让他老老实实被判一次方会痛改前非。

父亲一生正直,生前但凡提到表哥便暴怒不止。

判刑后,格绒的工作彻底与他分了手,一直忘了提及,表哥的大号叫格绒,那时候我实在厌烦他,经常想不起他叫什么名字。

刑满后,他带着一本城市户口灰溜溜回到乡下,噶色离婚也散居家中。

以三婶的见识,认为儿子当家理所当然,噶色离婚了,便须得再找户人家将她嫁出去。

听闻乡下传来这类风声,我倒为噶色愤愤不平起来。

乡村的混账逻辑永远是男孩是父母的人生第一。

这些房屋通常是给家里的儿子修建的,人们不管女儿如何勤劳善良,儿子是混账逛鬼,房屋必定建给儿子。我母亲也因为担忧格绒把伯父家败光,极力劝说了几次,无奈三婶执意不肯只得作罢。

尽管噶色不漂亮、声音难听又婆妈,但她十分勤劳这点毋庸置疑。

父亲自幼远离故乡在千里之外工作,所以一旦调回故乡,便极力让孩子们与他的故乡亲近,每每节假便送我去乡下玩。

我在城市生长,无论身体或心理不自觉会将乡村规划在自己生活之外,仿佛那只是旅途的某个目的地,且在乡下没有任何玩伴,最有趣情况便也只是跟各位表姐去挤牛奶、磨面粉、看牲畜圈里的小牛、小猪、小羊吃食,偶尔也跟岁数相差无几的侄儿们在田野里疯跑一阵。

大多时间,噶色便大狗一般忠实陪着我,我吃不惯乡间的食物,每次她都会在大灶上单独闷米饭,炒几样她们永远无法染指的菜肴给我,偶尔也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摸出一只漂亮的苹果或梨递给我,那是她舍不得吃,躲过格绒表哥重重包围藏了又藏留下的。

我则无所事事的跟她去背肥料、看牛儿、摘野花、望着黄昏天空的归鸦发呆。

某个天气晴朗、暖阳高照的冬日清晨,我爬上藏房屋顶,躺在干燥的麦垛上,她便紧紧跟在后面端着滚烫的酥油茶、刚出锅的小麦馒头和香猪腿肉,像护犊的老牛一样,安排我在屋顶吃饭。

那是我与她相处最愉快的时光,以至于成年后,如若某晚失眠,我便会冥想那些清晨,干麦垛散发着阵阵清香,阳光暖暖的照在我的眼角眉梢,天空仿佛从来不曾留下云朵,花喜鹊在树叶落尽的枝头一声声轻快欢叫。

送来一壶滚热的茶后噶色匆忙下楼,我则继续边吃边躺着仰望碧空。

小猪小羊小牛哼哼叽叽在圈里等着噶色喂食,伯父与三婶都在睡眠中,整个村庄刚刚苏醒……

噶色嫁去了山谷对面。

那时候,她女儿雍牧已5岁有余,小女孩嚎哭着从家里一直追着母亲的送亲队伍跑到了山脚下。那以后,雍牧是三伯父一家磕磕绊绊养大,后来同时考上三所国内知名的音乐学院是后话。

很难想象一个5岁的孩子哪里生出如此大的力量,竟从这般高的山顶追至山脚,而后又被村里人抹着泪拖回山上,而那时我是如此愤怒,可是那怒火却不知该向何处燃烧。

置身于山谷,羊肠小道绕过眼帘。

梨树、苹果树、各种树木风情万种微风中摇曳,炊烟袅袅升腾在如梦似幻的藏寨顶上,田野青绿新苗层层如毡,处处风景如画,我却欲哭无泪。

多年后带着幼子回乡祭拜父亲,如他生前所愿,父亲的骨灰安葬在距离祖屋不远一处清幽宁静的处所,在外工作一生,父亲回归到自己的故乡,祖屋里住着的已是与这脉血液无关的人们。

但他们依然是亲人,帮助打理着所有离去故人的坟茔。

格绒表哥已有一双懂事的儿女,出狱不久他便戒了酒。见我们拿钱给三婶也只难为情的挠着后脑勺涨红了脸。此时,三伯父去世亦两年有余,三婶已然一介老妪。格绒用菜盒子给我们做出一桌丰盛饭食,端上来便站在旁边招呼着添饭续茶。

我再没见过噶色,听闻她又生了两个孩子,如今的丈夫善良朴实,曾为雍牧在音乐学院的学费花掉了家里仅有的几千元存款。

如此看来噶色的家境终究不堪,她却从未给我们任何电话寻求帮助。我们姊妹也只得把精力投放到对山谷这边三伯父家和其余几家亲戚的扶助。

为人父母后,回想噶色当年出嫁,再没半点厌烦她的心,似乎也渐渐体味到一位母亲的感受。将儿子搁在成都,我常以泪洗面,想来我有多爱儿子,噶色便有多爱雍牧。

倒是噶色大概至今也认为我是嫌弃她的,嫁出去便如断线的风筝再没了音讯。

纵使噶色不知,我依然会告诉儿子,山谷两边星星点点的村庄里,那是我们为数不多的亲人们爱着且活着的地方……

平凡的伯父

文/罗跃

我的伯父,是一个十分平凡的人。

他的平凡,已经到除了亲人或者家人,没有人能够再记得他,记得起在这个平凡的世界上,还曾经生活着这样的一个凡人。他的平凡很无私、却有理想,他的平凡很坚韧、也很挺拔。

在我的骨子里,伯父是一个很伟大的人。虽然他很平凡,却给人温暖。至今,在我的记忆里,时常能泛起他平凡的影子。

2015年冬,刚满80岁的伯父走了,他走得很安详、也很平静。虽然他年老时疾病缠身,却没有表现出一丁点的痛苦。在他出殡的那天,我没有哭泣,也没有丝毫的悲伤。因为我知道,在他的一生中,虽然没有惊涛拍岸、没有惊世骇俗的人生际遇,他的一生却过得很真实、也很踏实。

在我的印象当中,伯父是一个温和的人。他从来不曾与人争执,总是带着一幅“待人如初”的模样。他时常在邻里之间和谐相处,从来没有与邻居有争执的地方,当与邻居有隔阂、有不和气时他总是“避让三尺”,与人和气。曾经,家里的人为伯父的“忍气吞声”有所不解,但今天换过角度看来,伯父的“隐忍”又何尝不是一门做人学问呢!

记得某年冬我从北方求学回到乡里过春节时,堂兄前来向我诉说伯父的“不是”。原来,在邻居家的菜园地里有一棵桂树,因当时桂树十分值钱,邻居便把桂花树给卖了。当时,家里的几个堂兄弟心里有所不甘,明明桂树为伯父所栽,为何能让邻居一家受益,很是不服气。正值年轻气盛的我,心里也为这事很不服气。

晚饭后,我到伯父家串门时说起此事时,伯父的几句话让我彻底释怀。伯父当时给我讲了一个典故,说清代著名文人张英曾经给家里寄回了一封信,全文只有四句诗:“千里来书只为墙,让他三尺又何妨?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伯父此话一出,让我恍然大悟。原来,伯父竟然有如此大境界、大智慧啊!

