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的文章

2022年12月06日经典文章

祖父的文章(精选24篇)

我的祖父

文/李家睿

我的祖父出生在东北的农村,9.18那一年我的祖父7岁,两年后,我的祖父进入了日本人建成的村小学学习日文,可祖父学只学了四年的日语和所谓的数字之后就退学了,多年之后,我祖父对于所学的日文只会一个词,“八嘎呀路”,祖父说,他看到日本人拿着那种刀,刺向他的祖父,随着刺耳的奸笑声拿刀的日本人说了这四个词,老人家倒了下去之后,就再也没有站起来。由此祖父再也不上学了,祖父很怕,怕的很,噩梦连连的直至他成家立业,直至他的第一个儿子出生,生活的贫穷和艰辛使我的祖父无暇留意过往,只能一个劲儿的干活,养家糊口是除了生死之外置之于我祖父面前的第一件大事。我弟弟小时候淘气的很,看完了地道战之后,学着英雄打鬼子,有时候也反串一下鬼子,大声嚷着“八嘎呀路”,有一次,我祖父在喂猪,背对着我弟弟,我弟弟用食指指着我祖父的后背,喊了一声“八嘎呀路”,之后的情景是我一辈子都忘不了的以至于我祖父去世之后我一旦回忆这个情景我都会流泪,我的祖父扔下喂猪的瓢边哭边往屋子里跑,那种受惊吓的程度无异于一个孩子关于恶鬼的想象;无异于在梦魇中遇到的睚眦,无异于在黑夜里孤身一人走到野外偶遇一个面目全非的恶人。我们吓呆了,后来我父亲知道后,揍了弟弟,也严重警告我,不许我们再说“八嘎呀路”。我弟弟虽调皮,但以后再也没有说过八嘎呀路。这个节在我长大之后就深埋在我的心里,一颗种子似的,只要祖父活着,我就不能让它发芽。威严而又慈爱的祖父是我们孙辈的人提及时最为骄傲的人,当祖父的孩子们都成了另外的孩子们的祖父时,我恍然之间觉得我父亲对我女儿微笑的情景是那么熟悉,几十年前我的祖父也是如此对我们的,就连微笑的细节都是一样的,一系列的定格是我幸福的童年和对故去的祖父的悼念之情。

祖父一生喜酒,四季不离酒,无菜时会就着咸菜嘎达喝上几盅,日子再穷,祖父也要留下几角钱甚至几分钱买上一二两的酒,寒冬腊月时,用热水烧上一小壶,边吃苞米面饼子边喝着酒,然后给我们围在他周围的孙辈们讲故事,讲的是他的故事或者他杜撰的故事,小时候我们有时候会戳穿他所杜撰出来的故事,嚷嚷着说道“这是假的”一遇此时,祖父特别严肃的澄清着,并且警告我们这是真的,不许说是假的,可是,那时候我们确实不知道现实生活里的祖父的大哥,现实中祖父的三姑父,故事里那个来到这里打猎的土匪头子,后来,我们知道这样的故事虽然有一些额外的不真实的成分,但是那里的人都是真的。我祖父的大哥,二十一二岁,日本人来了之后,就被日本人带走修铁路去了,结果是死在了铁路上,死的时候也不超过二十五岁;我祖父的三姑父在日本人来了之后就做了保长,能说会道的,替日本人做了很多不应该做的事,包括杀人放火,解放后也得到了他该有的下场,祖父说,他是欠人的命太多了,这样的债什么时候都是要还的;那个土匪头子具我叔父们猜测是张作霖手下一个副将,为了任务来到我们村子,祖父年龄尚小,他抱过祖父,还给了祖父一种所谓糖果的食品,那是我祖父第一次吃糖果,对于我祖父这样的记忆是一辈子的事。所以这些都是真的,我的祖父总讲他的大哥,很高大的年轻后生,经常带着年少的祖父去后山打过野兔子,打过很多只野兔子,祖父的大哥特别疼爱自己的这个弟弟,走到哪带到哪。可祖父大哥被抓为壮丁之后,就再没有回来,那些修铁路回来的人告诉祖父,他们修铁路时每到半夜的就会有哭声,有的人还听到有哭着喊想要回家的,那个声音像极了我祖父的大哥。我祖父后来去过他大哥修过的那段的铁路,和同村的一个老人同去的,那个老人还胡乱的说某处就是我祖父的大哥葬身的地方,我祖父摆上了祭祀先人最为隆重的祭礼,扣了头并恋恋不舍的离开了那里,后来在祖父卧床不起的时候,祖父还央求我的父亲,让我的父亲带他去看看那段铁路,看看他的大哥,可是当时,我祖父的身体再也经受不了那样长的颠簸路程,祖父也感觉到了这一点,体恤的对我父亲说:总有一天我会看到他的,我看到他时,我就告诉他,弟弟这么多年一直想他,我们哥俩终于见面了。祖父临终时,嗓子里有很多吐不出来的痰,眼泪不停的留,我看到此景哭的更凶了,我父亲对我说:你爷一辈子命苦,临去的时候眼泪流的越多越好,去了之后,就不会流泪,在另外一个世界过上好日子,我真希望真实如此,祖父会在过世之后像个孩子一样和他的父母兄弟在一起,这样的回到童年也可算是人一生最大的幸事。

我老家的道场是一辈辈留下来的,祖父体力不支的时候,我父亲就支撑起了这个道场,农收的时候就帮村里人打卖粮食,春秋忙完了之后,就在道场里摆上凳子,让村里老老小小有个落脚聊天的地,以便卖些茶水等,同时也能贴补些家用,我祖父也会天天来到这里,秋后打场的时候,祖父有时也参与其中,祖父年届八十,眼睛还是很好的,看到一个苞米粒绷到了道场外面,祖父拄着拐杖,俯身去检那颗苞米粒,祖父就是这样的人,他经常对我父亲讲,他能养活这么多的人,就是因为所有的粮食是一粒一粒省下来的。

时至今日,祖父去世业已五年,在他的祭日,我写了这些,不多而又平淡,但这就是我的祖父,我人生中最重要的过往的人。

我的祖父母

文/青青草

我的祖父祖母是投在我身上希望最多的人。其自强的性格,自尊的人格,深深影响了我。我的祖父乃是一个精明强干吃苦耐劳的人,而祖母是一个持家的人。听祖父说他年轻时经常为挣些工分或钱拉车走几天的路程,且为了省下些钱从不在外面吃饭。祖母是个出身富贵的人,俗话说的大家小姐,怎么屈身嫁给当时的穷小子祖父,这其中倒是有一段渊源。祖父所有儿子孙子中,都在家务农,我便成为了他们的期盼。祖父祖母辛勤一生,与贫穷做了一生的斗争,他们是时代的强者,他们也是时代的弱者。

且先说说祖父母的婚姻。祖父出生于穷苦人家,兄弟两个人,祖父排行老大,就早早承担起家庭的重任,将上学的机会留给了弟弟。因此,祖父是没有上过学的。他从小便扛起了大人的担子,终日面朝黄土背朝天。但我奶奶可是认得字的,接受过正规的教育。小时在当军长的舅舅家住,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可说是大家闺秀。后来舅舅家出了变故,才回到家。祖父当时被安排与祖母见面,祖父目不识丁,当然心里没谱,于是便换上一副干净整齐的衣服,兜里揣两把钢笔,充作文化人。这桩婚事才得以成功。自此每当争吵的时候,祖母便会提起这件上当受骗的事,不过接着祖母总会哭笑不得,祖父嘴角也会扬起得意的浅浅的笑。我不知道祖母是否曾经怨恨过祖父的欺骗,但从笑容中知道,经过时间的考验,她没有后悔嫁给祖父。时间是公平的裁判,真与假,任何的掩饰不能瞒过时间的考验。

我由衷地对祖父怀以敬意,同时又报以无限的同情。他从小便担起担子,为家庭分忧,为生计奔波劳碌。为工分没日没夜的干,争着抢着活儿干,再苦再累的活儿都不怕,哪怕在外面啃着硬窝窝头,饿着肚子,也不舍得在外面吃碗热饭。因为家里还有十张口等着吃饭。后来实行人民公社化,全村人被拴在黄土地里,早上睁开眼睛就意味着农活的开始,晚上拖着一天的疲倦带月荷锄归。想想真是悲苦,那时人的盼头就是多挣些工分,就可以多分一点粮食,多分一点粮食,就意味着有吃饱的可能。我总觉得,当人们每日为了能吃饱饭而奔波劳碌,是多么可悲的一件事!

祖母极其勤劳能干。祖父在外,她就在家做好家务事。祖母说当时为了能有衣服穿,每天纺花到半夜,早晨一大早就开始纺花,子女的衣服,全是祖母一针一线缝制而成。祖母格外照顾祖父的身体,祖父出门在外,祖母知道祖父不舍得在外买一碗饭吃,经常在家早早做好可口的饭菜等着祖父回来。祖母说小时候孩子虽然多,但从来没让孩子穿破破烂烂的衣服,她说要让人看得起咱。祖母的自尊,时常触动我。

祖父的精明能干,最终为三个儿子盖了三座房,那时在村里是很少有的,即使盖一座的都很少。祖父母经常说盖房从没有借过别人一分钱,因为人要长志气,不能让人看不起。如今两个老人家身体依然健朗,年轻时受够了苦,受够了穷,如今,也该享享清福了。在他们看来,如今的生活是多么美妙,不愁没有饭吃,又不必每天田里劳作。这样简单的满足,我想,任何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都切有体会。

由衷的愿二老长命百岁!

回忆我的祖父

文/郑立广

祖父是位普通农民,幼时家贫读了三年私塾即辍学,19岁时曾祖父遭土匪绑架被害,几年后曾祖母也病故,作为家中长子的他早早挑起生活重担,抚养弟妹成长。41岁被划为地主,“文革”期间经常被揪斗,直到十一届三中全会落实政策才过上平静的日子。虽然经历了许多不公正的遭遇,但祖父一直保持勤劳、善良、豁达、稳重的处事风格。父亲一直在外地工作,我和两位兄长随母亲和祖父母一块在农村长大,祖父对我们除言教外,更多的是身教,其教育方式让我和兄长们一辈子受用无穷。

祖父是位能干而勤劳的人,当年在生产队挣工分祖父都是拿最高分。犁耙耕耖,每件农具祖父都能熟练运用,别人整不平的田,祖父赶着牛用耖几下就能整平。什么时间该下种,关键时刻生产队长会私下征求祖父的意见。农村土地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别人家的地都是种两季,可祖父却在收割晚稻后加种一季油菜,家里同时还搞其他副业,因此没几年,家里的贫困面貌就有了大改观。

祖父是位种菜能手,当有人问他有什么妙招,祖父总是笑笑说没有,问多了才随意地说,粪桶挑勤点就行了。当年生产队基本每天都要出工,可不论头一天在生产队出工多累,祖父在每天出工前都会早早到菜地里忙一阵,给菜松土、浇水、施肥、治虫,因此祖父种的菜不仅产量高,品相也比别人的好。勤劳的祖父八十多岁还和我们一起下田劳作,因此我和兄长直到现在仍不敢有丝毫懈怠,每做一件事没有完工从不敢有松劲歇气的念头。

或许是青年时期遭遇过太多生活变故,祖父任何时候都显得豁达乐观,坦然面对挫折,从不抱怨或迁怒于人,遭受不公也没有污言秽语。上世纪80年代初,村里仍有人时不时欺负我家,祖父种好待收的菜经常在一夜之间被偷大半,第二天早上祖父看到后只是叹口气,把菜园收拾好重新再种,不像有的人气得大骂一通。“文革”中曾狠狠批斗祖父的人上门来求着帮忙写对联,祖父不计前嫌从不推辞。

村里人有时间喜欢坐在一起闲聊,而祖父会到村子边的学校借来报纸细细阅读。冬季农闲时节,祖父则到邻村一位朋友家借来古典长篇小说慢慢品读。许多家长反对小孩看小说,认为会影响学习,而祖父却经常用开卷有益鼓励我们多读闲书。我和兄长在小学时就读完《三国演义》《西游记》《封神榜》等书籍,也让我们养成了喜欢阅读的习惯。

祖父是个很有生活品质的人,农忙时他是做农活的好把式,看上去与多数农民无异。农闲时,祖父总是衣着整洁,头发胡子收拾得很清爽,抽烟的烟斗和烟盒也很精致,许多不认识祖父的人看到,总认为他是位离休干部。

当年村子里有几户人家有偷盗习气,祖父时常告诫我们,即使别人掉在路上的东西也别捡回家!待人处事一定要真诚,不说假话,不要说过头话,更不要欺负弱者!诚如祖父当年所料,村里几户有偷盗习气的人家,至今仍是生活最差,子女最没出息的。

不论何时,对生活总是积极乐观,相信明天一定会变得更好。祖父在我们幼时曾手写“静坐当思自己之过,闲谈莫论他人是非”的条幅贴在墙上勉励我们。祖父这样要求我们,自己也一直这样践行。祖父的为人处世方式深深影响着我们,让我和兄长们在浮躁时能静下心来,时时检视自己言行。

祖母的柏子清香

文/甘建华

诗人洛夫曾对我说,他与雪似乎有一种特别的亲缘。“我在台北庄敬路的书房名‘望雪楼’,其实台湾的冬天,无雪可望。我所谓的‘望雪’,无非是表达对童年在大陆故乡落雪时的记忆和向往。”

洛夫先生所说的大陆故乡,其实就是相公堡燕子山,与我的故乡茅洞桥相距不到一百公里,分别位于衡南县的东乡和西乡。

洛夫先生的母亲虽然没有文化,但她知道柳宗元的“独钓寒江雪”,曾经多次对他念叨过“钓雪好有意思啊”。

我的祖母谢宜秀却有文化,经过家门塾师的指教,记忆力特别好,而且能雅能俗,能够背诵卓文君、谢道韫、李清照、朱淑真的诗词,还能够讲述整本《西厢记》《杨家将》《隋唐演义》。她还爱听悲情故事,街边新屋坪打渔鼓的瞎子谢昭美,拿手好戏是《三姑记》,祖母百听不厌,泪水涟涟,之后将自己衣兜中的钱,一个不剩地掏给他。

祖父19岁与祖母成婚,15岁的祖母坐着大红花轿来到甘家,四乡八村的人闻讯赶来喝喜酒,争看新娘子,都夸她是“茅洞桥一枝花”。祖母年轻时的确是个大美人,有从上海回来的人说,她就像画片中的名媛一样好看。她从小裹了脚,说话柔和温顺,从不与人起高腔,别家的女人都喜欢来甘家串门,听她讲故事、读古诗。祖母热情好客是出了名的,舍得将家中好吃的“换茶”(花生、瓜子、糖果、饼干之类的零食),拿出来供大家品尝,因此许多女子认她为干娘。直到古稀之年,祖母依然站有站相,坐有坐姿,头上包着一方黑色芸纱巾,身穿一套浆洗过的青色衣裳,低眉敛目,对人一笑,牙齿雪白,颇有民国大家闺秀的范儿。