伯父的为人处世,竟有如此内涵、深明大义,也并非空穴来风。早年时,祖上家境较为优裕,伯父曾就读私塾,识得“四书五经”、孔孟之道(礼),他在未成年时,祖父还在邻乡为伯父探得一门亲事。

上世纪50年代初,正值青春热血的伯父,立志报效祖国,于是与邻居(儿时伙伴)报名参加志愿军,准备入朝抗敌。因伯父识得诗书、身体素质较好,一路过关取得参军资格。然而,伯父却迎来了人生的第一重不如意。在临行前一天的夜里,伯父因参军事宜受到伯母阻拦,被伯母锁在厢房进出不得。后待伯父赶往县城后得知,志愿军战士已然奔赴前线。

参军不成,或许对伯父留下了巨大的遗憾,然而,巨大的悲伤却接踵而来。上世纪50年代,我的祖父无端受到牢狱之灾,后客死他乡。在这段日子里,伯父及其家人只能低头做人,其他一切的理想都只能消失在烟波里。1978年后,祖父平反,伯父及其家里人才重新抬头做人。

我的父亲比伯父小近20岁。俗话说,长兄如父,在父亲的生命中,伯父一直把父亲当“儿子”看待,从来不曾亏待父亲。即使在家庭最低落的岁月里,只要伯父有口吃的,绝不会让父亲受冻挨饿。

从小,我不知道平凡的伯父拥有这份大情怀。令我记忆最深刻的是,当我即将踏上北方求学的那个秋季,伯父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皱皱巴巴的钱(100元),递到了我手里。他说虽然钱不多但存了好久,绝不能让伯母知道给钱的事。当时,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只有我心里明白,伯父的心里愿望和那份埋藏的理想,历经岁月而从未改变。

我一直敬重的伯父,离开这个世界已经足足4年了。很多次,我想记录下伯父平凡而又平淡的人生,但又不知如何提及。也许,在这个平凡的世界里,在平平淡淡的生活中,能够坚持一份初心,或许,也是人们在忙忙碌碌的人生际遇中,最值得珍惜的。平平淡淡才是真,难道,不是吗?

我的好父亲

文/田丽

有时候,我会想,当我老了,退休了,离开了工作岗位,甚至,在家庭生活中,因为力不从心,失去了中心位置;在亲戚朋友中,因为可有可无,渐渐被人遗忘———当那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我该怎么办呢?

最现成的办法,就是效法我的父亲,像他那样生活。无论如何,父亲在我眼里,实在是一个值得效法的榜样。

“一个可爱的老头!”女儿说起她的姥爷,总是这样充满爱心地赞叹。

然而,父亲在我心里,岂止是可爱的老头,简直就是一个智慧的老人!

父亲早已退休,但他仍然读书看报,关心国家大事,尽量跟上时代的脚步,尽量不显得那么落伍。他把自己的心态,调适得像一湖秋水,阅尽秋色,而又波澜不兴。

父亲每天早早起床,沿着火车道边的田间小路散步,一路上迎着早晨的太阳,心情晴朗得像碧空一样。他随身带着小收音机,许多时事要闻,知道得比我们还多。遇到火车上掉下一块煤,田野上躺着一根树枝,他就立刻停下脚步,弯腰捡起那些宝贝,然后继续散步。他和母亲的工资,加起来八千多了,但他却继续保持勤俭的习惯,不奢侈,不浪费。当然,父亲在生活方面,也绝不吝啬。他的餐桌上,永远有两样东西,美酒和牛肉;而冰箱里则存着时令水果,那是母亲的爱物。家里来了客人,父亲就骑上他的电动车,到超市上买东买西,然后整出一桌美味……

母亲从医院回来,一位当副县长的朋友和她的老公开车来看望。父亲转眼不见了,一会儿买回了排骨鲜鱼和蔬菜,非要留朋友一起吃饭。盛情之下,朋友无法推却。举杯时,父亲笑声朗朗:欢迎!欢迎!你是我们家最尊贵的客人!

父亲永远是我们家的主角儿。哥哥家,弟弟家,或者是别的亲戚家有事,父亲总是一马当先,拿出主角的范儿,出钱,出力,在所不惜!

伯父给我养了一头羊,几次打电话,让去拿羊肉。我给伯父带了很多东西,后备箱里塞得满满的,父亲临走,非要给伯父留一沓钱,伯父坚决不收,父亲命令说:赶紧拿上!

不自私,不狭隘,不自以为是,不倚老卖老;从不认为养育了儿女,就是一辈子的恩德,儿女终身报答,也难敌其万一。也许儿女应该这么想,但父亲却从不这么认为!父亲养育儿女,连儿女的儿女,父亲也万般疼爱。孙子成家,买房子,买车子,父亲都要出点子,还要拿票子。

等逍逍成家的时候,爸爸也一样!父亲常常这样对我说,好像我会嫌他偏心似的。事实上,在钱财方面,父亲从不吝啬!看到孙子外孙女坐在一张桌子上,父亲总会无限满足,叹息似的说:哎!你们都是我的眼珠子啊!

父亲从来没有倦怠过,忧愁过,埋怨过。母亲身体不好,父亲成了保姆,心甘情愿,无怨无悔。父亲说:年轻的时候,***做得多,她太辛苦啦。老了,该我伺候她啦。的确,小时候都是母亲率领我们干活,父亲太忙,他的工作就是他的生命的全部。但是,父亲这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究竟始于哪一天?哪一件事?我们不知道父亲是否经历过转折的痛苦,因为他总是一脸阳光。朋友看到一个七旬的老翁这样健康爽朗,由衷地赞叹说:你有一个好父亲!

伯父家的小院

文/徐三保

伯父家的小院大约有一个篮球场大小,院墙用泥巴和着扎碎的稻草堆砌而成,再用稻草铺平盖成围墙沿,上面用泥块压实,防雨水冲刷。围墙上偶尔还会长出几根狗尾巴草或者野花,春天的时候在风中调皮地摇曳!

伯父是盲人,一生未娶,性格温和。我八岁就经常陪伴他,虽然离家不远,但我却愿意待在伯父家。伯父家小院只有一扇门,是伯父家后门。一进小院,靠近院墙的角落里有一方小水池,水池里养了一些我和小伙伴从鱼塘和水沟里捞捕来的小鱼。我们生怕鱼儿饿死,还特地从邻村池塘捞来一些浮萍,洒在小池里,池里经常有几只土灰色的青蛙跳进跳出。有时我们几个伙伴无聊,争论着小鱼有没有长大,便拿着捞网在池里捞一捞,捞到后大家看看,过一会儿还是扔进小池里,小院回荡着我和伙伴开心的笑声!

小院里有几棵泡桐树和椿树。春天小院的空地上长着巴根草、茅草,还有飘来的种子生根长出的几株瘦弱的油菜花,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小花,有的像灯笼,有的像张开的手掌,引来三三两两闻香赶来的蜜蜂和蝴蝶。偶尔几只胆大的麻雀,在小院里溜达,用尖尖的小嘴寻找着可口的小虫儿。

夏天,小院泡桐树上的知了不停地叫唤着,我和伙伴有时会用绑上网的竹竿蹑手蹑脚地去套,倘若捉到一只,便放到蚊帐里,指望它吃蚊子呢!有时在小院的树荫下玩起弹珠,或者以院墙为界,两边打泥巴仗玩,冲啊杀啊的声音不绝于耳。倘若是换了一般人家,早就发火嫌吵把我们赶走。伯父从不说什么,只是在屋内长凳上安静地编织草鞋。

在我病魔缠身、遭遇生命最灰暗的一年多期间,小院成了我疗伤心灵最好的地方。原先我在乡亲们眼里是要捧铁饭碗的,转眼变成一个“文不能测字、武不能当兵”的药罐子,四处求医问药,病魔却反反复复地折磨着我。我受不了村民同情的目光,父母竭力地安慰我,迁就我越来越暴躁的脾气,背着我不住地叹息和流泪。我除了吃饭,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伯父家。天气晴好的时候便坐在小院的竹椅上看看书,或者静静地看看蜜蜂、蝴蝶在花丛中忙碌;晚上看着满天的星星发呆,暂时忘却了生病的折磨和别人的眼神。倘若是雨天,我就靠在伯父的后门口,望着雨点打在树叶上,树叶被一次次击打,像背负重物一样弯下了腰,几片落叶从树上不甘心地似的飘下来,落在泥土里。雨点落在小水池里,掀起一个个水泡,转眼又破碎在水池里。我发出一声又一声地长叹,一向不太说话的伯父安静地劝我说:“年轻人有个小病小灾也正常,往好的地方想就是磨磨你的脾气。一辈子长着呢!哪能不遇到个小沟小坎的?”接着便给我讲他知道的故事以及他的经历。伯父说到自己经历的苦难时,平静地像在说别人的故事。在伯父的宽慰下,我的精神渐渐好起来,看看院子中景物不再是那么愁苦和伤感!我终于治好病,重新上学毕业。参加工作的时候,遇到不顺心的事情,想想伯父说过的话,心中渐渐释然了!