祖母的母亲去世得早,祖母的父亲在湘江大河中往来贩运,慢慢地自己有了几条船。1934年秋冬,中央红军过湘江征用民船,祖母父亲的船也在其列。他也参加红军,突围时冲在最前头摆渡,一颗子弹飞来,他应声倒下,顺着河水漂走了,连尸首都没有找到。祖母听到这个消息时,已经是十几年后的春天,她坐在屋后的吊脚楼上,不吃不喝,望着栗江水呆怔了一天一夜。

廿岁左右,祖母生下一个女儿,六七岁上夭折了,而祖母也有十多年没有生育。祖父的叱骂,婆婆的白眼,外边的流言蜚语,自身的不幸命运,让她将眼泪都快哭干了。她经常奔忙于各个尼庵道观,求神问卦,求子舍财。天可怜见,她终于在31岁那年生了一个儿子,接着又是两个儿子。自此以后,祖父再未与她争吵,什么事情都让着她,因为她是甘家的有功之臣。

祖母虽然是一个女书生,但也是一个勤劳能干的妇人,家务活做得干净利落。哪怕后来住在茅草房,她都会收拾得清清爽爽,没有别人家的肮脏和腥臭。那时候生活拮据,经常捉襟见肘,尽管旧衣裳业已漂汰得发白,鞋子的颜色有时也不太一样,但祖母总是替我们洗刷得干干净净,让我们穿戴得整整齐齐。多年后的一天,读到梁文道《中国人的清贫与尊严》,其中一段话让我凝神默想许久,几至潸然泪下。他说:“清贫,也就是贫而不贱,且有一股自重自尊的清气。这种人穷则穷矣,然尊严所在,绝不容人轻视贬抑半分,不食嗟来之食,不以媚色示人,任何人见他,都还得敬他三分。”我觉得这个香港文化人,也是能够理解大陆曾经蛰居在社会底层者。

祖母会做柏子香,从柏树上采摘柏子,都是些带青色未破未开者,然后烧一大鼎锅开水,放在瓦钵中冲烫,激发柏实中香气分子的挥发,清苦的乡居生活因而有了几分香气。她甚至会给我们吟诵古诗:“秋冷啼蛩入讲床,夜深饥鼠搅眠床。山厨食尽松花饼,瓦鼎烟消柏子香。”所以,如今待在晴好居看书写作时,我必定会燃起一炉三支檀香,让心神凝定,让烦忧在香气涤荡下消散于无形。

祖母还会做各种酢菜,我家的豆角酢、茄子酢、刀豆酢,打开坛子盖就能闻到一股香喷喷的气味,比别人家的酢菜都要香辣得多。她还炒得一手好菜, 她做的青辣椒煮鲢鱼,或者是调羹白脑子煮鳙鱼草鱼,只放一点点生姜丝和米醋,与别人家的味道硬是不一样,格外地香辣。最忘不了的是白菜煮鸡,起锅时放点大蒜叶,撒点辣椒灰,浇一点芝麻油,瞬间香飘半条街。

荞麦皁甘家有长寿基因,活个八九十岁或百龄都属稀松平常。如果不是当时农村日月太过清苦,相信祖父母还会活得更长一些。1974年农历六月初八上午,正在放牛的祖父突然将牛绹递给我,来回抚摸着我的头,哀声说道:“孙崽仉,爷爷可能要走了,你要好好读书啊!”随即头一仰,重重地摔倒在茅草丛中……

又过了7年,祖母在茅洞桥老街病殁,享寿77岁,如愿安葬于荞麦皁螺形嘴山头,我的祖父的身边,如一缕静静的柏子香,守着她的日月。

生活离不开仪式感

文/邹娟娟

不论功勋卓越的伟人,光鲜亮丽的明星,还是平凡的老百姓,生活,都需要仪式感。

晚间去超市途中,看到两个白发老奶奶,斜背着小挎包,手举歌词本,对着微亮的路灯哼唱:“你是我心中的一首歌……”竟是绵绵的情歌。老人们全情投入,头靠着,身子挨着,声响而情动。路人皆如我,凝视好一阵才离去。她们对曾经喜欢的歌曲的热爱,全都融在了小小的歌词本里,融在了颤巍巍的腔调里。我想,这就是仪式感,一种唱歌的仪式感。

仪式感并不是非要像结婚、过年等重大活动才具备,它是人们表达内心情感最直接的方式,是无处不在的。想起《小王子》里狐狸对小王子说的那番话。

“你每天最好在相同的时间来。”狐狸说:“比如说,你下午四点钟来,那么从三点钟起,我就开始感到幸福。时间越临近,我就越感到幸福。但是,如果你随便什么时候来,我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该准备好我的心情……应当有一定的仪式。”

“仪式是什么?”小王子问。

“这也是经常被遗忘的事情。”狐狸说,“它使某一天与其他日子不同,使某一时刻与其他时刻不同。”

在很小的时候,逢到吃饭前,总见到祖父将一只装满饭的碗置于条柜上,并双手作揖,轻声念叨。我很好奇,又畏惧他当时严肃的表情,从不敢问。后来,从祖母口中得知,祖父是在用饭菜的恩情缅怀先人。也许,有人认为这是封建迷信,但祖父识文断字,亲自辅导扫盲班,怎不懂这样的理。他写字前,必洗手,临睡时,必叠衣。旁人敬酒时,必起身,双手举杯。家中来客时,必安排妥当,哪怕只是青菜萝卜类的素食,也能做出不同的搭配和口感。祖父热情而郑重地对待生活中的诸多琐事。他能记住家中每个人的生日,即使在炎热的暑假,都不忘步行到四五里外的小街上买一袋鸡蛋糕。他的做法也传递给了子孙辈。春天,父亲会扎一个简易的风筝,带着我们在空旷的田野跑。冬日,我们会挨个儿给村里的长辈们祝福,庆祝新年的到来。成家后,随性的爱人在我的影响下,也渐渐改变了许多。我们会定期带着家人旅行,用相机和纸笔记录那些快乐、难忘、感人的时刻。儿子每次翻到整理好的相册,总忍不住用手轻轻触摸,唇角早已扬起。

仪式感是一种积极乐观的人生态度,是珍重自我,关爱他人的意识,就像平淡生活中的一束光,一扫阴霾,让心境变得开阔通达。喜欢跑步的人,大多会有几个志同道合的跑友,约定好路线和时间,计量好落脚、甩臂、呼吸的节奏,来一场酣畅淋漓的长途跋涉。不管风雨,不顾汗水,只求运动的快乐和到达终点的圆满。喜欢阅读的人,对珍惜拥有的每一本书,反复摩挲品读,读到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如初见般欢喜。

零落成泥总归忆

文/李艳萍

她活着,只做了两件事,逃离与寻找。

萧红,在这一片秋深的浓厚里,她是开得热烈的五角枫,红得炽烈,却经不过越来越真实的寒硬,从枝头跌落成泥,成为一枚记忆。

从生至死,她都在追寻,一种叫作所谓幸福、所谓平静的东西,但穷其一生,都未寻得。

在她出生的家庭里,如果不是祖父,难以想象她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存在,自私的父亲、冷酷的母亲,甚至频施淫威的祖母,无一不是充斥着寒意。只有祖父,似呼兰河畔一缕阳光,恰如其分地扑打在她心上,才让她得以在最小的时候蹲在时光里,感受这难得的暖意。有东升就注定了要有西落,祖父爱她的时光在她并不漫长的人生中实在短暂的让人稀罕,让人唏嘘,不忍去描述。那些伸出五指却抓不住的回忆,成了每一处濒临绝望时,她唯一记得住的温暖,那儿的名字叫故乡。

但故乡,随着祖父的过世,她开始奔波在了路上,背井离乡,不再有故乡了。呼兰河里的一切都是她平静的笔触下描画出的一幅有声有色的画卷,在她的指引下,人们纷纷来到呼兰。

“我没有家,我连家乡都没有。”她在《苦杯》组诗里这样写道。

原来,她对萧军的爱远不只是窘迫时一种不得不的抉择,而是她真的早已无路可退。在这一片黑暗的绝望深处,萧军,这个男人终于让她可以跟故乡说一声再见了。

从祖父离世后的出走,都是为了离开冷冰冰的没有爱的家,只是这一路的逃离都不过是换了一种形式的羁留。不管是表兄陆振舜还是汪恩甲,他们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不曾让她与她的家庭真正分离,这份暖看似伸手可触,可实际上却遥远得把她剩作了一人。

东兴旅馆是一座逃不开的牢笼,汪恩甲的一去不回,让本无亲可依的萧红彻底沦于绝望,逃不出去,留不下来,吃食都已经是一个极大的问题,更何况肚子里还有另外一个小生命的孕育。她没有体味孕育生命美好的机会了,饥寒交迫、心灵无依是无比现实的问题,也是她最恐惧的事情。她总在寻找一种温暖,但所得却是隐匿无踪。越恐惧,越遭遇。

无疑,此时,萧军的出现就像一道暖阳,照亮了萧红昏暗动荡的人生。

这个男人与她和她的家乡在这一次见面之前毫无瓜葛,尽管身怀六甲、模样惨淡,但萧红依然绽放出了她最动人的一抹颜色,走出了她真正离家出走的第一步。终于,与呼兰的人与事不再有所纠缠了。

在呼兰与祖父共同生活时,她感受到的是任性的小儿女在祖父疼爱下发自肺腑的欢快。只有在这一段时光里,她才写下了“要做什么,就做什么,是那么的自由。倭瓜愿意爬上架就爬上架,愿意爬上房就爬上房。黄瓜愿意开一朵谎花,就开一朵谎花,愿意结一根黄瓜,就结一根黄瓜。若都不愿意,就是一根黄瓜也不结,一朵花也不开,也没有人问它;玉米愿意长多高就长多高,它若愿意长上天去,也没有人管;蝴蝶随意地飞,一会从墙头上飞来一对黄蝴蝶,一会又从墙头上飞走了一只白蝴蝶。它们是从谁家来的,又飞到谁家去?太阳也不知道这个。”这样欢快肆意的记忆。

随着祖父的离世,她开始了一去不回头的逃离。那些自由活在了记忆里,一去就没了影迹,遍寻不得。

从此,她离故乡又远了一步。

她说,我没有家,我连故乡都没有时的凄凉见文可知,却不能体会这深深的悲凉。一个人没有家,连故乡都没有了,便没有根了。

即使她知道萧军有家室依然头也不回地投向了他的怀抱,因为除他之外,她已真的无处可去,无人可依了。

她的一生似乎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向死而生,她用两件事延续了这段并不算太长的生命旅程,一是写作,一是爱情。好在,还有写作,至于爱情,过于惨烈。

所以,一经萧军,那些本不算美好的日子,萧红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她比任何人都更怕失去了他,才会极度珍惜与他一起的日子。这样的日子是与寒冷、窘迫、饥饿为伍的,常常连住所都不能解决,两个年轻人就流浪在街头巷尾,长时间的游荡,她经历着寄人篱下的为难。

在不良的环境下导致的直接结果是,萧红的身体长年处于苍白和病态,在生完了第一个孩子之后,不再具备养育能力。而长久的饥寒交迫也令她无法做出一个母亲应该持有的态度,又或者,是基于对孩子父亲的某种怨恨,终于这个孩子她并没有留在身边。有很多揣测,有人说,是萧红自认在自我温饱都不能解决的前提下,残忍地将孩子送给了别人;还有一种说法矛头则指向萧军,说是萧军作主将孩子抱人抚育。具体是哪一种,到今天已无从考证了。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萧红,失去了为人母的机会。

萧红的身体和精神状况并不怎么尽如人意,她不算漫长的一生里,喜悦就如烟花,又若流沙,她每每想用身体去挽留,这一切都会毫不留情地弃她而去,她又一次跌进无尽地深渊,从头开始,直到,此生终告别,不必再寻找……

岁月

文/雨雪霏霏

祖母靠在椅子上,满脸皱纹,被他自己染得半黑半白的头发被丝丝凉风吹得拂动,我静静的看着她,她面对着我微笑,可是仿佛她的眼睛是穿过了我的身体,穿过了窗户看着窗外,亦或是随着他飘走的思想而没有了焦距。

祖母生在上世纪三四十年代,虽然当时国共两党分裂在全中国闹得沸沸扬扬,但是在祖母所住的小村子里,人们的眼帘也很小,没有见过大千世界的他思想非常单纯,唯一牵系着她的心的就是生活了。五岁时,父亲在一次平常的出差中失去了踪迹,谁也不曾想到他消失那样悄然无声,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后来,祖母猜想他的父亲可能是不要他们一家子累赘了,可能是死了,可能是…

祖母全家人的生活都要靠她的父亲维持,父亲走了之后原本拮据的生活显得更加的紧张,成了没有收入的家庭 ,他们只能靠村里每月发放的五元救济金生活。一家子四口人(曾祖母,祖母以及她的两个弟弟)每天都是饿一顿饱一顿,祖母常常把自己的吃的都给弟弟们,自己则总是挨饿。后来,曾祖母接了一个手工盒,靠做纸盒子养家糊口,时常一家子四口人围着坐一圈一起做盒子,一做就是一整天,但是这种不值钱的手工盒并没有改善生活档次,祖母还会带着自己两个弟弟去马路上面卖卖冰棒,夏天将他们的衣服汗的湿透,但是他们晒得通红的脸上仍会因为每次赚取的钱而开心的笑着。

直到祖母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家里无法再承担三个人的学费,为了维持两个弟弟的学业,祖母辍学开始打工,曾祖母的身体不好,常常天气差关节炎就会发,祖母就成了家里的柱子,每天砍柴,洗衣,做饭…无微不至的照顾着整个家庭。值得欣慰的是,祖母做事勤快,人又厚实,不久便被火车站的聘用了,每个月的工资也有了稳定的十二元。她负责在餐车上卖东西,可是长期在农村生活的她哪里懂得如何与别人沟通,刚开始的时候唯唯诺诺的,生怕做错了事,也不敢叫卖,总是一个人躲在车厢间的小空间中站着。车间长很照顾她,总是告诉她一些餐车上工作的窍门,她也渐渐放开的身子,开始与形形色色的人接触,学习到了各个地方的方言。餐车长看她如此的勤劳,每每同事有困难的时候她也会去帮忙,就会带她去参加一些会议,因为祖母在基层做着,她知道餐车各个方面的细节,她知道领导们喜欢听的是什么。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她在大家面前发言,理论联系实际的谈了她工作方面的看法,赢得了领导的好评,后来几次领班去开会领导总会提到祖母的那次演讲。

火车站职员有分房子的国家政策,祖母因此获得了一间在红阳的房子,可惜房子太小了,里面搭个板床就满了,四个人每天挤着睡着仍然很不舒服,但相比之前漏水的茅草屋比还是要强得多了。在一次提干过程中,祖母因为自己平时出色的表现被不少人提举,然而所有的好事都被其中一个资料审查员所磨灭了希望,那时候非常重视个人的背景身份,容不得一点瑕疵,而祖母就因为从小没有了父亲而失去了提干的机会,工资也无法涨上去。祖母不恨他是假的,可是恨又有什么用呢,生活得继续过哪。

在祖母二十多岁的时候,经别人介绍认识了我的祖父,祖父看起来老实,再加上也在火车站工作,祖母也就应了下来。结婚之初两人的生活还比较平淡,祖父是开火车的,一个月工资有十八元,那时祖母两个弟弟也相继开始出去打工,曾祖母则和祖母在一起。可是,伴随着时间的流逝,两人之间的摩擦也渐渐的出现,祖父总认为自己的工资较高,在家里有绝对的权利,从来不做家务活,祖母任劳任怨也就罢了,为了给祖父做他喜欢吃的菜,祖母连自己的母亲都疏忽了,可是祖父却总是在外面对别人说祖母没有给他吃好,表现的好像他过得很差似得。后来祖母一直忍着,生了两个孩子,一男一女,也就是我的父亲和姑姑。孩子的出世赐予了她初为人母的快乐,也让她明白,一个人活在世上,并不全是为了自己。那些因为辛酸而难以入眠的夜晚,祖母说,她好想离开。可是她不能离开,一旦离开她变输了,而且输的一塌涂地。她需要坚强,需要咬紧牙关,很多生活中的坎坷,忍一忍也就过去了,人一旦跨过了沟沟壑壑,苦难也就不再说苦难了。终于,战火在第三者出现后分裂了这个家庭。

那是一个傍晚时分,祖母刚刚下班回家,却听到左邻右舍议论纷纷。她不是一个重流言蜚语的人,工作后早已累不堪言。然后,接下来的一幕却震惊了她的双眼,刺痛了她的心,面对她的是一个凉椅,凉椅上是一男一女的欢颜笑语,她努力的确认了男的就是我的祖父,女的就是对面的已婚妇女,因为她的丈夫长期在外,她常常一个人住着。两人看到祖母以后并没有改变什么,好像祖母才是局外人一样,祖母很气愤的回到家里关上门,直到天黑了两人仍没分开,祖母出去将祖父叫进来,还没说话祖父就开始训话,说自己话都没讲完干嘛要进来,自己没朋友也就算了也叫别人不得安宁。祖母听到之后更气了,反驳到我每天辛苦的上班哪来的时间交朋友了。祖父见自己理亏,就开始动手,拿起开水瓶子就朝祖母丢去,还是曾祖母在中间用手挡住才避免了悲剧的发生。祖父摔门而去,去之前还说自己要去找大花姑娘。

满肚子的气却出不来,祖母吐了一滩子血,曾祖母看着女儿眼里委屈的泪水却什么也做不了,只有叹气。

然而这些并没有改变太阳的升起,地球的转动。祖母一家人仍在生活,唯一改变的是祖母不再关心祖父了,说话也是只言片语,直到我的父亲,姑姑都在火车站分配了工作,她终于像卸了担子的扁担样,迫不及待的希望离开那个让她心碎的地方,她提出了离婚。或许是祖父悔悟了自己的错误,也或许是他无法自理的生活需要祖母,他不同意。那时他们已经分居,父亲跟着祖父,姑姑跟着祖母。后来祖父给祖母写了长达十一页纸的悔改信让父亲送过来,祖母看都没看就扔进了垃圾桶,又让父亲捡起来原封不动还给曾祖父。我了解她的当时心情,因为很多事情已经发生了就无法再从心里抹去,尤其是痛苦的回忆。最后他们离婚了。

离婚后祖母与小舅爷爷一起做早点,每天早起烧炉子,磨面…虽说是一起,其实是祖母帮小舅爷爷做,自己只要了很少一部分的生活费。因为之前因为父亲进了火车站而姑姑没进,为此姑姑跟祖母生了好长时间的气,虽然祖母解释她因为当时她还小,但是她仍觉得是祖母重男轻女,祖母为了补偿她,又帮她做了一段时间的早点生意,直到姑姑也进了车站。

父亲做的销售逐渐好转,于是他决定停薪留职自己开个超市,因为当时开超市的人较少,竞争压力比较小,时常来了旅游团就能赚一大笔。后来父亲又接了批发的生意,但每天只是结个账而已,祖母看着父亲渐渐有钱了就不负责任了,她告诉父亲说每天让别人管你的钱,别人拿走了你什么时候垮了自己都不知道,还要给别人发工资。祖母二话不说,就开始帮父亲做批发,一做就是十二年,每天无法回家就直接睡在仓库里面。这十二年里,父亲认识了我的母亲,生了我,后来因为母亲常常半夜不回家,在我五岁时离了婚,在我外婆的劝说下,母亲没要我,我跟了父亲。后来他又认识了另外一个女人,比他小十六岁的一个女人。父亲每天都要去那女人家里,根本无暇照顾我,我就每天跟祖母一起睡在仓库里,没有床就用货堆起来睡。上了小学之后父亲就开始把我送到住宿学校,一星期回一次。由于超市越做越好,父亲开了三家超市,每次我哭闹着不肯去学校的时候父亲就会给我带一大袋零食去。

祖母后来看父亲生意上了轨道,于是要求父亲把批发让给她做,父亲有些少许的不肯,但还是答应了,祖母做了三年,赚了二十万,再加上自己原来存的十万,一共三十万。在白许给父亲和姑姑一个人卖了一套房子,自己也退休住进了其中一套。

姑姑结婚后不久后也与他的丈夫离了婚,一个人带着我妹妹。祖母因为看着他们辛苦,就又过来在我们上学的地方租了一间房子照顾我们两个,因为住宿我得了哮喘也就回家住了。在与祖母,妹妹生活的一段时间里,我很快乐,我们每天一起玩,曾经我和妹妹还养过一只兔子,祖母讨厌它,因为它总是到处拉屎,后来兔子因为一次生病而死去,从此之后我们再也没养过动物。

好景总是不长,父亲的生意因为火车站的改造而开始亏损,超市一家家的倒闭,最后连仅存的一家也支撑不起。有一天父亲去找祖母,希望祖母再帮他一把,可是,一直为他工作了十几年而没有一分工资的祖母哪里有钱再拿出来帮他,祖母问他说曾经那么赚钱的时候你把钱都没存下来么,父亲沉默不语。父亲有一个一起做生意的伙伴,祖母和他聊起这件事的时候,他说曾经赚的何止三百万埃祖母顿时明白了,一定是父亲把钱都花在了那个女人身上,每次与她一起回家的时候父亲就会从超市里拖一货车的东西拿去。

后来父亲没有办法,只有将祖母为他买的房子卖了筹集我的学费。现在我们一家人又搬回了祖父所在的那间老房子,父亲每天都去单位上班,阿姨则去夜市摆摊子。姑姑在妹妹所在的学校附近租了一间八楼的房子,祖母则和他们住在一起,她其实仍喜欢在原来买的房子里住,可是种种菜。但是姑姑在跑车,隔几天就要走车,祖母只有搬过来照顾我的妹妹。在未搬过来之前,祖母都是在姑姑房和她买的房子之间奔波,每次左邻右舍看她一个人跑来跑去都议论纷纷。祖母说虽然她喜欢那样的生活,但是以后老了她还要人照顾,所以只能迁就儿女。

这个暑假,我随祖母早上一起去卖扣子,去了几天,因为父亲不愿出我在姑姑那的生活费而停止了。祖母说她每次着我蹲在地上就觉得我好像是一个没人疼的灰姑娘一样。

人总是能够在历经岁月的迁徙和磨难之后,对生活保持一颗退让和妥协的心。

多年来我的祖母便是依着这样一种性格熬过了艰苦的旧时岁月。祖母在向我叙说往昔,她的口吻带着淡然,但我分明感受到其中穿透时光阻隔的力量,这样的力量像针一样不知不觉插进你的心脏,猝不及防。

我写这些事并不是为了写作,不是为了博取别人的同情,而是希望将这些事记录下来,纪念祖母这一辈子的辛酸和泪水,让她的事迹可以在世间长存,而不是在时间的流逝中灰飞烟灭。终结一条路的最好的方法便是,努力走完它。生命的苦难会沉淀,而幸福的片段尽管短暂如烟花,却可以深入心脏,留给我们无尽的回忆资本。

记忆中的那些往事

文/海西正东

春节大年初六,去乡下小叔家随礼。在参加完堂弟结婚宴后,又顺便到我老家宅基上转转,看着那久无人住略显凄凉的老房子,寂寞孤独地(原来的附近邻居因为村里搞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按规划全搬迁到小河西新建的集体农庄小区去了)立在寒冷的风中,再抬起头西望,小时候村西小河上的青石板桥也不见了,岸边的河柳、芦苇因河道拓宽疏浚给掩埋殆尽……儿时的踪迹几乎无处可寻,心头莫名泛起一些伤感,年少时的往事片段不由又浮现眼前。

我的老家就在有“苏北黄浦江”美誉的灌河北岸不远处的一个小村落里,一条直通南北的小河叫一帆河从村子中间穿过。关于一帆河名字的来历,《灌河史话》上还有一段美丽的神话传说:“传说河神王彦章使用铁船铁篙,只要船行走之后,就会有一条河流。王彦章开完灌河之后,要北上与山神李成孝约定在八月十五会战,于是来到陈集,把船头一拔驶上北方。王彦章站在船头,望着一望无际的农田,心想这里多么需要河道。过去他都是开挖东西河,南北河几乎没有,眼下这河是第一道,就叫一帆河……”

小时听我的祖父讲,原来我们家先人祖居海州,到他的祖父(即我的曾曾祖父)那辈,有一年遇黄河发洪水决堤改道海州,淹没他们原来居住的村庄,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他们兄弟三个背井离乡从海州举家南迁,当时就是顺河而下至此地落户的,休养生息繁衍再至今约百余年,这才有了我们如今的这个有几十户人家的村落,所以村子里几乎没外姓。站在村北不远处新沂河南大堤的高坡上朝南眺望,村寨中的房屋就像一串珍珠散落却又错落有致分布在小河两岸。

在我小时候的记忆里,连接村东和村西的,是小河上一个用青石板铺成的小桥。桥宽仅约半丈许,小桥不高,所以当夏日雨季里河水暴涨,小桥便没入水中不见了踪迹,遇到数日洪水不退,浸泡在河水的青石板桥面上便长满苔藓,非常滑腻,很不给力。人行走其上多摇摇晃晃,须十分小心谨慎方可通过,稍一疏忽,多半就会跌入河水中。好在此时人穿的尽是些裤衩背心之类的,湿透了也并无大碍。有时若有顽皮的小伙伴在身后,趁前面的人不备故意推一下,前面的小伙伴往往反应不及掉入深深的河水里,狼狈样子同落汤鸡似的,接下来落水的小伙伴会不甘心一个人在水中,来个“反戈一击”,在水中或拉或拽或溅水,于是最终演变成全都泡在水里进行一场酣畅淋漓的“水战”后而方休。

那时候管村叫生产队,我们生产队的队部就建在小河西边不远处地方,队部里养了十来头牛,我的祖父就负责给生产队喂牛。自小时候有记忆起,我就喜欢从小河东的家里尾随祖父去小河西队部的牛棚那里玩耍。夏秋傍晚时分,祖父便会牵着领头公水牛的缰绳在前面慢悠悠的走,把我放在牛背上,沿河岸把牛一字排开让牛儿吃岸边丰美的水草,夕阳斜照中的人和牛都是那么怡然自得;数九寒冬我们则躲在牛棚里足不出户,用事先准备好的树枝生起火堆,祖孙俩围坐在火堆旁烤火取暖,再吃着放在火堆里烤的喷香喷香山芋头,那简直是神仙都不曾享有的快活和惬意。这时看到祖父的双手上布满老茧,童年不经事的我问及缘由,祖父他就讲,他年轻力壮时,恰逢乱世,为躲避抓壮丁,离开家四处躲藏,迫于生计,弹过棉花、贩过私盐、扛过石头挖过煤,真是吃尽苦头所以到老才这样的。那时不懂事,不停的说些诸如不要做这些事啊、怎么不带手套啊,抹护手霜不就得了嘛之类的话!现在想来的确是天真又可笑。

回想小时候的夏日晚纳凉,那时村里好多人围拢团座在小河西生产队的晒麦场四周,听中间说书的讲唱,内容大多是些如灌河口二郎神大战花果山美猴王、洪水绕走龙王庙的典故、河神王彦章激战山神李成孝的故事,封神榜哪吒闹海--这些的神话传说都是我童年的最爱,至于后面说书的还把解放前在我们灌南一带活动的土匪头目周法前、仲兆贵等人的凶残编成评书、快板数落一番,再穿插诸如像民国后期张店巨人颜小龙(据说身高超过姚明,只是现在无从考证)民间的奇闻趣事……小时候的我就不甚关注了,但却还会留在场中,在人群里穿梭玩耍一样是畅快得不亦乐乎!印象里决没有提前返家的字眼,所以每每总是要等到人群散尽,这才恋恋不舍极不情愿回家。不知不觉中此时已是月上西山,归来途中还沉浸在那些神话传说美妙的意境之中,路过小河上的青石板桥,对着水中倒映的月影总会傻想,此刻广寒宫中嫦娥姐姐如若也没睡,她会在干什么呢?

小河虽不大,却一年四季都能带给小时候的我乐趣,这不:春来浅滩垂钓;夏至深谭戏水;秋到两岸剥柳;冬临河面溜冰。不过我更爱的还是春天。少年读书的时候常常在春暖花开的季节里一个人沿着河边静静的走,边走边读,累了就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河边,河岸上常常有着不知名的野花随意从容地绽放着,舒展着春天的笑魇,有蜻蜓偶然轻盈地掠过,薄薄的翅膀振动着阳光的色彩,我于是有了想飞的理由,从那时起我开始眺望远方。去努力想象外面的世界是如何的精彩!成长的过程就在希望中日复一日地平淡过去,一个可以随意撒欢的年代渐行渐远,似乎生命中最初的纯真也在那样恋恋不舍地留在当初那纯粹的心性里了。

更大一点后我离开伙伴离开家,独自一人到省城读书,艰难地行走在都市的人群里,当面对这世界层出不穷的复杂时,终于忍不住在眼神里注满了无奈,我这才领悟懂得了少年时那段时光的可贵。尽管白天往往迷失在钢筋水泥的丛林里,在夜晚偶尔睡不着的时候还会觉得特别孤立无助,这一刻往往爬起来在夜幕里仰望星空,想象着曾经少年时一起玩闹的伙伴现在在哪一片天空下漂流,想象他们是快乐着或者悲伤着?后来临近大学毕业把自己的这些思家纠结、儿时童趣、生活感悟胡乱凑合整理成一段文字,不知是不是当时编辑眼花,居然也让它在师大的学报上发表,那也是我的习作第一次变成铅字见报,为此还“踌躇满志”好一阵子呢,现在想来仍然觉得脸红红的。

往事里也不全是美好的回忆,也有伤感的。在我六岁那年,一个和我一般大小,玩得最要好的一个乳名叫二狗小伙伴不幸溺水身亡,因为那时太小,不知道什么叫悲伤,也只有当和别的小伙伴玩得不开心的时候,才偶尔想到他的好处。现在想来他小小的生命那么早就夭折了,甚至连个正式的名字也没能留下,着实是遗憾!我的祖父因为犯病也在我高三那年很不情愿的走了,老人在临走时断断续续的说唯一遗憾,就是没有能亲眼看到他最疼爱的长孙我考上大学。祖父的离去已经二十五年了,如今我早已大学毕业且工作多年,若他老人家泉下有知,也该欣慰了吧!随时间的流逝,老人曾经的笑容只有在我记忆里依然生动如昔。其实人的生命真的是很脆弱的!所以在生活里,请朋友务必记住:要善待自己,善待亲人,善待朋友,善待身边的每一个人,那怕就是不曾谋面的网友,这是对生命最好的尊重!