每次回到老家,都要到伯父家门口看看,虽然自从伯父永远地离开后,再也没有勇气打开小屋看看,害怕触景伤情。每当我走到伯父家小院边,总是忍不住看一眼小院,小院如同逝去的青春一样变了模样,已经长满了蒿草,一片荒凉,但我永远记得它带给我的快乐与温暖。

父亲

文/陈海燕

父亲打电话来说:他刚接受完麻江电视台的采访。父亲的话让我感到非常惊奇,父亲居然要上电视了?是哪方面的新闻?带着疑问,下班后,携老公、孩子一起回家看老父亲。

整个暑假外出培训,加上带孩子出门不方便,已有一段时间不曾回家了。

走进寨门,映入眼帘的是“秀美大冲””几个大字,原来那条进寨的泥泞小路,已全部用水泥硬化,宽敞整洁;桥下的小溪清澈见底,一群鱼儿穿梭来往。小溪右侧,表伯伯家的几亩稻田,已变成宽敞的停车场,旁边还建着长廊和亭子,几位老头悠闲地坐在亭子里,叼着烟斗。眺望远处,好一派丰收的景象,金色的稻谷,迎风摇曳。走在乡间路上,沿路的菊花、鸡冠花香味扑鼻而来,夕阳下,美丽的鲜花在花坛中竞相绽放。

远远地,就看见父亲在打扫门前的小路。家乡的变化太大,太快了。我奔向父亲。“想不到吧,你叫我搬去和你们住,我还想叫你们回家来住呢!”父亲见我第一句话就这样说。是啊,想不到我的家乡也可以这样美,看出父亲的心情也非常激动。父亲放下扫帚,带我到处参观,家家户户都建了花坛,并种满了鲜花。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各户门前的围墙文化,有弟子规、村规民约、家风家训、精美诗词……打听才知道,除了少部分是新浪潮喷绘外,全是六伯父的创作手笔。陡然间,对伯父的崇拜之情油然而生。

因为高兴,陪父亲喝了一点酒,以前,我总嫌父亲他们喝酒后话多,几乎都是吃完饭就回去。这次却和父亲谈了很多,他谈到伯父的书法是如何练成的。我的爷爷有七兄弟,爷爷排行第二。爷爷自幼读私塾,是一名老先生。爷爷深知文化的重要,在父亲九兄弟(父亲排行老七)少年时,专门从景阳茶山请来一名先生,教他们四书五经和“道事”(阴阳八卦、驱鬼招魂),写毛笔字也就成了他们的基本功课。六伯禀赋高,字写得最好。

父亲还谈到家乡之所以变化这么大,是因为大冲作为乡风文明建设的一个示范点。在乡风文明建设观摩会上,县委王书记还同父亲握了手,表扬年近八旬高龄的他在乡风文明建设中,愿拆危房、主动投工投劳、积极捐款、献策献计、传承历史文化,是年轻人学习的榜样。

父亲的一席话让我有很多感触,从小到大,我从没思考过父亲是一个怎样的人,总认为父亲就是父亲。也许我对父亲了解太少了,或者说不愿花时间去了解。我读小学时,大伯父教私塾,父亲让我和堂姐放学回家吃饭后,就跟着十几位堂哥去油灯下读三字经、百家姓,我不乐意;放寒暑假时,父亲要求我每天写三篇毛笔字,不许我和小伙伴去赶场、看会,我怨父亲;读师范时,因我母亲突然过逝,父亲贷款供我读书,我为父亲难过;参加工作后,父亲老拿着他的一大摞古文让我学习五行八卦,我不以为然……

我真的对父亲了解太少了。我眼中的父亲和伯父他们除了干活,就是喝酒侃门子,一餐饭可以吃上几个小时。可这样的他们却培养出了八名大学生。包揽了寨上百分之九十的春联书写和所有亡灵的超度。他们喝酒后经常大声争论,却不为柴米。谁家有事,照样撸起袖子上前,教育孩子不分你家我家他家。直到现在,整个家族还拢在一起过清明。

现在组里让父亲当图书管理员,闲暇时,教年轻人写写毛笔字,学习传统文化。今天电视台采访父亲就因为这事。

父亲呡了口酒说道:“你们不要以为一个寨里多了些花花草草,亭台楼阁,就是新农村乡风文明,那些只是锦上添花,真正的‘锦’是文化呀!”

父亲的话让感受颇深,从而也对新农村乡风文明建设有了新的认识,以后,我应该多带孩子回家看看……

我的伯父

文/爱的地上河

伯父一生未婚,无儿无女,跟我们一起生活,在我们心中,他跟父母一样,是至亲至敬的人。他常常蓄着一脸络腮胡,乡亲们戏称他“马克思”,但与伟人像中的马克思,唯一可以PK一下的就是那满脸浓密的胡子吧!除此,便是一个极其普通的人了,普通到我不知可用怎样的文字来记录他的一生。

从记事起,最让我为他骄傲的应该是他那几根折断的肋骨吧!那是在合作社的时候,为队里出车拉麦秸,从马车上掉下来摔的,是工伤。后来,在一个雨天,为队里扫房上晒的小麦,从光滑的梯子上摔下来,接好的肋骨再一次折断,落下了终生残疾。虽然没听说队里具体给他补偿过什么,但他却是很骄傲,而这种骄傲也一直伴随着我的童年。

这两件事伯父反反复复讲了一生,听得我们耳朵长了茧。每次讲起时,他的情绪总是很激动,神采飞扬的,一双本来混浊的眼睛,似乎也放出了光。有一次,我问他:为了队里的事,把自己摔成这样,您觉得值吗?他立刻神色庄严地说:我们那时的觉悟,怎么能和现在的人比呢?伯父说这话时,我突然觉得他的形象高大起来,佝偻的脊背似乎挺直了许多,胸部隆起的折断的肋骨,也仿佛成了一座英雄的丰碑,竟自壮美起来。而我那藏匿在内心深处狭隘与自私,此刻便丑恶地显露出来,无处遁形。

伯父虽然视力不好,身体残疾,却很勤劳。我们小的时候,父亲身体不好,田里的农活,大都落在伯父和母亲的身上,而重活累活几乎都是伯父来做。我跟哥成家后,伯父仍然帮我们做农活,从没有闲下来享享清福。既使到了七十多岁,仍然不辍劳作,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后来他视力越来越差,近乎全盲,但他在院里活动,仍不让我们搀扶,我知道,他是尽量给我们少添麻烦。回想起他生前在院里,四处乱撞的情景,愧疚的眼泪就止不住落下来。

兄妹几个,我与伯父最亲。小时候我尿床,在奶奶被窝里发了“水”,便跑到伯父的被子里避难,但常常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捎带着把他也给淹了。伯父怕同学们笑话我,总把尿湿的被褥挂在偏僻处晾干,很大程度上维护了我少年时代的自尊。奶奶总怕她走了,伯父受罪,我那时便在心里发誓,长大一定要孝顺伯父,不让他受一点儿委屈!