时间如小河中的涓涓细水,一刻不停的在向前流淌。年少的往事已渐行渐远,具体的情节片段愈来愈模糊,但那些真情却始终留在记忆的深处,被牢牢定格在大脑皮层里,无论什么时候,永远都抹不去删不掉,反而是变得越来越清晰,愈来愈浓厚。

从乡村到城市究竟有多远

文/欧阳国

1979年,炎夏,正值江南一季早稻的收割时节。

改革开放的潮流波及中国大江南北,中央提出包产到户。

祖父分到了几块较好的土地,显得格外兴奋,但马上又忧心忡忡。卧病数年的祖母已逝,大女儿远嫁他乡,剩下一群孩子七八张嘴简直是一个无底洞,只能喝西北风。

为此,祖父专程去了一趟县城,把正在上课的父亲叫了出去。沉默了一辈子的祖父话不多,直奔主题跟父亲讲:“家里种地人手不够,书别念了。”父亲还没来得及跟老师和同学道别,就与祖父一起踏上了回家的路。一路上父子俩沉默无语,只是祖父的草鞋在穿过树林时踩在落叶上,总会不断地发出“沙沙”的响声,父亲挑着的载着沉重行李的扁担,两头一上一下不时地发出“嘎嘎”声。

那年,父亲丢下陪伴自己多年的绣有雷锋头像的牛皮书包,久久地伫立于乡间田埂,热泪不禁夺眶而出,经过复杂而激烈的思想斗争后,父亲最终还是顶着灼人的烈日,硬着头皮融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中。

1998年,夏末,连续降雨,百年不遇的洪水突如其来。

那年我十二岁,却足以读懂家庭的拮据。贫穷犹如咄咄逼人的洪水,逼得父亲无处可逃,狼狈不堪。每天,身体孱弱的母亲都早早起来,在米缸里量出两升米入锅,整个过程小心翼翼,生怕丢弃半粒米。直到有一天,母亲蹲在米缸前半晌也没有量出半升米,她丢下米升坐在床前哭了起来。

我无法忘却倾盆大雨下父亲戴着斗笠出门时的背影,他用做临时工赚来的几十元钱到镇上去换米;我也无法忘却自己站在门前,等待父亲挑米回来的一个个黄昏,他用自己的坚实肩膀,担起了整个家庭的重担;我更无法忘却儿时吃饭因不小心倒掉了一碗米饭,遭到母亲的那顿打,因为这些都是父亲用汗水辛苦换来的。

也就是我十二岁那年,班里组织了一次数学模拟竞赛,结果我以满分被推荐到县城参加决赛。这对于我乃至整个村子来说显然是件大事,当时轰动了好长时间。其实我的成绩在学校里一直遥遥领先,起先父亲并没有意识到,直到有一天,村小唯一的代课老师亲自跑到我家,怀着十足的把握对我父亲说:“这孩子读得出去。”老师的话虽然简明扼要,却意味深远,父亲听后当然是激动的。“读得出去”最直接的意思就是说,自己的孩子可以通过读书改变命运,走出祖祖辈辈生活的穷山沟。

当了一辈子农民的祖父在一旁听着,数了数祖坟,半信半疑。

而父亲似乎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那一年,父亲毅然决定离开村庄外出务工。

2008年,大学毕业的我在城里找到了一份体面的工作,在外漂泊十多年的父亲终于松了口气,沉默了大半辈子的父亲,又开始健谈起来。他告诉我,自己在念书的时候文笔很好,老师经常会拿着自己的作文在班上朗读。“年轻时我的梦想就是当一个作家。”父亲说这话时,带着几许感慨和无奈。

祖父

文/刘在明

我的祖父生于清朝末年,是典型的闯关东一代人。他的前半生正值乱世,颠沛流离,除了填饱肚子活下去,不可能再有什么其它奢望。他童年的全部记忆,就是讨荒要饭。我不止一次地听他说起,曾祖母领着祖父讨饭,总是赶在天亮以前出门,怕的就是被娘家门上的人看见笑话。后来实在活不下去了,祖父被迫过继给了一户人家当牛做马,但终因不堪虐待又逃回了家。年纪稍大,就拜别家人,头也不回地跟着别人下了关东。祖父生性勤劳,靠走南闯北给人家当长工,干铁匠,慢慢在东北立住了脚根。

祖父在经商方面颇有头脑。他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好汉不挣有数的钱。但是在那个“城头变换大王旗”的军阀混战年代,辛辛苦苦挣来的钱往往在一夜之间就会变成废纸。他曾经用成筐的纸币烧火熬稀饭,一边烧火一边哭。后来,他在东家的帮助下,把挣来的钱换成黄金,藏在一根捆行李的绳子里往山东老家带。当时私买黄金是有杀头之罪的。在火车上,他的行李被一伙不明身份的人以查扣为名,强行掠走。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积攒多年的血汗钱付之东流。

祖父一生干了三件大事,就是买宅子,买地,学手艺。他相信,只要有了这些东西,全家人就再也不会受冻挨饿了。所以,他干的这三件事情全部与解决生存问题有关。与许许多多的普通老百姓一样,他不可能也不会相信社会还能变革,更不会预见将来。

祖父兄弟四个,分家时一人分了一间屋,都在一个老宅子里。祖父手里一有了钱,首先盘算的就是把老宅子全部买下来。在东北,他每凑够一回钱,就立刻托人掂对着买房子,一间一间的往回买。这期间,他受的难为就不用提了,但最终的结果是,他真的实现了自己的梦想。除了买宅子,他还一鼓作气,在村东头陆续买下了数十亩上好的农田。他深知,土地就是老百姓的命根子,只要有了地,便可足以令全家人世代衣食无忧。

有了宅子有了地,祖父还觉得不够踏实。他又想到,真能养家糊口的,最终还是要靠谋生的手艺。山东人吃煎饼,穿粗布,人活着总得要吃饭,要穿衣的。在这种朴素的思想指导下,他学会了两个看起来永远也不会失业的手艺---刷布和斫磨。不光他自己会,他还让家里人全都学会。靠着这两门再简单不过的手艺,忙一个冬天挣的钱居然也够了全家一年的花销。

从他生活的那个年代来看,他干的这三件大事已经算是很了不起了。可惜的是,放在现在,似乎已经全部失去了意义。那座花费他大半生心血留下来的山里的老宅子,现在用一个月的工资就能买下来,而且年轻人早都已经不愿意在山里住了。他买了那么多的好地,也都在解放后大集体时期无偿入了社,归了公。他学的那两门手艺,现在也基本上派不上什么用场了。

毕竟,时代变了。

独自过冬

文/牟沧浪

我正经历一个比旧司坝更早更冷的冬天。北风一直向南吹,带着寒气,穿过北方空旷的大地。进城之后,风依然那么放肆,一阵追着一阵,满大街跑,卷起树叶尘土,毛发纸屑。我还不太习惯这样的冬天。我来不及积淀足够的脂肪御寒。我以前生活在南方。如果预先将二十多年的热量储蓄起来,对付这点冷肯定没问题。北风像一把反复拉动的锯子,看准我最脆弱的部位,各个击破,一寸寸深入骨髓。我行走在外面,体温像锯末一样散落在风中。

人都有特别脆弱的部位。冷风比我们更清楚。它们从毛孔里钻进去,一旦发现那些温暖的地方后,就再也不肯出来了。它们慢慢在耳朵、小指头、脚跟或脚趾头里冬眠,孵化成冻疮,稍热一点就醒过来,在里面蠕动,啃噬。

以前在乡下,我每年都长冻疮。冻疮发作只能不停地跺脚,恨不得将它踩瘪。不停地掐,恨不得将它掐死。不停地揉,恨不得将它揉碎。要不就是伸到火边烤,恨不得将它烤焦。但用尽一切办法,还是无可奈何。我长冻疮时,姐姐的耳朵、小拇指上也长出冻疮,祖父的手开始龟裂。我们在寒风中一次次走进山林,伸出幼小或苍老的手,砍回柴火。

那时,我们一家人围坐火坑,生起熊熊大火。寒冷平分到每个人身上。母亲背对房门而坐。她时时觉得门没有关紧,风吹进了屋,脊背发冷,总叫我去关门。

“把脚烤热乎。”每晚睡觉前,祖父都这样说,“脚不冷全身就不冷了。”他推开门,抱来最后一捆柴,将火生旺。母亲抱着妹妹去睡了,姐姐也独自睡了。我们一老一少坐在空旷的屋子里默不作声,只有柴火燃烧发出哔哔剥剥的声音。在寒夜里,似乎每说一个字,都会消耗一部分热量,熬不过漫漫长夜。当火烘暖全身后,我飞快进屋,钻进被筒,祖父将我的脚捂在他的胳肢窝里,又将他的衣服盖在被子上。我们紧紧靠在一起,把被子卷得严严实实,把彼此的体温捂在里面,生怕放走一丝一毫。

祖父曾是个捡瓦匠。在他六十多岁时,农闲时节依旧外出捡瓦。直到后来砍柴摔了一跤,闪了腰才罢手。他的师父是一位姓宋的孤寡老人,终年游走四方。他几乎每年冬天都来一趟我家。祖父每次见了他,像小学生见到老师,恭恭敬敬地喊师父,还拿出泡好的药酒请他喝。老人八十多岁了,留着长长的白胡子,像传说中的神仙。他每年冬天才来我家,每次都背着一个小背篓,上面盖着一块黑布。我猜不透里面装着什么,想问又不敢开口。老人不仅会捡瓦,还是端公先生,会法术,能捉鬼。村里人对端公先生心存敬畏,因为他相当于阴间暂驻阳间的大使。村里哪些人要死,他提前就知道。但没人愿意当端公先生,据说那是个断子绝孙的职业。老人来我家时,教过我父亲止血的法术。他跟着老人背诵口诀,学画字符,样子也像个小学生。我在一旁偷偷记下了止血法的口诀字符,后来多次被柴刀砍伤指头,或者走路踢破脚指头,就一边念口诀一边画字符,然后就地找一点草药敷上,不用多久就痊愈了。

老人通常住两天就走了,从不跟我们说去哪里。这种状况一直持续了好多年。有一年冬天过去了,他还没来我家。后来的每个冬天到了,他依然没出现。祖父说他可能去世了。到了过年的时候,祖父多烧了两盒火纸,往后年年如此。

十多年后,祖父刚刚熬完一个冬天就去世了。那是他的最后一个冬天。他等来了下一个春天,却没有像树一般发芽,长出新鲜的叶子。也许他经历的七十多个冬天。他已经进入生命的冬天。那些冬天对他来说太过寒冷,他耗尽了全部体温,再也没能使自己暖过来。

我渐渐忘记了那个老人。我在家干活的次数越来越少,很少再受伤流血,即便流血时也不再念口诀画字符了。多少年后的今天,我抚摸手上的一个个伤疤,想起学过的法术,想到那个老人。仿佛冥冥之中,他还在世上游走。他的冬天是一个人的,每年都独自过冬。没人知道他的累、他的饿、他的冷,他最后的体温消失在风里,埋进泥土,连同手艺和法术。我隐隐有些担心,他捉了那么多鬼,一个人去了阴间,鬼会不会找他算账?也许等人做了鬼,谁都不比谁强多少,谁也奈何不了谁。

那些冬天是永远过去的冬天。在某个冬天来临之时,老人开始进入生命的冬天。他只能走向更冷的季节。那些寒冷永远停留在他身上,再也没有解冻。他一生漂泊四方,带着无数人间冷暖穿越尘世,多少次春暖花开再也不曾看见。

我曾在武汉度过两个冬天。那里白天风特别大,又总夹着雨,我很少外出。在夜里,我蜷成一团,像过冬的猫和狗(它们比我更懂得如何独自面对冬天),将全身的体温卷起来,不让风刮走。我还将被子卷成筒状,双腿夹得紧紧的,生怕体温从胯下溜走。

现在,我和衣而坐,在一间温暖的屋子里独自过冬。多少年前的寒冷似乎又回到身上。它们是风带来的,雪带来的,更多的是回忆带来的。我离开村子,躲过了那里的冷,但躲不掉整个大地的严寒。人一辈子总有一个或几个冬天特别难熬,那样的冬天没有任何依偎,每个人都将独自面对。那样的冬天只能用回忆和一些温暖的想法取暖,听一些温暖的话捂热孤独的心。那些话带着一个老人与寒冷斗争几十年的经验。它们是我内心的火源。而与此同时,我驱逐寒冷却又陷入更远更深的寒冷。

补山

文/吴辰

十多年前,祖父身子还很硬朗的时候,特别爱好制作树桩盆景。故乡多山,山上树桩多如牛毛,但品相好的却不多见。闲暇时光,祖父常常一个人带着锄头和尼龙绳去山间“淘桩”。我曾随他去过一次。那是个纯净的秋日,阳光普照,气温宜人,路边原本油绿的野草因为萧瑟秋风已经淡成了黄白色,而红叶正浓,它们聚集在一起,像是片片娇美的红霞,在青翠的山岭之表静静浮着。

那天运气着实不错,我们在一处小山坡上找到了一棵枸骨和一棵三角枫,它们相距不过两米,都拥有极好的品相。祖父笑着跟我说:“今天真是没有白来。”我们放下工具,在附近的灌木丛边安下身来。祖父高兴极了,他就地坐下,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上,而我则慵懒地躺在地上,大口呼吸山林里新鲜的空气。透过头上无名灌木的枝叶间隙,我看见稀薄的白云在蓝布似的天空上顺风流动,那景致,那心境,时隔多年我依旧怀念不已。

抽完烟,祖父便拿起锄头挖了起来。我只能看着,帮不上忙,挖桩是个技术活。祖父挖桩的声音很弱,像是不忍心惊醒树桩的美梦。渐渐地,我也打起了盹。醒来时,祖父已将两棵树桩打包好了。我问祖父:“时间还早,我们再去其他地方找找吧。”祖父却说:“回去吧,今天一下子挖到两棵,已经很好了,人要知足。”见我还是有点不解,他便问我:“你看,这山里的风景怎么样?”我回道:“很美啊。”“是啊,很美,在我心里,这山就是位美丽的母亲,而那些棵好看的树桩就是她身上穿戴的饰品。我们拿走一件,她就少了一件。你再看看脚下的桩坑,空洞洞的,我们是在给山增加创口啊。”祖父意味深长地说。