伯父不识字,却爱看小人书。因为近视,他几乎要把书贴在眼上才可以看清,尽管如此,也总阻挡不了他看书的热望。什么岳家传啦,杨家将啦,封神演义啦,都是他极爱看的连环画。伯父没事的时候,会常常给我们讲故事。他讲故事的时候,双目微合,全神贯注;而我们则双手托腮,聚精会神。那抑扬顿挫的语调,绘声绘色的描述,惟妙惟肖的神情,至今仍记忆犹新。讲到精彩处,他会来个:欲听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勾得我们不得不缠在他身边,求他再讲,而这时他总乐哈哈地笑着说:明天,明天!我知道,伯父其实是乐得我们伴在他身边闹呢!

哥经商,我上班,我们平时很少在家,伯父的饮食起居,多由母亲照顾。伯父跟我们没有享多少福,但我们一家人相亲相爱。伯父老了,母亲做好了饭,总要先端给他,他胃口很好,常听到他在自己房里自言自语:今天的饭可真好吃啊!伯父身体健康很少生病,倒是父母生病的时候,伯父会担心得落泪,兄弟情深啊!何况这么朝夕相处几十年!

伯父78岁那年得了重病,突然间在院子里吐了起来,里面夹着紫黑的血块,吐出的东西足有一脸盆之多,邻居看了,叹息说:可能是内脏坏了,恐怕不行了!我们都吓坏了,也以为他得了不吉利的病,急急把他送进医院。心里又担心,又难过,真怕他就此撒手离我们而去。但谢天谢地,伯父奇迹般地挺过来了,而且痊愈之后,比先前更健壮了,这让我们一家人很安慰。

80岁时候,伯父领到了政府补助的老年津贴,喜笑颜开,一个劲儿夸共产党好!后来,村里评残,伯父评为二级残疾,又领到了残疾人低保,更是开心。我们凑在他耳边说:您赶上了好时代,国家这么关心老年人,一定得保重好身体,活到一百岁啊!伯父张着嘴笑得更甜了。我们能感受到,这是他发自内心的喜悦啊!

今年伯父85岁,听哥说,他经常一个人坐在椅子上锻炼身体。转转胳膊,抬抬腿;扭扭脖子,摆摆头,嘴里数着:一,二,三,四……看着伯父身体硬朗,我们打心里感到高兴。

9月15日下午,我突然接到嫂子打来的电话:快回来,伯父状况不太好!我急急赶回家,看到伯父正躺倒在院子里,刚伸手去扶时,村里的医生阻止了我:怕是脑血管病,别乱动!120来了,做了简单的检查,便把伯父抬上担架,急急向医院驶去。从CT室出来,医生神色凝重地告诉我们:是大面积出血,血液已灌穿脑室,99.9%无治。我的泪瞬间涌出来,都怪自己平时忙于工作,竟很少去认真地跟老人聊天,如今我们都放下了手中的工作,想跟你说几句话,伯父,您还能听得见吗?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啊!在重症监护室里,我木然地注视着仪器上的数字:血压110-237,心跳56,呼吸40。听着他粗重的呼吸,我多盼望他能醒过来,那怕只跟我们说几句话。然而,苍天无情,2点20分,伯父安然离开了,享年85岁。

发丧的时候,一向不主张铺张的我,跟哥一起为伯父订了本地最好的棺木,请了最好的戏班{伯父生前最爱听戏},丧宴也办得体体面面。母亲说:你大伯父无儿无女,我和你爸为他点了一出哭灵的戏,也让他有个叫爹的人儿。我们不仅没有反对,而且我们哥儿俩,也为伯父点了一出,出殡的时候,听着那戏子撕心裂肺的呼唤,我的心被揪得好痛好痛!

伯父离开了,村里人都夸他有福,说他不仅摊上了一个好时代,也摊上了好兄弟,其实这一切都是母亲的功劳,是她用博大的爱演绎了人间真情!她是拿伯父当长辈来侍奉的啊!呜呼,伯父,您一路走好!九泉之下,应可瞑目矣!

我的伯父

文/韩美华

怎么会想到写写他?只不过是因为午休梦见他儿子毁了我的段注。不过实话是,当我回想我遥远的童年时,处处是他的身影。伯父是个哑巴,只上过小学一年级,因此倒是会写自己的名字和简单的数字。从小就觉得伯父是个聪明的人,难怪有“上帝关了一扇门,总会打开一扇窗”的说法,在伯父身上体现得很到位。因为是哑巴,所以十五六岁就被奶奶逼着去学手艺,为他请了一个我们当地的篾匠,那时候篾匠是很吃香的。还是少年的伯父不情不愿,还是学上了。至此篾刀和竹子在他手里成了艺术品,他是竹林的美学家。手艺学成,他就自己出师上工了,所谓上工,就是去雇主家里帮忙做篾匠的活,包吃喝,但每天要回家睡,第二天早起又走了,所以伯父那个时候有一辆特别漂亮的自行车,那时候就认为他骑上去真帅气。

遇到没有雇主时,就帮自家人做做篾活,伯父在家,我的乐趣也多了。小时候经常跟着伯父去竹林里,院门前和屋后的小山都是片片竹林,竹子挺而直,在我看来是高不可见,竹叶密密麻麻,阳光从竹林的缝隙照进来,那时候不懂得欣赏,只觉得在竹林里感觉不错。竹子在伯父看来就是一个个亲切的孩子,摸摸这个,看看那个,最后决定用哪一棵,新竹不要,老竹要留着,所以只挑竹龄在三年到五年间的。于是跟着伯父把竹子扛回家,看他去竹枝,切段,再破成竹片,一道道程序,有条不紊,被打理好的竹片那么白皙,那么温柔,熟不知伯父的手上是长年累月积下的厚厚的茧。

他把竹子变成一个个农用器具,做活的样子很专心,看我们在旁边打闹,就用多余的没有利用价值的小竹片给我们编各种小动物,最活灵活现的是小鸟,还有小老鼠。在冬天的时候,还会特意给我们编四四方方的手提小篮子,为的是方便小孩子带果子到处吃,现在的小孩子怎么会有这么精致的手工篮。可是那些东西,在童年时期哪里懂得珍惜,不过是玩腻了就扔掉,反正只要伯父还是篾匠,就有无穷无尽的小鸟、小篮子。

商品经济对农村的冲击最明显的体现就是农村的手艺人生活不下去了,家里需要的竹器,去市场上买就好了。于是伯父失业了。曾经有一段时间,伯父决定在家里做活,把成品拿到集市上卖,这样持续了一段时间后,发现自己做的竹器没有市场,因为做工好,价格也定得高,比那么成批出厂的竹器具贵,自然就很难卖出去了。

打工潮兴起,伯父却是个哑巴,最远的地方就到过县城。他能去哪里打工呢?还是小叔体谅他,带他一起打工。小叔是个油漆工,工资高,但是伤身体。伯父只能跟着他去家具厂给他打下手,工资就由小叔给,小叔其实并没有因为伯父的加入而增加特别多的收入,但是,兄弟情分在,小叔不帮,谁能帮他?

每次想到伯父,就会想起他用手语问我在哪里读书,从小跟伯父相处,我也学会了一点点手语,就比划着说在很远的地方,他就会竖起大拇指,频频点头。

只愿生活对他善意温柔一点。

梦里依稀慈母泪

文/万太军

可怜天下父母心,这是母亲的伟大之处!世上只有妈妈好这首歌我们也曾唱过千百遍。每每听到那些吟唱父母亲情的歌曲,我都会禁不住回想起我的孩提时光。我是过早地失去母爱,因为我的伯父伯母,我才有了今天。但这是怎样的一段让人心酸的成长历程啊!它深深地烙在我的记忆里,永不磨灭!

1972年11月21日凌晨,我随长哭呱呱坠地,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每个婴儿出生时都要哭啼?经历了半生的艰辛生活才知道,原来每个婴儿都是极不情愿来到这个苦难深重的世界!

我出生的时候,“文化大革命”的流毒仍在恣意蔓延。接踵而来的又是人民公社、大集体合作化运动,农民都在饥饿线上挣扎,到处都是逃荒的饥民,却还要整天边劳动边唱红歌、喊号子,装出一副热火朝天的精神气来。当时我们一家十几口人,上有老下有小,由于人口多,生活处于极端困苦的地步,仅靠队里分来的屈指可数的一点粮食充饥,已经是万难了。万般无奈之下,父母们便让孩子和老人先吃,他们只喝一点面汤。村里有好多青壮年劳力都出现水肿,不能上工劳动了……

当时的父亲是个平实的农民,只上过初中,力气单薄怕劳动,当时也算是个知识青年。母亲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农村妇女,不识字。俩人是经人介绍认识的,他们的结合也似乎是稳定的。但就因为我家生活的困顿,外祖父渐渐开始不满意起来。便从中作梗,怂恿母亲离开父亲和我。其实那时候,母亲早有出走的念头,只是碍于传统观念的束缚才勉强呆在那个窘迫的家,后来经不起外祖父的多次引诱,遂萌生了弃我而去的想法。

于是,我不再是她的心肝宝贝!爱理不理。当时我出生不过五个月。我没有感受到哪怕是他的一丝温暖,常常是在父母夜半争吵中哭得声音嘶哑,死去活来!白天里母亲很少给我喂奶,我饿得哇哇直哭,哭得家人都于心不忍,伯母便将我抱到她的床上。就这样,我瘦得还不到六斤。没过几日,母亲还是不顾伯母和邻居的好言相劝,抱上我,卷起她的还有我的所有衣物,头也不回地离去,谁也拦不住。临走时看着襁褓中的我,母亲竟然说真想一脚踹死我干净些。真想不到,我竟成了母亲当时的累赘!

我被母亲抱到她的一个远方亲戚家里躲起来。父亲、伯父伯母还有爷爷奶奶到处乱找,四处打听,最后还是找到了这家亲戚,但亲戚矢口否认。但我的哭声却是包不住的。伯父伯母忍无可忍就破门而入,夺过我抱回家。

后来,母亲还是经别人介绍改嫁到离我们很远的小山村。外祖父因此而得到二百斤玉米!

母亲出走后,父亲通过考试被聘为乡村民办教师,是在一个和我们同村的深山沟里教书,虽然不太远,但父亲不常回家。尽管伯母对我视若己出,但还是思母心切,我天天哭,夜夜哭,总不见母亲来看我一眼!哭累了,就在伯母怀里抽噎着睡去。白天里伯父伯母都要上地挣工分养家糊口,我只好交由奶奶带着。奶奶做饭时用帆布带子将我袢在背上,我常常都是在奶奶背上睡着的。最难的是我形体太小,又没有母乳喂养,只好买奶粉。但当时商店里供应的奶粉极少不说,家境贫寒,哪有钱去买啊!实在没办法,伯父就央求经常去略阳的一位远房亲戚给我带了几袋炼乳,奶奶给我一边吃着炼乳,一边喂些开水泡馒头,或者一些粗粮面条。这样的日子一直过了三年。全村人都认为活不久的我竟然活下来了!

那一年我三岁。由于极度缺乏营养,我患了一种眼病,白天畏光,睁不开眼。伯父伯母带着我四处求医,吃药打针……小小的我,屁股上密密麻麻的针眼,看着都让人心疼!皇天不负有心人!或许,吉人自有天相!在伯父伯母的悉心呵护下,我的眼睛终于重见光明!

天无绝人之路!人们都说,孩子过了三岁就好了。我在伯父伯母的精心养育下一天天地长大,渐渐忘记了我的母亲。看着活蹦乱跳的我,全家人都笑着说:“这娃天不该绝,总算捡回了条命!”可又有谁知道伯父伯母在我身上花费的心血,我终身难报!

在此期间,父亲每年只回来几次,每次回来就看我一眼。母亲远嫁他乡,从来都不曾来看过我,以至于我对她毫无印象。我常以为伯父伯母就是我的亲生父母。等我长大一些,跟别人家的孩子吵架时,他们都叫我“没娘娃”,我一气之下跑回家扑进伯母怀里哭喊着要妈妈,只哭得伯母黯然泪下,奶奶也跟着抹眼泪。看到此情形,我马上就止住哭声,我不想看见伯母和奶奶为我伤心的样子,还说以后再也不惹伯母和奶奶哭了,也不想自己那个狠心的母亲了。

再后来,听伯母说,母亲改嫁后先后又生了两个女儿,后悔不迭。当时的我除了怨恨之外,就是心里责骂母亲铁石心肠!

1978年春,已经六岁的我被伯父送到村办小学学认字。我天资聪明,每天不但很快学会老师所教的字,还能熟记爷爷讲的“古经”和奶奶教的歌谣,并且还去听高年级读课文。爷爷听我背诵的课文,笑着夸我,并嘱咐伯父伯母:“一定要好好供娃念书,再苦也要坚持,娃儿很灵气哩,以后会有出息的”。

伯父伯母虽膝下无儿女,但他们也看到要靠父母养育我恐怕是没指望了,于是就把我当作他们亲生的,爱护我,养育我,教育我。尽管他们都没文化,可他们都有一颗金子般的慈父慈母之心!

七岁那年,我被咱村选送到学区参加统考,结果名列前茅,被破格选拔到学区上二年级。爷爷和伯父伯母知道后,甭说有多高兴,记得那次爷爷从鸡窝里摸出两个鸡蛋煮给我吃。那时候连吃鸡蛋也算是奢侈,听伯父伯母说只有病人才可以享受这样的待遇。

那一年的八月十五,刚吃过早饭,一个衣衫还算整洁的女人领着个小女孩来到家门前。她一直看着我,可我根本不认识她,便跑回屋里告诉伯母说来客了。伯母出来一看,强忍住心中的怒火微笑着说:“那是***,来看你来了,快叫妈”。我躲在伯母身后扯紧衣角怕被眼前这个不速之客带走,一声不吭,眼里充满了怨恨。吃罢饭,母亲拿出给我买的糖果、衣服和鞋,想套近乎引诱我到她跟前。还说旁边的小女孩就是我的小妹妹,让我跟妹妹玩。可她越是哄我,我离她越远,最后跑到邻居家藏了起来。没办法,还是伯母拿了衣服和鞋给我试着穿上,结果贻笑大方,都显大了一号。正好伯父回来了,一见母亲拿来的衣物,就拿起镰刀将鞋砍成几截!母亲见此情景,伤心地哭起来,抱着小妹妹悻悻而去,从此再也没有来过。伯母当时埋怨伯父太鲁莽,太冲动。