“所以,一年下来挖了多少棵树桩,我心里都会记个数,等到来年春天,我就栽下双倍的树苗,这也算是对山的一种弥补吧。”祖父说着又摸出一根烟点上。

多年过去,现在想来,祖父对山的弥补何尝不是一种儿子对母亲般深切的感恩?细细一品,果真是隽永悠长……

祖父的教诲

文/焦琦策

我10岁那年秋天,暑假快要开学了,村里核桃树上的核桃也大部分成熟了。我们几个小伙伴于是商量着下午去偷核桃吃。大家带上小刀,伴着凉爽的风,偷偷潜入一片豆子地里,豆子地的土塄上长着一棵几人合抱粗的大核桃树,枝杈低矮,根据往年的经验,这棵核桃树长的核桃油大好吃,是绵核桃,也好剥。这里不仅可以吃到鲜美的核桃,还可以游玩嬉戏,实在是一处“宝地”。

吃玩了半天,又有人提议,我们跳下大树,去摘豆子吧。此时的豆子正是青皮鲜嫩的时候,摘回去可煮毛豆吃。大家都很赞同。于是几个人纷纷跳下树枝,摘起了毛豆。不一会儿,口袋里、衣服里子里,已塞得满满的。我觉得还不够,把里面的衣服撩起来,形成一个肚兜,又满满摘了一兜。

天边现出红彤彤的云彩,喜鹊在空中忙碌着,几只燕子站在电线上舒展羽毛,秋风不仅使乡村傍晚清爽了许多,还使我们这群猴孩子鼓足了干劲。我回到家里,兴奋地把偷来的毛豆展示给祖父。祖父躺在炕上,靠着铺盖卷,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见我掏出大把的毛豆,起初并不在意,只是平静地问了一句:“哪里来的?”我以为祖父一定要夸我,说:“我在村西头的地里摘的。”祖父忽然坐起来提高声音说:“人家知道吗?”我答:“不知道啊。”

这时祖父不再说话,他忽地起来,下炕穿好鞋说:“把你的豆子装好,跟我走。”我问:“干嘛?”他只说:“快点!”祖父的脸色变得铁青,刚才慈祥的面容消失了,有点怒发冲冠的样子。我意识到自己做错事了,匆匆把豆子装好。祖父拉着我的手,他扯得我生疼,下了院坡,一直走到西头一户人家。登门进去,男主家正在用刀削着什么,祖父说:“老弟对不住啊,娃娃们不懂事,下午在你家豆地里摘了许多豆子,回家了我才知道是偷的,我在这里给你道个歉!”那个男主家一听祖父是来道歉的,连忙站起来摆摆手说:“村长你言重了,娃娃们小,想吃就摘点吃,都是一个村的,不见外。”祖父说:“我作为村长,要是连这点分寸都把握不住,还怎么让大家信任。”

我在一旁听着他们的对话,波澜起伏的内心和愧疚之意交杂着,觉得给祖父丢脸了。祖父与主家最后寒暄了几句,留下豆子,便领着我回家了。路上祖父一句话也没说,我想开口问问他这件事还会怎么样,但难以启齿。一直进了家门,祖父与祖母唠起家常,也没有再说我偷毛豆的事。但此刻我心里却变得十分沉重,不禁自责起来,早知道就不该跟着他们去吃核桃,核桃本来就是偷吃,又偷了毛豆,树的主人和地的主人知道后该有多生气啊!

秋天的夜里,蚊虫少了很多,本来可以美美地睡个好觉,但我却无法安然入睡,辗转反侧。终于入眠了,还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核桃树的主人追着我们跑,一直跑啊跑,到了悬崖边,回头看见他长出了獠牙,指甲也变长,眼睛变得红而大,我看到此情此景,心下一沉,跳了崖,跳崖的空当我才猛地醒来,身子也沁出了汗水。日后每当同伴们要我去偷什么吃的,或者做什么对不起人的事,我都推托掉,不跟他们去。

祖父病故前曾精神矍铄,卸了村长一职,他似乎比往日气色更好。有一次我同祖父交谈,提及儿时偷毛豆一事,我问祖父是否知道我的想法,是否知道那天夜里我异常沉重。祖父笑了半天说:“你现在长大了,要明白许多道理。人活在世上,难得很,但任何时候都要诚实。”祖父的话我一直牢记着,将来也会告诉我的孩子……

祖父,父亲和我

文/吕敏讷

1.

我的祖父生于1921年,出生时家境贫寒。更早以前,太祖父曾和他的大哥去城里乞讨,兄弟二人冬天趴在一起取暖,常被过路的人用脚拨开,以此取乐。太祖父的大哥二十八岁病殁,而太祖父为人正直、勤劳,后来改变了乞讨的命运,还负责为本地建起一所学堂,从此本地孩子有了学上,太祖父因此受到地方尊重。大概从那时起,我们家就被当地人称为耕读之家,书香门第。

祖父从六七岁开始放牛,给地主家打短工,后来读了村里的私塾、初小,在永兴镇上了小学。再想继续读书就要到省城上中学。村里到省城兰州八百里路,正是战乱年代,去路何其艰难,祖父却不顾家人反对,无比坚决地背着他的木箱子,里面装着窝窝头玉米面煤油灯毛边纸,还有一件补丁摞着补丁的白麻布衣,穿着一双草鞋,用半月甚至一月的时间,步行去兰州,到洮沙辛店兰州中学求学。

祖父八十多岁时,曾经描述过他初次到达兰州时的情形。头发如毛毡,面色黧黑,原本破烂的衣衫变成一些布条子,挂在身上。腿部浮肿,水桶一样重,再难迈开一步,一双草鞋只剩几截草绳捆绑在脚上,脚趾上脓血模糊。同学们都围着他叫喊,以为校园里来了要饭的。

1944年7月,祖父初中毕业,先去了兰州红泥沟砖瓦场当了两个月小工,再到兰州空军第七总站气象通信训练班学习,结束时,队长训话,参加学习的七十二名学生必须全部参加国民党,不然就不分配工作。在饭碗的逼迫下,大家走投无路,集体填表,祖父被分派到航空部队,在地旷人稀消息闭塞的河西地区嘉峪关空军312电台随军做了三年通信兵。祖父在兰州上学时,有一个老乡是长道乡的赵举贤。赵举贤参加了中国共产党,新中国成立后在中国国家社会科学院哲学部工作,一直从事党的理论和哲学研究。他们二人毕业时约定,无论将来时局如何发展,他俩一定要互相照顾,共同选择一条正确的道路。此后便一别数年。

1949年5月,解放军开始向西北地区进军,祖父所在的部队,所有人员行李已被打包上了飞机,即将集体撤离。这时,他的同学赵举贤出现了。赵举贤的动员和劝导,坚定了祖父回家的打算。他以回家探望为由向部队请假,得到暂时许可。祖父丢下行李,从天水赶回家中。从此,祖父的人生之路便有了新的朝向,投入即将来临的新时代。

在西和县红色革命纪念馆里,有一帧黑白照片。照片注析:“1949年10月中旬,县委书记白云亭在宝泉乡王家斜坡主持召开会议……20余名西进干部参加会议。会议传达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的喜讯……”名单里有祖父的名字。此后二十余年时间里,祖父从事过县委宣传部工作,做过文教科长,银行股长,最后在何坝公社离休。那一年,祖父55岁。祖父回到稍峪村后,以一个共产党员的身份重新做起了农民,与乡亲们一起科学种田,开垦荒地,筑渠修路,把30年的光阴献给了家乡的土地。

祖父的遗物,是半屋子的书籍。其中三份散发着霉味的入党申请书底稿显示,祖父离休回家的1975年,才终于如愿成为一名共产党员。发黄的纸张,娟秀的字迹,是上世纪的物品了,我在2019年的阳光下,翻看祖父的字迹,辨识近五十年的光阴。

祖父是与中国共产党同龄的一代人,如果健在,已98岁。

2.

我的父亲出生于1949年。

父亲到了上学的年龄,村子里一座古旧的寺庙被改建成学堂,父亲幸运地在家门口读完小学,又去县城,在当时县里唯一的一所中学读书。父亲勤奋好学,受祖父影响,习得一手好字。那时候祖父有一些藏书,父亲如饥似渴地阅读了那些书,有着很好的文学功底。直到我少年时期,我还出于好奇时常偷偷爬上柜子,乱翻那些古旧绵软的书,发黄,古旧,很重的霉味。中学时期父亲写了很多诗词,对仗工整,意象恣肆。读父亲的文字,能感觉到那个时代积极昂扬的斗志和热血沸腾的精神。旧照片里的父亲,裹着绑腿,扛着枪,英姿飒爽,直视前方。

中学毕业后,父亲选择了一条非常艰苦的路,到靖远煤矿当了一名井下工人,成了工人阶级的一员,吃上了商品粮。那时候,二叔在技校,姑姑在读高中,父亲作为长子,他决心要努力挣钱,让弟弟妹妹都安心上学。后来,一直到他们各自参加了工作,1986年,父亲才调离煤矿,回到县城煤炭运输公司。

2005年,父亲提前退休回家,重新走向土地,做了一个农民。和祖父一样,他们一生都离不开土地,因为他们都知道粮食的重要。父亲一面种庄稼,一面供我们兄妹上学。父亲咬紧牙关坚持了下来,让他的四个孩子都通过考学有了自己的一份职业。

近几年,父母随弟弟一起到市里去住,每每回村,他的那些老伙伴们都会调侃父亲:“老了老了,住上了洋楼,成了市上人喽!”父亲摆摆手,指着脚下的土地,笑着说:“根在这搭哩!”

父亲,今年满70岁了。

3.

我出生于1979年,是改革开放的新一代。

幼时最大的幻想是每天能够吃到糖。当时有个当兵的亲戚,每年的某个时刻会带来彩色的水果糖,那种甜味儿,是我对远方的最初向往,圆盖子一样的蓝天和黄土山接连的地方之外,一定有一个很远很远的所在,有许多糖。后来,二叔、姑姑都在外地工作了,每逢过节,屋子里拥挤起来,我在人群中穿梭,眨着眼睛看各种糖果被奶奶码放在那个高高的黑柜子上,等待分发。后来,村里商店的柜台后面,琳琅满目的商品堆放,其中最让人垂涎的就是那个装糖的纸箱子。

此外,我向往小红皮鞋、发夹和连衣裙,因为暑假时村里来了外地的亲戚,他们的小女儿就是这样一身打扮,还在麦场上给全村人展示幼儿园学的歌舞。村子里的小女孩看着她,眼都直了,那时我们都没有漂亮的裙子。外地工作的大人们似乎明白我的心事,在第二年暑假到来时,这一套装备给我配齐了,我像只快乐的蝴蝶,在村子里飞来飞去。

上学后,我迷上了文字。这缘于我的祖父。那时村子里没人愿意为邮递员承担书报杂志信件的代收工作,而我的祖父承担了下来。这样,我们家就成了一个邮政代办点。于是在我们家的八仙桌下面,就堆满了《少年文史报》《教师报》《读者》《飞碟探索》《甘肃农民报》等。我如饥似渴地读着它们,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读完了,再背着小书包把书报信件送到主人手中。我特别感激那一段岁月,让身处大山深处的我,拥有了一双了解世界观照内心的眼睛,也把文学的种子撒在了心里。

现在想想,祖辈父辈们受尽困苦艰难为我们铺平了脚下的路,我们这一代,是幸福的一代,像身边的同龄人一样,在安定和平的年代里,考上大学,走上工作岗位,努力工作,结婚生子,有了自己的小窝,我把祖辈父辈的故事讲给孩子们听,他们听着遥远的故事,眼睛会发红,会有很多“为什么”。生活在小城,工作之余,我努力追寻一种精神的宁静,读点书,写点文字,经营内心的一方田园,努力把生活过成自己想要的样子。我想,我就像是在接力,要传好手中的接力棒,稳稳地交给身后的新一代。

祖父之福

文/董保存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此时的神州大地上随处可见一个大字——“福”。看看我们每家的门户,不论是单扇的还是对开的,斗大的福字十分显眼。再看那门楣上的横批:迎春接福,平安吉福,齐天洪福……

这福字,总会让我想起童年时的一张年画。一个福字铺满画面,福字上爬满了九个白胖白胖的娃娃,男娃娃憨态可掬,女娃娃活泼可爱,非常招人喜欢。年画名曰:“多子多福”。

这是父亲的一个同学从城里送来的。它给我们家带来了少有的喜气。特别是我的祖父,更是爱不释手,贴在我家已经有些发黑的墙上,一贴就贴了好几年……

上小学后我才知道,祖父喜欢这幅年画,和他的名字有关,他的小名叫福来——这名字听来很“土”,但在我们冀中大平原上,不少人的名字都带一个“福”字——福顺、福聚、福友、福增;得福、守福、全福、嘉福……淳朴的人们也许是想用这样的方式表达他们对生活的希冀和梦想。

祖父对福字情有独钟。他信佛吃斋,却从不说是修行,而是说“修福”。亲戚朋友街坊邻居家有什么喜事儿,他到人家不说贺喜,而是文绉绉地拱手“祝福”。年三十的晚上,他给祖宗牌位上香,口中念念有词,祈祷的是:保佑子孙平安,平安是福……他给我们小孩子说古,也爱说一句话:“霸王虽有千钧力,赶不上刘邦四两福”。他不认为刘邦是顺应历史潮流,得天时地利人和,才打败西楚霸王的。而是认为刘邦的福气起了决定作用……

在我儿时的记忆里,他常说的四个字是“吃亏是福”。

在农村居家过日子,时常发生些“吃亏占便宜”的鸡毛蒜皮。村里的许多吵吵闹闹,多是因为有人“吃亏”有人“占便宜”。在上个世纪60年代,所谓3年自然灾害时期,村里分了“自留地”,我家地邻就是那种爱“侵地边儿、占地头儿”的人。地种着种着,就斜到我家这边来了。人们说,没他家那样的,再过几年就斜到你家的地中间去了。祖母说,这不是欺负人吗?得找他们理论理论。祖父拦着不让去,说占点小便宜发不了家,不要和他们计较,吃亏是福。

对他这种忍让,这种与世无争、应该争的也不争,我很有些想不通,忍不住问,爷爷,吃亏就是吃亏嘛,你怎么老说吃亏是福呢!他摸摸我的头说,你还小,还不懂得这个道理。

晚上,我又问祖母这是为什么?祖母关上屋门,拨亮油灯,讲出了一个很遥远,让我听来很是离奇的故事,还嘱咐我,千万不要对别人说,这是咱家的一个秘密——

祖父兄弟三个,他排行老三,所以孩子们叫他“三爷爷”。祖母嫁过来后不久,曾祖父说,你们兄弟仨都是成家立业的人了,到了要分家的时候了。那还是民国九年,农村人分家,是件天大的事,既要分房子又要分土地,于是请来了村里的长老和村公所的人,把家产做了肥瘦搭配,三家各一份。让这三兄弟挑选。

分家的场合很严肃,请来的公证人问,你们说这三份家产的搭配公平不公平?

兄弟三个都不说话,曾祖父沉默了一阵子,说,你们那点儿小九九,我都看得清楚,那几亩薄地,分得比较公平,关键是房子,最南头的那一处差一些,算你爹没有本事,不能再为你们置办一套新房……

曾祖父说的那套房子,就是我出生的“故居”,早年间那是我们村里惟一一家富农的房子,土改的时候分给了一个类似电影《暴风骤雨》中的“赵光腚”的角色,他胡乱折腾,后来把这个房子变卖给另一户人家。这家人闯关东离家时,曾祖父花了7块大洋,把房子买了下来,由于年久失修,这处房子已经是墙破屋漏了。

公证人说,任何搭配都不会绝对公平,实在不行就抓阄吧,抓到哪一份就算哪一份。谁也没有什么话说,兄弟们也不会伤了和气,这也是通行的办法。曾祖父却不干,说不能让乡亲看笑话,分这么个穷家,还要闹到抓阄的地步。

于是老大说,我们家是大的让小的,老三,老二,你们先挑,挑剩下是我的。

老二也说,如果要挑,老三先挑。我再挑。

别看那么平平常常一句话,其实这里头暗藏着玄机,也是对我祖父的一次考验。

祖父当时做了怎样的思想斗争,他从来没有说过,但人们知道的,就是他义无反顾地选中了最差的一份。

公证人写好了房契,请他们签字画押,分家的事情就算定了。曾祖父对我祖父祖母说,老三,当爹的对不起你们,你们吃亏了。祖父说,吃亏是福嘛!我还年轻,有的是力气,两三年之后就能把房子翻盖起来。

经过三年的省吃俭用,他们终于有能力把房子翻盖一次。拆除旧房时,奇迹发生了:在两根房梁中间,有一个暗阁,阁里有个小坛子,祖父把坛子打开,顿时惊呆了,坛子里装的是30块叮当响的“袁大头”。

在当时,这可是一笔不小的财富。那个时候,一块大洋可以买一头牛啊!祖父坐在那个小坛子跟前,半天没有说话。

祖父对祖母说,这房屋原来的主人,也就是小坛子的主人,应该是那位富农。而那个富农,早已不在人世,那位“赵光腚”,也已撒手人寰……我跟你早就说过,吃亏是福,这就叫吃亏是福哇。

这笔意外之财,让祖父的日子渐有起色。还用这个钱供我的父亲到省城念了高中。当我的父亲考上了北京的外贸大学以后,乡亲们也说这是三爷爷修下的福分。

可以说,这件事对祖父产生的影响是巨大的,“吃亏是福”这四个字成为了他的生存理念和处世之道。

改革开放以来,在商品经济大潮的冲击下,有人对“吃亏是福”这四个字有了许多负面的解读。有的说这是中国农耕文化中一种消极的态度,缺少现代人的进取精神;还有的说这里充满宿命感甚至是中国农民逆来顺受的自我解脱……

我依然固执地认为,真理往往是朴素的。祖父虽然没什么文化,但他对“吃亏是福”的理解,却是充满了哲理的。可以上升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高度来认识。如果在生活中总是惟我独大,事事计较,天天较真,那我们生活其中的将是一个无福的世界。

岁月流过故乡

文/李榕樟

在上海诸多景点中,我最看重的不是东方明珠,不是东海大桥……而是松江方塔。

松江是上海之根。于我而言亦然:祖母原住西塔弄斜桥头13号,因其父亲我太外公去世得早,太外婆又有病在身,故我外婆作为长女担起照顾幼弟陈昭熙等理家重任,后随我祖父在上海城里生活,而我父亲则在外祖母她妹妹的照顾下在松江上幼儿园,留下童年的美好回忆。上世纪30年代,上海家中遭劫,祖父生意也受挫,多亏乡下几亩地的地租聊以贴补。陈昭熙后从事电影剪辑,艺名陈曦,代表作有着名的《一江春水向东流》和后来新中国首部史诗性故事片《南征北战》等,并因此获奖名噪一时。祖父母现长眠于松江,坟地距方塔仅一刻钟的路程,当年用银两买下,并托付王姓人家看管。我和兄姐幼年时都随父亲前去扫墓,为坟培上新土。但时至今日,父亲驾鹤西去,祖父母的墓地具体位址已不详。但我记得它离方塔很近,所以我每次来到方塔公园,登上方塔,就把它看作是来看望祖父母,向他们致以深深的敬意。

我曾经围绕方塔去寻找那片坟地,但是由于幼年时候的记忆已很模糊,那里地形地貌又变化太大,我怅然而回。

此后,为了纪念祖父母,逢清明,我有时会寻找一切有关他们的记忆。我和祖父有一张合影,我最早到上海是在1961年秋,那时我才10个月光景大。到自忠路辑伍坊23号底楼祖父家探亲,祖父带我到顺昌路上的红花照相馆留影,既拍了单人的胸像,也与祖父合了影,照片上有“上海红花照相馆”的凹凸戳记。从那以后不久,我又因为严重消化不良,被母亲从外地送来上海,祖父带我去着名中医儿科医师张少棠那里就医,名医果然医术高超,巧施百草不久就妙手回春,让我白白胖胖起来。这张照片让我怀念祖父,令我“记得”我和上海的最初渊源,想起上海这座城市。沧海桑田,高岸为谷,2012年,50多年过去了,我带儿子到顺昌路寻找红花照相馆故地重游,令我惋惜的是,这家照相馆刚刚因为遇到拆迁而关门。我只看到了照相馆的旧墙,但这一鳞半爪还是让我感到亲切。因为这么多年过去,照相馆关掉的何其之多,红花照相馆已经足够长寿了。

1906年,朝廷诏令禁烟,但执行不力,民间吸食鸦片之风延续了好些年,我祖父李超燕背井离乡来上海,在族兄李朝燕所开经营鸦片的烟土行做财务总管,生意走淡后,族人流云四散。原来乡音绕梁的客厅里祖父讲起了地道的上海话,而父亲李大钦和我们都听不懂,更不会说客家语了。我祖父来自大埔湖寮镇(山仔下村)麻地里,家乡祠宇建于清乾隆壬戌七年(1742年),第二次重修于1885年。今年春,我兄去那里寻根,见到了祠宇和家乡的那间老屋。那里,因为侨民反哺,建设成果斐然,已实现城镇化。祠宇、老屋好比是都市里的村庄,但岁月流过故乡,它毕竟仍是一个客观的存在。而祖母家松江西塔弄斜桥头13号早已消失,她和我祖父的安眠之地也难找,我很为遗憾,只有在心里默默地纪念她,为她祈祷。

蒸紫葛花

文/李丹崖

年少时,紫葛花开的日子,祖母常跟我念叨一句话:“以后,要找一位能给你做蒸紫葛花的女子。”

当时,我很不能理解,找媳妇,为什么还要会蒸紫葛花呢?是因为紫葛花好看吗?

紫葛花的样子确实很美!紫藤弯弯绕绕,紫葛花攀缘而上,一路繁花似锦。如果植物好比诗词,紫藤上的紫葛花一定是一首绝句。

故乡人特别爱食紫葛花。清晨,抱着骨朵的紫葛从藤上捋下来,清水洗净了,拌面,上屉来蒸,五分钟左右,出锅,佐以些许精盐,淋上麻油,拌匀了,即可。如果爱吃蒜,用蒜臼捣碎了,与紫葛花一起拌匀,味道就更加鲜美。

依稀记得小时候,祖父头一天晚上喝多了酒,次日餐桌上一定是有紫葛花的,蒸好的紫葛花,佐以面鱼汤,上面飘着蛋花的那种,每次都喝得祖父额头冒汗,酒很快就醒了,身体舒爽,不耽误到田里去劳作。

后来,我从一本名为《滇南本草》的药典中找到这样的句子:“紫葛花治头晕,憎寒,壮热,解酒醒脾,酒痢,饮食不思,胸膈饱胀,发呃,呕吐酸痰,酒毒伤胃,吐血,呕血,消热。”瞬间了解了祖母的心意。

我如祖母所愿,找了一位精于烹饪的女子为妻。祖母说,她唯一的遗憾是没能亲手把蒸紫葛花的手艺教给我的妻。我告诉祖母,这丝毫不必担心,所有的家常菜都是相通的,就像所有的爱和关切都是相通的一样。

大堰外印象

文/李鹏

大堰外是个地名,在汀祖镇丁坳村李秀乙湾的北边。

大堰外是一片很大的滩涂,因为地势低,被开垦成水田,用来种水稻或者养鱼、种藕。

小时候,我经常跟着祖父到大堰外放牛。生产队分给我们几家养的是头母水牛。母牛生了一头小牛犊,这下把大家高兴坏了,可没想到,母牛没有奶水。祖父和几家人商量,买回奶粉喂小牛。喂牛可不比喂小孩,小牛的力气大,没有二三个成年男子,根本按不住它。每次喂小牛,都是大伙一起上,捉脚的捉脚,按头的按头,掰嘴的掰嘴,就这样好不容易将小牛养大。每当我想起当时的场面,都忍俊不禁。

大堰外的水田不比其他地方,淤泥比较深。惊蛰后,祖父左手牵着牛,右手拿着鞭,肩头背着犁铧,开始了一年的劳作。冰雪刚刚消融,祖父光着脚板下到田里,刺骨的寒冷令他打了个寒颤。他口中吆喝着,从田的中心开始,赶着水牛快速地转起圈来。劳作的热气,渐渐如白雾晕开。翻开的泥土,像打开的书页,记录着艰辛,也为收获埋下伏笔。

当天空传来阵阵布谷鸟叫声,祖父知道插秧的时候到了。他拿上水马和一捆干草来到秧田,扯秧苗,扎秧苗,再一担一担将秧苗挑到水田。秧田里的水蚂蟥极多,祖父从水中起来的时候,腿肚子上会吸附着几只蚂蟥。它们吸饱血,变得圆鼓鼓的。在岸边,祖父啪啪几巴掌下去,蚂蟥掉落地上。顽皮的孩子折根细树枝,将它从吸盘那头翻过来,晒干之后拿在手上炫耀。

双抢时节,是祖父一年中最忙碌的时候,也是一年中最酷热的时候。他披着星光,去到大堰外收割水稻。锋利的镰刀下去,一大片水稻匍匐在地。割完的水稻一直要晒到傍晚时分,那时候的暑气渐渐消散,水稻也会失去一些水分变得轻巧些。

百把斤的谷草头,在祖父的肩膀上左右换着。从田间到家门口的稻场,有三里地的样子,他健步如飞,衣服早已被汗水湿透。等衣服被风吹干,白色的汗渍如落下的雪花。月亮挂在山头,他借着月光,将稻谷铺在稻场上进行脱粒。当这一切忙完,大堰外的水田又在等待祖父的双手,为它植上“新衣”。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为了一家人能够填饱肚子,每年冬天,祖父都要去挖野藕。大堰外有片野藕地带。冬天,挖野藕是个辛苦活,没多少人来,大堰外便成了祖父手中的粮仓。

祖父拿着铁锹和竹篮,走向这片野藕地。一阵阵北风卷着枯叶,钻进他单薄的衣衫。他瞧准一处,用铁锹在泥土中试探着,顺着野藕生长的方向,轻轻地一层层拨开。一个下午过去,祖父带着满满的一篮子野藕回来。寒冷与辛酸,他从未对我们提起过,他总是默默地劳作,抵御风霜雨雪,带给家人的永远是沉甸甸的收获和温暖的依靠。因此,大堰外留给我们的记忆也充满着温情与神秘。

祖父去世后的第七年,我再次来到大堰外。如今,这里和家乡的大部分土地,被流转给深圳的一家公司,将打造成田园综合体。土地已经平整,种上了药材、果树、花卉等经济作物,还能为附近的村民提供就业岗位。这片郁郁葱葱的土地,将拥有瓜果飘香、四季花开的田园风景。大堰外的美丽故事翻开了新的一页……

帽子上的玫瑰花香

文/耿艳菊

决定再读萧红的书是一个冬日的早晨,急着上班,抓起书桌上的一本书就往外奔,下了楼一看,是萧红的《呼兰河传》。刺骨的风划过脸颊,天空灰暗冷峻,那就读读吧。反正是在拥挤的地铁上,人与人的距离那么近,热闹闹,暖烘烘,抵得过悲凉。

《呼兰河传》本是萧红的自传体小说,却不像小说,那种贯穿在文字之间的妥帖,还有气息、温度,是属于散文的。小说的形式,散文的笔调,这样的好作品是不能错过的。

呼兰河的冬天真冷,卖馒头的越走越慢,他脚底下团着厚厚的冰,摔了跟头再站起来,他还是每天出来卖馒头。还有卖豆腐的,卖麻花的,赶马车的……呼兰河小城不大,只有两条街。环境也不好,街上的大泥坑能困死猪鸭。萧红以孩童的角度来写她的东邻西舍,胡家的小团圆媳妇,有二伯,老厨子,磨坊里的磨倌,命运亦是令人忧伤的,却是带着怜悯和爱。她说,我所写的并没有什么幽美的故事,只因他们充满我幼年的记忆,忘却不了,难以忘却。

因为没有什么幽美故事的呼兰河小城里住着慈爱的祖父,还有快乐的后花园,这是萧红一生中最温暖最美好的记忆。

写后花园的时候,萧红的笔是轻灵活泼的,读起来非常轻松愉悦。她这样写到:一到了后园里,立刻就是另一个世界了。决不是那房子里的狭窄的世界,而是宽广的,人和天地在一起,天地是多么大,多么远,用手摸不到天空。而土地上所长的又是那么繁华,一眼看上去,是看不完的,只觉得眼前鲜绿的一片。

她写园里的花花草草,蝴蝶,蚂蚱,蜻蜓,小黄瓜,大倭瓜,早晨的露珠落在花盆架上,午间的太阳照着大向日葵,黄昏时候的红霞一会变出来一匹马,一会变出来一匹狗……有一个小细节好温情,不仅祖母笑了,连不甚疼爱萧红的父亲母亲也笑起来,一家人很少有这样欢快的时刻。

那时祖父蹲在后花园拔草,萧红站在旁边捉弄祖父头上的草帽,给草帽插了一圈红通通的二三十朵花,一边插着一边笑。祖父却说,今年春天雨水大,咱们这棵玫瑰开得这么香。二里路也怕闻得到的。萧红笑得哆嗦,祖父还是安然不晓得,照样地拔着垄上的草。祖父顶着满头红通通的花朵进屋来,惹得一家人都大笑了起来。祖父把帽子摘下来一看,原来那玫瑰的香并不是因为今年春天雨水大的缘故,而是那花就顶在他的头上。他把帽子放下,他笑了十多分钟还停不住,过一会一想起来,又笑了。

尽管《呼兰河传》依旧裹挟着忧伤,但我知道了萧红在这个尘世上也曾被温柔相待,所以她才有勇气面对后来的苍凉,才能用大气的手笔写下大地上那些悲和疼。

父亲与他的读书情结

文/南山豹闻

父亲因为文革受祖父的连累,没上过什么学,但是他深知上学对人的要紧。祖父算是乡县有名气的读书人,先教书后从政,解放后则坐了近20年的牢。因为自己成份不好,不能上学,作为家里的长子,只好早早辍学,加入农村合作化劳动大军。只是在后来知道,那是耽误的一代,即便上学,同样也没有什么大的成就的。父亲对去世的时候祖父82岁,父亲问他有什么要交代的,他拉着父亲的手说,一定要让孩子上学,供他们走出去。