我在学校读书很刻苦,但性格却很内向,从不多说一句话,也不大爱跟别的孩子贪玩。课间我总喜欢一个人望着窗外或者默默地看书。每天放学回家,伯母很少让我帮她干活,只是督促我按时完成作业、复习功课。有时候她就坐在油灯下边纳鞋底边陪我学习,我遇到难题,伯母和我一样为难,她不懂就帮我去喊比我年级高的孩子给我讲。饭凉了她给我热,冬天里很冷,她总是天不亮就起床为我烧面茶,然后再送我到半路看我跟大一些的孩子一块走了才回去。伯父伯母经常教导我要有礼貌,见了长辈该称呼什么就叫什么;不拿人家的东西,哪怕是很小。记得有一次,我去邻居家玩,拿了人家孩子的一个小泥人,第二天邻居小孩发现后让***来要,伯母知道了让我赶紧还给人家,我不肯,伯母就忍痛打了我一记耳光。我一气之下丢下泥人哭着跑出家门,伯母就在我后面追。她追上我擦去我脸上的泪水说:“人家的东西再好总是人家的,我娃不要它,有钱给娃买个好的,别哭,都长成大人了还哭,让人笑话。”看着伯母心疼的眼神,我懂了!从此以后,我再也不拿别人的东西,给都不要。此时回想起来又是一种滋味在心头!

我渐渐长大,也有了自己的想法。和同伴们一起玩的时候,总会听到他们悄悄议论我的母亲。我全当没听见,但心里却难免酸楚!有的时候,我还是禁不住想起母亲!可是她又在哪儿呢?虽然我现在生活得很幸福,但对母亲的思念是与生俱来的,母子连心啊!思母心切了有时候难免闹出恶作剧来。记得又一次放学回家,伯母正在做饭,看到我闷闷不乐的样子,问我怎么了,我半天才小声说要去找母亲!伯母听到吃了一惊!就问我听谁说的,我知道母亲在哪儿吗,我不说话。伯母知道我是听了别人的话之后就那么一说,便笑着找来一个小背篼,装了两个馒头,让我背上去找母亲。伯母又告诉我,说她现在嫁到北山(迷坝一带)的一户人家,在大林边,这回说不定还在狩野猪呢(为防野猪偷吃庄稼,山里农民在地边搭建草棚,晚上生火,野猪怕火就不敢来了)。我看着外面渐渐黑下来的天,又听伯母这么一说,心里害怕,就算了。伯母因此笑得前俯后仰,逢人便说,倒成了大人们拉家常时的谈资和笑柄。

父亲作了六年的民办教师,最后因摸底考试成绩达不到要求而被辞退。1978年秋,父亲再婚。继母也离过婚,带着个比我小两三岁的女孩。继母嫁到我家的那天,家里随便办了两桌饭待客。继母是不是的看着我,还示意让我到她身边去,我就是不去。后来,我渐渐觉得继母令人害怕起来。每次我和小妹玩得正起劲的时候,她便强行带走小妹,我感到好孤独。有时候,继母买了好吃的给小妹,没有我的份,我也不热心那些东西。又一次,小妹因为给了我一颗糖果而遭到继母打手以示惩戒。草莓成熟的季节,继母娘家人带来了一笼子野草莓,继母藏起来只给小妹吃。每次看着小妹端着小碗吃着甜甜的草莓,伯父伯母无可奈何,就喊我走开。最后伯母在上山给伯父送饭的时候,给我特意摘了一小盆。伯父伯母晚上听我说起,他们默默地抚摸着我的头一句话没说,我知道他们的苦衷,为了这个家他们不能说!继母不爱我,他们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但碍于妯娌关系从不作声,尽力操持着十几口人的生活起居。而继母常常是日上三竿才起床,吃完伯母为她留的饭又以生病为由大睡。对此,伯父伯母从不干涉,只顾早出晚归劳作。

1979年秋,继母又生了小弟弟。她更讨厌我了!

伯父伯母看着这个困顿的家和各自为政的弟兄妯娌关系,早就想分家。1980年开始谋划修房子,之后的两年,伯父伯母除了务庄稼而外,全为修房子奔忙。1981年初秋,我们的新房子终于竣工。暑假已经结束开学报道的那一天,伯父伯母和我、爷爷奶奶迁入新居。那一年我九岁,已经上小学四年级了。

分家以来,伯父承包了队里的磨面机,效益还不错。伯母勤快,养了几十只鸡,三头猪。除此之外还要种田,虽然清苦,但日子一天天好起来。

1984年的冬季,奶奶不幸病逝!我哭成了泪人!我能有今天,奶奶功不可没!

一晃五年过去,我从大南峪附中毕业,上初中三年级就得转到距家二十多里远的云台镇中学,就得住校。那时候云台中学的寄宿条件太差,大多学生都租附近民房住。我和同村的几个同学住在一起,伯父伯母才放心,因为我年龄小不会自己做饭。上了初三,经过考试选拔,我的成绩在全班排第一,自然被选拔到学习环境最好的那个班。

很快一年过去,临近中考时,伯父伯母和爷爷都希望我能考上,师范也好,其他中专也罢,反正只要考出去,以后有前途就行。是啊,父母毕竟不懂得什么专业热门、就业好,说实话连中专是搞啥的都不知道,只知道师范出来就是当教师。农村人的确是穷怕了也苦怕了,只要是子女学习好,砸锅卖铁都要供上学,一心盼望的是子女考上学校,一则光宗耀祖,二则图个好前程,毕业坐办公室多好,太阳晒不着,雨淋不着,冬天冻不着,再也不想让自己的子女干自己的行当!可是,那次考试却让我与中专失之交臂,仅以五分之差落榜。

那个暑假,我垂头丧气,一蹶不振。尽管我被县一中录取,但泄气的我不想去上高中。不是我不想上学,我是不忍心伯父伯母整天为我上学而劳累,加之家里为了供我上学,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一进家门四望,空荡荡的,徒有四壁。洞察到我的思想动向,伯父伯母急了,就多次给我讲大道理,鼓励我,还特意请来村里德高望重的长辈,一连几天来做我的思想工作。伯父伯母还说让我不要担心家里,无论如何也要供我上高中上大学。他们的确做到了,也尽力了,我看在眼里心存感激!我终于被感化了。

就在此时,七十四岁的爷爷患重病没几天就溘然离世!我很悲痛!我是在他的呵护下长大的,奶奶去世后,爷爷带我玩。记得那时候的冬天里,爷爷常穿一件灰色的翻毛领长棉大衣,那还是公社发的救济衣物,还有一件军绿的,爷爷总舍不得穿,只是在大场面才偶尔穿一次。因为腿劳累成疾,爷爷喜欢蹲着,我们几个小孩子常围着爷爷做迷藏,有时候就钻进爷爷的大衣里。爷爷看着我们开心地笑,他也笑起来,满脸的皱纹里透出脉脉的慈祥!爷爷生前经常督促我抓紧学习,希望我为家里也为自己争口气。也许本来就患病的爷爷听到我落榜痛心而去。后来听伯父说爷爷在弥留之际还再三叮嘱他们一定要让我上好学。

眼见我长大成人,有了希望,父亲才对继母做工作,目的是让我们母子关系缓和一些。果然继母开始对我的态度好起来,见了我脸上也有了从未有过的笑容,这样的转变,让我觉得好生奇怪。开始我觉得无所谓,顺其自然,听之任之。可后来我一想,我一个做晚辈的,只要她对我好,我也不能太冷漠,也应该改变一下态度。于是,我也就去父亲家多了,继母也高兴地给我端饭递水的,还时不时在外面说我是她们的老大。对此我感觉真有点可笑。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毕竟我已经懂得了许多世故人情。