父亲虽没怎么上学,但是他能写一手好字。春节的春联就是各家展示各自书法和传统文化水平的机会,因为在那个年代没有度娘,也基本没有印刷版对联。父亲平时很少写字,但是一到春节,他就能在布满灰尘的案台上,用简陋的毛笔和劣质的墨水写出帅气的对联来,自然邻里也不少人找他帮忙。我经常跟小伙伴得瑟,“你横什么呀,你家对联还是我爸帮你写的”。除了对联,父亲在自家的物件,如碗、桌凳等,写一个字,以便辨认归属,那些帅“字”至今让我记忆犹新。

对待我们上学,他绝对是一个严父。倒不一定我们成绩要多好,而是在我们对待学习的态度上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一旦不抓住,可能遭受的不仅仅挨骂那么简单。在我的记忆里,他基本再有在学习上夸过我们,不过倒是在背地里据说经常以我们能继续读书为荣,满脸幸福。他对外的口头禅是,“读书(上学)如果捉豹虎子那就跟玩一样,但是如果要读进去,就如拉赤痢还辛苦”。

在我们落后的内地农村,当时来说,上学几乎是唯一出路。很幸运的是,我们姊妹仨,我跟我哥都靠这条路走出去了。那年,我拿着录取通知书,是他坚持要送我去广州,找了他间接的熟人,带着我们去报到,为了省钱,还在学生宿舍睡了一晚。那段时间,他一直处于兴奋状态,就像他考上大学似的,因为很少坐长途车,回到家里后还大病一场。我想,那是他憋了很久以后,放松下来了的缘故。

后来,我在城里工作,娶妻生子,安家。每年他都会来看看我们,但是小住一段时间,他又嚷着要回去,跟他的老伙计吹牛聊天,那时候他是最开心的,比在城里闷着好多了。随着年龄的增大,因为孩子都不在身边,也常会闷闷不乐,从之前的顶梁柱,到现在的赋闲老头,他多少还是感觉到失落和不被重视。在那个时候,跟他讲电话,他没说几句就转给身边的老妈。除了见面和电话开导,我会偶尔寄几本书给他看,当然开始都是如何养生,开导心情之类的。

有一年回去老家,他拉着我进他的房间,他从抽屉里拿出几本发黄的日记本。“这几本日记本是你爷爷留下的,我放着也看不懂,就给你拿去吧,兴许有用,或者留个纪念吧。”他叹息着说。我打开一看,都是爷爷或抄或写的格律诗,有很多注着韵律、平仄,也有一部分是对联。我一边翻看,父亲一边跟我讲祖父的故事。祖父自出狱后,已经年近六十,当时公社为了照顾他,没再安排去干苦活,就安排他去捡拾猪、牛粪。赋闲后的祖父,深知毕生所学已经不合时宜了,他在空余的时间用半白话文跟外地朋友通信,互相对对联、赋诗词。

父亲说有一次,祖父兴致匆匆来到他面前说,他的诗得奖了,主办方要邀请他去北京做交流。我父亲也很高兴,那挺好啊,可以去北京看看走走。然后,祖父弱弱地说,但是信里要求自行先垫付一笔数十元差旅费,然后凭票报销。祖父终究没能去成北京,直到祖父去世,父亲在整理他的房间时,在书桌的玻璃下面发现了那封得奖交流会邀请函,他当时为未能满足祖父的愿望而悲痛莫名。

最近几年,父亲来城里小住能够坚持更久了。在城里因为语言沟通不顺,基本没什么朋友。开始找一些书来打发时间。看的书也越来越多,他一看完,就会找我推荐。不然,他就从书架上自己拿,虽然看得很慢,但是带着老花镜,安坐桌前,一丝不苟,非常认真。要是看我有空,也会凑过来跟我讨论一下里面的内容,看到一些跟他的经历类似的,他就非常兴奋。 有些人老了会变得越来越狭隘、小气,而有些人越老越随和、通达。父亲属于后者,虽然也会发一些脾气,但是总的来说,开始放下很多东西。以前说起来很义愤填膺的事,现在可以笑笑的说出来,然后说,“都老了,我现在不计较了”。我不知道是否跟他读了近百本书有关系,但我确信,他读书时是很快乐的。

“人生七十古来稀”,那是说古人,父亲今年七十有五,身体矍铄、健朗。近些年,在跟他一起爬山,郊游,他总是一个人走在前面做先锋队,我们家小跟在后面,母亲是个胖子,她在最后,我们会合后一起等母亲。此时,他会揶揄母亲不中用了,然后一边帮她拿东西。近年,母亲身体不太好,父亲在忙前忙后的照顾,尽管他比母亲大快十岁。

今天是父亲节,电话里,我们对他们的嘘寒问暖,他们对年轻人的提醒基本都是例行内容。可是,我还来不及说“父亲节快乐”,他又惯例的把电话塞给了一旁的老妈。

离去的亲人

文/李凤林

第一个离开我的亲人是祖母。

母亲说,祖母没过多少好日子,病痛一直缠身。而我记忆里清楚的画面是,黄昏,祖母抱着我去捉萤火虫,祖母一手抱着我,一手摇着芭蕉扇,我手里提着的是用蛋壳做成的灯笼,祖母高大,摇摇晃晃的追捕,我或许兴奋、胆怯而尖叫着,祖母紧紧地搂抱着我,芭蕉扇一下一下地扑打,终于有虫子扑在地,祖母放下我,用手去捉虫子,粗大的手骨节突出,显出拙笨,需用好长时间才将一只虫子关进蛋壳灯笼。我高兴地举起小灯笼向家祠跑去,祖母急急的声音追赶着我:梅子梅子别摔着。就在这一年,祖母去世。我正跟堂弟在家祠的戏台下玩着龙骨水车,有人拉着我的手穿过一张张门,最后把我拉到祖母的床前,祖母望着我,有人把我的手拉起来放进祖母的手心,祖母慢慢地握紧,一颗颗泪从祖母的眼里滚出来;我叫着阿婆,用另一只手捂着祖母的手,祖母露出了笑容。母亲说,祖母握着我的手咽下最后一口气。家祠的戏台下挂着鬼神画像,怪模怪样地看着躺在地下的祖母,许多人吹吹打打。我为祖母看守着油灯,祖母从一圈圈的光亮里走出来,当我伸出手去迎接那双粗大而温暖的手时,祖母又没了,祖母最终没有走出那一圈圈光亮。我知道从此没有祖母,是在黄昏时围着母亲哭吵着去捉萤火虫,我提着蛋壳灯笼,母亲正在灶台忙,她突然伏下身子紧紧的搂抱着我,泪水不断地滴落我的脸上,一滴一滴冰凉,我不理解母亲为什么这样伤心,母亲眼泪汪汪的望着我说,孩子,我们再没有阿婆了。我紧紧搂抱着母亲,哇的一声大哭,从此没有一个祖母摇晃着用芭蕉扇为我扑捉萤火虫,家祠从此空荡。

这一年我好像是四岁,死亡如一枚落叶飘然而下,我其实是不能理解的。

死亡在家祠沉寂,似乎酝酿某些主意,二十年后鬼神的主意打定,盯着了我的伯祖父。那时我已经离开家祠在外地工作,我的祖父、母亲及弟妹伴随父亲离开家祠迁往小城,他们只能从断续进城的乡邻那里获得消息并与家祠的亲人们保持联系。消息突然,因为我们无法脱身,七十已过的祖父独自回家祠为伯祖父送葬。葬事完毕返回城里的祖父,数天沉默不语,他星星点点地说着伯祖父后事一些情况,常常欲言又止。我想像家祠里一个将死的八十老翁与七十出头的小弟最后生死握别的情形,那是一种怎样的生死离别!随后是我的伯祖母去世。伯祖母最先在平地摔一跤后从此失去行走的自由,而后是失去言语的权力,只能用眼色表示对于一件事的肯定与否认,而后眼神也渐渐呆滞。上帝一点一点剥夺着伯祖母的生存权力,用了整整十年的时间,我不能理解是人的坚硬还是上帝对人的残忍。父母及兄妹都回到了家祠。阔别的家祠更加空荡,已无往日的暄嚣。躺在地下的伯祖母瘦小干瘪。往事一幕一幕推到我的面前,在一个接一个的画面里,是老人们亲切而慈爱的笑容,我们是那样的玩皮不懂事,需要训斥呵护。然而现在,他们丢下我们到另一个世界去了,家祠空荡,让我们寂寞孤独地待在人世。

十年以后,我的祖父在城里仙逝。祖父是在八十五岁离世的。一个月前,我们刚刚高高兴兴地为老人做过寿诞,不想突然老人就躺在床上说起胡话,他总说自己在家祠里,而后又告诉我们种的棉花需要收拾了,而后又说为什么打制那样多的棉被。老人在离开家祠十多年后又回到了亲亲的故居,以他的灵魂。我相信灵魂,是可以离开身体躯壳的人的完整的精魂。老人在进城前的长长岁月,耕作,始终与土地相依。在最后的日子里,祖父的精魂日夜与远处的土地相恋,坚守坚持,寸步不离。

祖父的离世,悲苦煎熬着我,直至现在。那时我们上班,老人在他七十多岁时因挂念着曾孙无人看管,每日匆匆来去,终于在初冬的一天,急匆匆上楼而后如厕时摔断腿骨,从此只能依靠一条腿摸着墙壁移动。老人是在住院治疗十多天后才清楚自己一条腿从此残废,母亲告诉我老人顿时泪水满面。老人泪水满面的镜头至今仍在我的面前,永远无法消失。可是祖父从未对我表示过半点的埋怨,甚至不肯让我看到他的半星痛苦,更让我愧疚如刀切割心肉。当我跪在祖父脚前为老人最后修剪指甲时,我紧紧地抱着那双终止在世间行走的脚泪水滂沱地呼喊:爷爷,您为什么要离开我们?

他们还是离开了,离开了这个世界,离开了需要呵斥呵护的我们。我们已经无法知道离去的亲人们对世间和过往生活的留恋有几分,但我们至今仍在内心十分的依恋着他们,像血流在血管的流动,也似乎总有一堵坚硬的墙可以依靠,带给我们温暖、信心。

那山,那水,那人家

文/木子秋实

秋夜清澈,心境如水般的澄澈和悠远;秋夜静谧,会想起“月明星稀的月夜,那个半个月亮爬树梢”的家乡。也许真的老了,尽管觉得心态还算年轻,可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总会有一抹微凉的情愫,一如岁月的秋霜在鬓发间肆意泛着悲凉的白光。此时宁愿伴随着萨克斯纯音乐《归乡》那纯净、优美的旋律回到过去,那珍藏已久的乡村记忆,才会安抚我这个被岁月淹没,这个离家已久的游子漂泊的心,那里才是我魂牵梦绕的心灵归处……

说来,我的家乡令我骄傲。我出生在一个北靠蒙山,东临沂河,离革命老区临沂30公里的山村,从村庄穿过的古道是一个古老的驿站,从大街两边店铺林立依然可见昔日繁华的痕迹。据记载村庄始建于隋朝年间,全村有五百多户人家,两千多口人,村民们大多农忙时务农,农闲时则经商,几乎家家都有自己的传统生意和买卖,在这里有着很浓厚的商业气息。

记得我很小的时候,每逢农历的“三八”这一天为农村的集市,村里的街道两边摆满卖东西的摊位。母亲会带着我去赶集,给我买好吃的东西,给我买好玩的玩具。大集会从太阳升起的时候开始,满大街的人沐浴着暖暖的阳光,走在川流不息的古道,人们大呼小叫、人声鼎沸、叫卖声不绝于耳。有热气腾腾的风味吃食,有用五谷杂做成的香脆的大煎饼,煎饼卷上大葱别提多好吃了。说起煎饼还有很多说法那,相传最早孟姜女哭长城,所带食物就是煎饼。还有说它的发明人是诸葛亮老先生那。话说诸葛亮开始辅佐刘备的时候,兵弱将寡,常常被曹军追杀,一次被围困在沂河、涷河之间,跑的匆忙锅灶都丢了,将士们饥饿困乏,诸葛亮便让伙夫用水和玉米面调成浆,将金(铜锣)放在火上,用木棍将米浆摊平,于是煎出了香喷喷的薄饼,将士们吃着薄饼士气大震,杀出了重围。后来当地人嫌铜锣昂贵,还容易断裂,便用铁制成锣状做煎饼,从此煎饼在沂蒙和山东大地流传开来……

母亲知道我喜欢吃大煎饼,会一边和卖煎饼的大爷说着家常,一边买上煎饼让我吃个够。我才不会理会他们说些什么那,不是他们的话题不吸引人,是那大煎饼的香喷喷的味道实在馋人啊!

这一天喧闹了整个村庄,直到太阳都懒懒的要西下落山,欢腾的人们才肯慵懒的回家。那时赶集就是我心中的狂欢节,我会如愿的吃着冰糖葫芦,边走边唱着童年歌谣牵着母亲的手走在回家的路上,母亲会蹲下身子替我擦着满脸的蜜糖,疼爱的问我:“看你都花了脸!甜吗?”我扯着稚嫩的童音喊着:“甜!”那声音在空旷的乡间小路上空悠扬回荡……

【一】

据家谱文字记载我的家族世系在村里是一个大家族,仅我们姓氏的人家就有六十多户,三百多口人。我的高祖在晚清光绪年间曾中过秀才。这在当时离县城较远的乡村来说,轰动程度可想而知了,当时给家族带来的荣耀也是非同凡响了。

我的曾祖父是一个文武双全的乡间绅士。他从小习文练武,性格开朗直爽,重义气,喜欢结交文人义士,他受中山先生国民革命思想的影响,思想比较开明进步,在乡镇四邻八村有很高的威望。为了对付当时土匪和盗贼的袭击,据说他曾当过当地地主武装—团练的练长,统揽管辖几十个村庄的民团武装。

听老人们讲,我的曾祖父不仅文武双全,还有过人的胆识。年轻时,有一年从河南来了一帮马子(即土匪),号称一个师的兵力,师长名叫张金彪。那是一个下午,土匪的大队人马卷着滚滚飞扬的黄土席卷着杀气腾腾来到我们村子的地界。不知道哪一辈的人,为了防御土匪和外来侵入者在村子的周围修建了一圈土围墙,俗称“土围子”,警觉的村民们见有土匪来了,就关闭了土围子的四个门扇,准备坚守保护自己的村落和家园。

天开始渐渐的黑下来,土匪们点起了火把把整个村庄团团包围了,在土匪手里的火把照耀下,整个村庄四周通明,亮如白昼。有些胆小的村民开始有些惧怕那刺眼的、散发着野性,让人不寒而立的火光。此时,我的曾祖却镇定自若,心中早有谋划一边指挥着民团进行迎战部署,一边和民团的神枪手趴在围墙上,用快抢冷不防的瞄准了土匪头子,一阵乱枪齐发把那个土匪师长打死了。俗话说的好,擒贼先擒王,土匪头子毙命了,其他的喽喽兵们自然好对付了。加上当时村里和周围几个村子有联防土匪的互助协议,我们村子的枪声一响,如同信号和命令一样,周围的村子也都响应助阵,还有一个村子吹响了冲锋号,号声一响,民团士气大振,一个师的土匪,硬是让曾祖父领导的民团给打得落荒而逃。