我在县一中读了三年高中,期间伯母通过养蚕、养猪供我读书,1991年夏终于毕业了,但还是没考上大学。我再一次陷入迷茫。不仅是村里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对我冷嘲热讽,还有亲戚朋友的打击,再想想日益拮据的家,真不想再去补习了。但伯父伯母依然规劝我不要灰心,也不要怕家里穷,就是买牛也要供我。我听了他们的话,冷静思考了一番,还是鼓起勇气去县一中补习。就这样连续补习两年,我终于被甘肃农业大学畜牧系录取了!拿着录取通知书,我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这毕竟是真的,我是真考上了大学!在农村看来,一个村里出一个大学生是轰动四邻的大喜事,总免不了要庆祝。当晚,伯父领着我跪在爷爷奶奶坟前,在鞭炮声中向爷爷交代,很激动的样子。

伯父伯母看着通知书喜忧参半,喜的是我十年寒窗没有白搭,也为家为村里争了光,给了那些别有用心的人一个嘴巴;忧的是几千元的学费从何而来?一连几天几夜伯父伯母都在筹划这件棘手的事。第三天伯父伯母就四处为我上大学借钱,因为离上学仅有半月时间了。他们拜访了几家还算富裕的亲戚,才借到三百块钱。伯父伯母开始犯难。这时候,在外地上班的叔父听说我考上大学,给我送来二百元,另外借给我四百元;还有姑父、姨夫,都纷纷凑钱给我。伯父的精神打动了四邻,你十块、我二十、他三十……又凑了近三百元。同村的几家还算富裕的人家除给我垫了车费外,纷纷借钱给我,说娃娃上大学是村里的大好事,为祖上争了光,大家理应支持!面对亲戚和族人的鼎力资助,我的眼睛湿润了。

就在我上大学走的前夜,伯父请了村里为我献过爱心的父老乡亲和亲戚朋友喝酒,酒虽然不是很好,但他们都很尽兴。临走时再三嘱咐我要好好学习,希望我能为全村人争光,特别是不要辜负伯父伯母的一片苦心!我含泪一一答应。我是不会忘记今天的!给他们一一敬过酒,夜深人静时分,我躲在被子里大哭了一场。那一刻的心情很复杂,我一夜未眠,也想了许多。我想起了弃我而去的母亲,你可知道被你遗弃的儿子也会有今天么?你此时此刻在想什么呢?我还想到了伯父伯母从我出生五个月至今所付出的一切,所受的千辛万苦!这种苦是不能用言语来表达得出来的。我还想到今后的路还很长,往后的日子又怎么过?伯父伯母年岁已高,又要持家又要供我上学,况且到城市去不比在县城,生活费用又哪里来?我实在不敢再想下去。这是我长大后的第一次长哭,哭声惊醒了伯父伯母,见此情景,他们也潸然泪下。但他们以宽广的胸怀抚慰我感伤的心,以坚定有力的话语鼓励我勇敢地去面对,振作起来,以崭新的姿态走向大学!他们的举动让我倍感欣慰。是他们给了我生命!

第二天早晨,按照族人的规矩,我披红戴花,在乡亲们的簇拥下上路了。他们目送我和伯父进了班车,纷纷举手道别!我依稀看见,伯母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也许她是想起过去我们母子一起度过的辛酸岁月,当然更多的是为我高兴!我又跑出车门扶住伯母,安慰许久才挥泪而别!后来听别人说过,我走那天母亲也在场,不过她只是在远远地看着我,是伤心,是后悔,只有母亲自己知道。她当时就在乡卫生院住院,我并不知情。

进入大学,我才知道里面的生活并不是我心仪已久的那种“象牙塔”。因为家庭条件的原因,学生之间消费水平差距悬殊,所以生活也就大相径庭。学习上当然我们要略占上风,因为我们有自己的优势——勤奋努力。尽管离开家的时候,父母特意为我买了一套在当地还算体面的服装,从头到脚“焕然一新”,也算是“西装革履”吧。到了省城,从火车站出来,因为车站里形形色色的人都有,到不觉得有什么两样。可是一踏进大学校园,感觉立刻异样起来。仿佛有许多不屑或者嘲讽的眼神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令人不可抗拒,跟做贼似地,只好“低了头走路”,所以更显得底气不足而猥琐拘谨。在那些城里的学生面前,我们没有挤着排队,也尽量不大声嚷嚷……一身朴素的衣着,操一口让人似懂非懂的方言,尤其是浑身散发出的泥土气息,让那些城市学生避而远之。同时,也让自己心里更加局促不安、无地自容。乡下的学子,一个农民的儿女,在那黄土地里走了好长时间的路,脚上不知沾了多少泥土。乡下的学子,并不穷困,但没有更多的钱让他们走进城里学生五彩斑斓的世界。城里的女孩子,个个都像花朵。城里的男孩子,个个英俊潇洒。一个乡下孩子走在他们中间,平凡如黄土地上的一株小小的庄稼苗儿,他们的泥土味儿很浓很浓,两个黝黑脸蛋,一口家乡话。无数人的眼光盯着他们朴素的衣服、母亲做的布鞋,但他们仍然保持着高傲的姿态,他们宁愿一如既往的留着他们的朴实、刚强、不忘本、自信、执着与拼搏的自我。青春,本身就光芒四射,别人的目光怎能改变他们的方向呢?看着城里人的高楼大厦,刻骨铭心的记忆瞬间复苏,夕阳下,母亲撒籽,父亲扶犁而耕,长年累月在土里刨食。正是父母亲的辛勤劳作支撑着那个家。

追求,无论怎样都是美丽的。但不能整天如此的守候着,等待着如期而来的未来。无谓的守候和等待,无异于一种自暴自弃。“太阳的手在天上,跟谁的距离都一样。”乡下学生追求美好的未来,但绝不拍卖过去。因为他们是黄土地上走出来的农村佼佼者,是乡村里升起的太阳,充满希望。是啊!乡下的学生没有钱,却能自食其力;乡下的学生衣着朴素,却不慕虚荣;乡下的学生身在城市,却心系乡下;乡下的学生虽遭挫折,却不肯服输。他们朴实、刚强,不忘本;他们自信、执着,永远拼搏!在校期间,我读过路遥的《平凡的世界》,里面有一段话对我启发很大:“作为农民的儿女,永远也不要忘记自己的出身。正是这种出身它将使你终身受用不尽。但我们又要从这种出身的局限中解脱出来,从意识上彻底背叛农民的狭隘,从更高的意义上去追求属于我们的生活。”

大学第一学期的生活就在努力学习和竭力适应中很快过去了。寒假回到家,伯父伯母似乎与以前判若两人,家境日蹙,他们精神和身体上都明显苍老了许多。我的愁绪也与日俱增。他们为了给我准备下学期的生活费,四处奔波,东拼西凑,承受了多么大的压力和多少人的非议和鄙视啊!这些我都知道,都看在眼里,不过我从不说出来,我怕他们因此会更伤心!

春节过了几天,伯父伯母突然对我说:“你现在已是大学生了,也懂事了,应该去看看***!”我半晌没言语,想了许久才决定去一次。

正月里的一天,我跟同村的几位老人同路去母亲所在的那个山村。先是经过一条大概二十多里深的山沟,不通车路,只能容人力车过往。到沟尽头再翻过一座山,下山就到了。一进门,接我的是一个约摸四十多岁早生华发的典型农村妇女——她就是我朝思暮想要见的母亲么?家里人口也多,还有两个妹妹。大妹已经结婚有了孩子,小妹尚小,也没上学。看到家里的陈设和环境,我有些心酸。很显然,母亲在这里的日子也不好过!可她又能说什么呢?除了问我的情况外,她并没有想给我解释什么。我陪她坐在火炉旁,我问起小妹有没有上学,母亲说家里忙没上学了。我又一阵难过。看来,母亲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之外已经麻木!原来我并不理解她!她已经没有眼泪了,只是哄着不满一岁的女孙子让喊我舅舅。望着小外甥,我只好低下头,躲避母亲和妹妹的目光……

我在母亲家里呆了一天,临走时,母亲将早已做好的衣服塞进我的包里,并拿出辛辛苦苦积攒的二百块钱给我。衣服我接了,钱我没接。我不忍心让母亲这样。母亲见我不要,总认为我还是在怨恨她,便伤心了。我只好接了母亲手中一直递着的钱,心里好难受!她们一家送我一程又一程,直到快要上山时,母亲嘱咐我到学校后一定要写信给她,好让她安心!我含泪答应了。

过完春节,我如期赶到学校继续我的大学生活。

1994年暑假回来,刚两天,就听说母亲家里出了大事。我兼程赶到时,母亲已经不在人世。因为大妹的婚事出了问题,母亲被女婿所杀!大妹和她的父亲受伤住院,只有小妹未受伤。凶手最后畏罪服毒自尽。面对惨状,我哭得很伤心!没想到上次相见竟成了永别!母亲也真是命苦啊!我哭成了泪人儿,恍恍惚惚的,任凭两个妹妹怎么喊我都一下子没了反应。三天之后,母亲被葬在了一处向阳的山坡。我怀着悲恸的心情本打算回去,但我看到孤零零的小妹,她只有和眼神不好的奶奶生活了,姐姐和爸爸住院了。最后我还是不忍心走,留下来陪了小妹几天,临走时我向邻居们交代了下,又对小妹说:“过几天我再来看你们,要听奶奶话,照顾好自己。”我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回来之后我又去云台镇卫生院看望大妹和她的父亲,他们在邻居的照顾下恢复得很快,将近一月就出院了。那时候我已经回到学校。

此后的每年两个假期,我都去看望两个妹妹。虽然我帮不了她们,但我至少可以以我的经历鼓励她们战胜暂时的困难。

上到大学三年级的时候,家里债台高筑,我想都不敢想!再也拿不出钱,也借不到钱,伯父伯母不得不把自己经营了半生的磨面机卖掉,还卖掉了家里仅有的一头牛、一头准备过年的肥猪。我再一次哭了!只有想到快要毕业时,我的心里才会掠过一丝安慰!

四年的大学生活终于在困苦中熬过去了。

1997年6月,我如期毕业。大多数同学都希望找到一个好的工作,但我归心似箭,办完毕业手续匆匆卷起行李回到我的家乡。因为那里有我深深爱着的父老乡亲,有我日夜牵绊的伯父伯母,我心里放不下他们!我要让他们安度晚年。

7月我去县人事部门报到后,在家焦急地等待分配。期间我曾做过苦工,目的是为了减轻伯父伯母的负担。一直等到年底,我接到通知,被分配到农牧系统的畜牧中心,畜牧中心又委派我到阳坝镇兽医站做技术指导,工资和人事关系留在畜牧中心。当时我既不情愿,为什么我一个堂堂正正的大学本科毕业生就要去下基层?为什么别的中专生、大专生都留到县城,还分配在好的单位?我想了几个日日夜夜,最后终于想通了,原因其实很简单,我是从农村出来的,一没有作官的亲戚当靠山,二没有钱去打点,要全凭自己努力了。当今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就是这样。所以我无怨无悔,轻松地去了阳坝。我要凭自己的实力创出我的天地!

到阳坝兽医站,为了节俭,我坚持自己做饭,一张木板床,一个蜂窝煤炉子,一个钢精锅,一个洋瓷碗,一双筷子,这就是我当时的家当。花钱都是借着。直到年终放假的时候,我才领到半年的补发工资,一共两千多块钱。可我怎么也舍不得花,全拿回家还了借的债。农村有句俗话:好借好还再借不难!农村人最朴实,也最讲情意。所以伯父给每家还钱的时候,总要买几十元的礼品作为酬谢。可两千元怎么也不还不完所借的债,只有希望在次年还了。但伯父伯母却说,还是要给人家说一声,要不人家会见怪的。

第二年,我就还清了所有的债,还为家里买了一台黑白电视机,给父母买了衣服。伯父伯母很高兴,村里人也开始对我刮目相看,渐渐地对我乐呵起来。

1998年底,因为我的写作功底好,中心领导调我回县城,作了单位的秘书。

就这样,我在畜牧中心当秘书,领导也赏识我的能力,一干就是五年。2000年结婚,2001年女儿出生。因为工作成绩突出,每年都被评为优秀工作者。

2003年6月,我被调到农牧局机关当秘书。我凭自己的努力和能力,深得局领导的器重,我被委以重任,做过股长、办公室主任,2008年秋,我被提拔为副科级领导干部,担任减负办副主任。

就在我被提拔的那一年五月十二日,发生了“5.12”大地震。我的伯母突发脑血栓瘫痪在床,我得到消息,及时送伯母到县医院诊治,后又遵照伯母的意愿回家治疗。那时候,因为大地震,余震不断,我是秘书,当然比谁都忙,但我时刻牵挂着重病在床的伯母,我每十天就要回家一次,看看伯母治疗的效果。回到家里,我既做饭,又护理伯母,但我从不觉得苦和累。伯母为了我操劳一生,现在是我尽孝的时候了。伯母没享过一天福,这日子刚好了一点,她却病成了这样,想起来就让人心里不是滋味!我亲自给她喂水喂饭、侍候伯母大小便,换洗衣物和床单被套。治疗两月之后,伯母的病渐渐有了起色,慢慢地胳膊和腿有了知觉,进而有了一点力气,后来就能坐起来,最后竟能拄杖下床活动了,有时候还拄杖提着竹笼去地里挖洋芋。可是好景并不长。就在八月十四前夜,一次大余震让伯母很害怕,就住进帐篷,床底下煨了盆炭火,因为太严实而中了煤烟毒。第二天早上才被邻居发觉,赶紧抢救。我带着女儿赶回家时伯母还清醒着,可到了第二天就不行了,一直是昏迷状态而且高烧不退。我一直守候在伯母身边不曾离开,只能喂水了,已经不能吞咽了。由于全无知觉,我就在城里买来尿不湿给她用。夜里用温热的湿毛巾给她放在额头,但高烧还是无法退去。我换着毛巾,看着伯母满头银发,还有饱经沧桑的脸,禁不住眼泪就流了下来。我怕伯父看见了伤心,就扭过头去用手擦干。伯母还是昏迷不醒,一连六天都是这样。我按照乡亲们的说法,请来了师傅为伯母诵经一夜,据说这样可以减除病人生前的罪孽,尽快免除痛苦归天。虽然我并不相信,但为了伯母不再痛苦,我还能做些什么呢。不料,翌日中午时分,伯母终于因身心衰竭驾鹤西去!享年67岁!

呜呼!哀哉!影响我一生的两个母亲对我的生养之恩我还来不及酬报,如今都已离我而去!我像掉进了逃不出的心罚,现在想孝敬她们,却再也没有机会了。“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啊!好在,伯父还健在,我依然像孝敬伯母那样孝敬着伯父,让他老有所养,老有所乐!

三十年风雨,生死茫茫。梦里依稀慈母泪,都随风雨到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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