为了支付团练武装的开支花销,为了救济穷苦的村民和逃难的人,成家立业时曾祖父有土地上百亩,到了晚年家中的土地和房产已经所剩无几了。为了维持生计,因为他习过武,很擅长跌打创伤的治疗,于是晚年开始自学和研究中医直到去世。

【二】

我的家族以“诗书礼仪”传家,以“忠厚本份”持家为人,在家族中有很好的威望。每到春节,整个家族会热闹几天,大年三十的傍晚,天将要黑的时候,同姓的每一家人都要出一个人,到我家的大门外集合,一起去村头的请家堂举行一个祭司的仪式。其实仪式很简单,也就是各家的主人把自己去世的老祖和亲人的牌位放在托盘上,当夜幕降临时,聚集的家族人群开始虔诚的烧烧纸钱,放放鞭炮,磕头作揖,口中念叨着亲人的名字,用这种传统的祭司形式把去世的亲人灵魂请回家过年。

那时的我不懂得其中的道理,只是觉得好奇和好玩儿,每到这天我们小孩子们都热热闹闹聚在一起早早地盼着天快黑下来,好去看看那庄重的场面,聚在一起的孩子们比大人还要多,那场面热闹而严肃,既有节日难以抑制的欢乐气氛,还带着几分神秘感和神圣感,再淘气调皮的孩子也像只晒着太阳安静下来的猫了。

农历大年初一这一天,天还没亮人们就早早起来家家户户互相拜年,喜迎新年祈福五谷丰登好年景的到来。整个村子就像赶大集一样,大街小巷布满拜年的人群。如果相遇的拜年人群碰了头会互相作揖致敬,互道一声:见面发财!见面发财!脸上漾着春光明媚的笑容。我和小伙伴儿们自然不会错过了,跟在大人屁股后面佯装大人的摸样,故作姿态合手作揖互相敬拜,可没能和大人一样的彬彬有礼,我们直撞了满怀不说,还常常碰了头疼得差点掉下眼泪来。哎呀!好疼啊!可谁也不敢出声怕挨大人揍,不过这只是花絮,不会影响我们欢乐的心情和参与的兴趣。我们随着人流,兄弟爷们儿几个先到本族中辈分高的且年长的人家里,人家院子里的正屋门前已在昨晚摆好了供桌,我们一群小孩子人便扑下身子磕头,嘴里还不停的说:“爷爷奶奶过年好!小的给你们拜年啦!”于是主人们热情的把拜年的人让到屋里,又是递烟,又是倒酒,客客气气的说一大堆的好话,那种和气和谦和是平时见不到的。

拜完本家族就到不是本姓氏的人家去拜年,也是到年长和平日关系密切互有来往的人家,拜年活动要在早上这段时间完成。这拜年走访的活动,我的祖父是哪里也不去的,他会坐在八仙桌子旁边的太师椅里泡好了飘香的茶,笑呵呵的招待前来拜年的人们。

【三】

我的祖父从小就和曾祖父学习中医,因为是家传再加上家庭背景名气影响,到了中年就成为当地很有名的中医了。解放前就开了一家医院,曾救治过不少八路军的伤员。祖父秉承曾祖的开明思想,在地下党的引导下,给八路军输送西药和中药材以及医疗器械,曾受到八路军司令员和当地政府的表彰。解放后把临街的医院和部分家产贡献给了国家。其实这些祖父并未和小辈们说起过,是家族的长者当做故事给小孩子们讲的。

那时从小就住在医院,医院就是我的家。记得顽皮的我常常悄悄打开入药的桂圆的小抽屉,四下张望没人就大把大把的往衣兜装,匆匆忙忙慌不择路的跑走了,我的那些小伙伴会用巴望的眼神盼着我给他们带来好吃的“桂圆肉”,那时的孩子有几人能吃上桂圆肉啊?

这样的事时有发生,可我心中纳闷:怎么没人发现啊?那个管中药房的安叔难道没看出来吗?嗯,还是小心为妙,不然让祖父知道了恐怕要有苦头吃了。这样持续了几个月,我的胃口越来越大,拿的数量也在增加,可依旧平安无事。我得意地和那群被我“喂肥”的伙伴说:“嘿!偷桂圆的事情安叔一直没发现!你们说好玩不?”他们听了也笑着说:“这老家伙真没用,这都看不出来!哈哈!……”

有一年一个秋天,树叶开始泛了黄,有的叶子离开了树梢,静静的飘然无声的落地了。听母亲说安叔要回乡了,这个在我家辛苦半辈子的老人要离开了。我赶紧跑到安叔的住处和他告别,只见安叔在屋子里收拾行装,手里拿着一本中医的书籍,见我进屋他笑吟吟的说:“快进来!”我有些依依不舍地说:“安叔!你不能不走吗?”安叔坐下拉着我的手说:“孩子!我不能一辈子在你家啊?我的老母年龄大了,我要回去尽孝啊!”听着安叔说的这些我似懂非懂的话,倒是想起了偷桂圆的事了,可是羞于开口只是愣愣的看着安叔。安叔说:“孩子!天色不早了回吧!明天我一早就出发了!”我只好边回头边往外边走,“桂圆好吃吗?”突然安叔一脸的狡黠说了一句,奇怪我并没有羞愧,倒是一下子轻松了,释然的朝他使了个鬼脸,快步跑出了屋子……

如今想来年幼的我自以为很聪明,我的“鬼把戏”却早在安叔的视线中了。也许就是我的不谙世事才让安叔用“纵容”的方式怜爱着……

【四】

我的家族家教十分严格,也很重视教育下一辈。在小孩子时就灌输读书至上,要把家族的历史先人的事情讲给后代,也重视大人们的言传身教。

记得那时在我家医院门诊部的大屋子,如果没有了就诊的病号,祖父会在桌子上铺上纸张挥毫写毛笔字还会叫上我观看。他一边写一边叫着我的乳名,说:这个字叫什么来着?还记得吗?如果我很快说出读音,他会习惯的捋一把有些花白的胡须朗朗的大笑连声说:“好,好,好,是个聪明的好孩子!”

大约我六七岁的时候,每年冬天的晚上,我的祖父就让他的孙子们,轮流着跟他在一起睡觉。躺下后他不是叫我们背诵古诗词,就是讲故事给我们听,有的时候还叫我们背诵药书上的句子,记得有《药性赋》、《汤头歌诀》等等。有时他高兴了还要摸着我的骨头,说:“这一块儿骨头叫什么名字?那一块骨头叫什么名字?说实话,俺被祖父摸得痒痒的很想笑出声来,可还是生生憋了回去没敢笑出来。当时一定憋得脸发紫吧,祖父会异样的看着我说:“这孩子怎么了?”唉!祖父哪知孙儿的苦啊!

每年的大年三十的晚上,祖父总是很晚才去睡觉。记得在我家正屋里昏暗的灯光下聚集着很多的族人,祖父会指着挂在墙上的家谱图,把一代代的老祖的名字和事迹故事讲给大家听。他讲的很投入很认真,大家听得也津津有味。

清明节是民间沿袭已久的祭祖扫墓的日子,每到清明节这一天,我的祖父天不明就早早起床,和早已准备好的了小辈们,拿着铁锹等工具,浩浩荡荡的家族队伍走出村庄,来到埋着家族中去世的人的老林坟地,给每一座坟头添上新土,磕头、烧烧纸钱。停当后祖父会指指点点的告诉晚辈们,这一座坟埋的是你们的什么人,那一座买的又是你们的什么人,都是哪一年去世的和值得纪念的事迹等等。听着祖父如数家珍的讲述,尽管是在凄清的坟地也没有了害怕的感觉,生与死的泾渭界定让祖父栩栩如生的讲述平淡了许多。

【五】

号称八百里的蒙山山脉,是鲁中、鲁东南一条自西北向东南延伸的山脉。这里四季分明,气候宜人,有山有水,风光秀丽,更是出产中药材的沃土宝地。过去的记载说蒙山有中药材八百余种。近几年经过精确考察实际有1005种之多,如蒙山全蝎,金银花,天麻,人参,灵芝,杜仲,酸枣仁,连翘,桔梗,柴胡等等。特别是金银花的产量近几年已经占到全国总产量的三分之一,而且品质也好。

祖父健在的时候,我的家族有一雷打不动的传统,每年的春天和深秋两季,他都亲自带领家里的男人到几十里以外的蒙山采药。每当得知要出发采药,大家都争先恐后的,生怕留在家里看门。祖父带着家里的男人们来到蒙山上老朋友家拜访,送上家里带来的礼物,主人会杀鸡宰羊喝酒吃饭叙旧。因为每年都要来几次,山里的朋友也经常到我们那里卖中草药和山货,所以和他们关系非常好,大家相处很融洽。

第二天一大早,山里的朋友带路爬山,一边观赏风景一边采药。祖父在采到一颗好的药材时,他都兴奋地给大家讲解一番药性、药效和治病的作用,讲不同产地药材的差别和如何鉴别真伪的方法。祖父就是用自己的方式言传身教向后人传授从医的经验和知识。他行医讲究的就是用药真材实料,不能糊弄病患,这也是他行医做人的一生准则。

每一次的蒙山采药都要在那里住上几天,最后的一天一定是祖父要和当地的采药人定下药材买卖合同。山里的朋友自然高兴设宴送行。几天的山里生活虽然有些疲惫,可蒙山的景色和当地的怡人风情,让大家心旷神怡久久不愿离去。

【六】

“岐黄传薪火,悬壶济苍生”。一个中医之家传承医术,治病救人是本分。我家在当地救治的病患不计其数,也没人在意这些那是应当应份的。可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却是村里一个叫大宝的小男孩儿。

村里有一户人家,家里有个孙子叫大宝,大宝当时有八九岁,长得伶俐可爱,也很顽皮。大宝家的院子里有一颗槐树,长得很高,树的顶端有一个喜鹊窝。一天大宝看见两只喜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他很兴奋也早听说,喜鹊窝里有喜鹊下的蛋。他见家里没人就悄悄爬上了这颗高高的槐树。当他快要接近喜鹊窝的时候,一不小心没有抓住树枝,失重后一下子从树顶掉了下来重重地摔在地上。

当时家里一个人没有,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的妈妈从外面回来,一眼看到躺在地上的大宝,见他一动不动不管怎么喊他的名字他都不答应,***妈慌了就大声喊救命。那凄厉的喊叫惊动了恰巧路过的祖父,祖父循着喊声快步来到了大宝家的院落,见此情景赶紧对孩子紧急施救。他先用手指掐住孩子的人中穴位,用另一手触摸孩子的脉搏,当感到孩子还有脉搏跳动以后,快步跑回家拿来一个小瓶子,从瓶子里取出几粒药丸,让大宝妈给孩子灌了下去。过一段时间,孩子仍然没有醒过来,祖父就招呼陆续回家的大人,把孩子抬到我家的医院里抢救。

经过一天一夜的抢救和精心治疗,大宝才慢慢的睁开眼睛。大宝妈见孩子醒了过来,喜极而泣,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焦急的心情一下子释放了,他的家人也都长舒了一口气,一颗悬着的心落地了。

这个大宝长大后报名当了志愿军的空军,参加了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行列。他复员回家时,村里的小孩子们都亲切的喊他“空军大宝”。

光阴荏苒,岁月流逝,寒来暑往,几度更迭。如今我的家族,有许多人从事着“治病救人”这一行。我的父亲考取了山东大学医学院,学习了西医临床,弟兄五人中,除了我从文,其他四人都在从事医务工作。在家族的下辈人中从医的就有十八人,有业务精通的医院院长,有独当一面的专科主任,外科、内科医生……

在历史的长河里我的家微不足道,可谓沧海一粟,可这一粟也会汇集成沧海。不是吗?这是一个沂蒙人家变迁的风物画卷,我的家在美丽如画的蒙山脚下,我的家在清亮亮的的沂河边,那就是我日思夜想的岐黄之家!

春植一株绿

文/陈芝玛

每年春天,我都要在老家的老屋周边植一、两株树苗。这个习惯,缘于幼时父亲的熏陶。

我出生的那年,父亲在院里栽植了一株梨树,在河坎边栽了几棵楝树、桑树和榆树。因为父亲跟母亲结婚的时候,祖父将老墩子周边的树几乎都锯了,在沟河里泡垩半年。一些比较直的榆树,做了桁条和梁柱,搭起了三间茅草屋,成了父母的婚房;一些粗一点的楝树,被请来的木匠制成了床、榻板、小饭桌、小凳子和两只木箱子,油漆得红彤彤的。还有在河浜边的那颗弯弯的桑树,祖父赶了20多里路,请来十里八乡最有名的老犁匠,制作了一张耕犁,赠送给父亲,以提醒他今后要独自务农,独立谋生,独撑门户。父母亲的婚事,在当时老家农村也曾引来一片艳羡。

直到我记事时,祖父还经常自豪地说:“你父亲出生那年,我就在家前屋后栽下了许多树,二十多年来,桑树叶养蚕、榆树叶喂猪、楝树果和楝树花卖钱,全家不但得以糊口,还为你父亲结了个像模像样的婚。”

祖父的话一点不假。我依稀记得,很小的时候,经常有结婚置办不起家具的人家,到我家借大红的木箱和枣红的榻板之类物件。一般借的时候都是新郎家人来,大家欢天喜地。新婚满月后,新郎带着新娘子来还家具。新娘子往往都绷着脸,难得挤出一丝笑意。而新郎会专门把留着的两块喜糖殷勤地朝我们小孩子手里塞,还讪笑着说着感谢的话语。

母亲有一段时间曾经发狠说,今后谁家来借都不借,借了东西,还要看脸色,真够呛。当然真有人家来借时,母亲还是很开心地把木箱、榻板等借出去的,因为那毕竟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情。

我出生不久,祖父就催父亲,在老墩子周边补栽起楝树、桑树和榆树等实用树木,以便20年后他的大孙子结婚时派上用场。

父亲除了栽好祖父要求栽的那些树,还在院前栽了一株梨树。这株梨树是父亲到县城为生产队运氨水时,一个住在县郊的远房亲戚赠送的。这也是我们那个村庄里嫁接过的几株梨树之一。未嫁接的野桃树、野梨树果实又小又涩,随遇而安地生长在荒野的村边,一般不等成熟就被淘气的孩子摘光。我家的梨树结出的是黄澄澄的大鸭梨,又甜又多汁,十分好吃。我不到四五岁,那株梨树就开花挂果。如今,我们兄妹几个聚在一起,还经常回忆起儿时偷吃尚未成熟的梨子时的开心和甜蜜。

与祖父不同的是,父亲几乎每年春天都要栽上几株树苗。比如农村时兴做八仙桌时,父亲锯下一棵大楝树,请木匠做了漂亮的八仙桌。时兴圆桌时,父亲就锯下一株成材的泡桐树,做了一张又轻便、又美观的大圆桌桌面。当然,父亲一般在第二年春天就会及时补栽上几株楝树、桑树和泡桐树等。分田到户后,农村兴起了建瓦房热,父亲又到县城买回了水杉苗,载上一排排挺拔的水杉,憧憬着自家也建起新瓦房。

父亲每次栽树,都叫上我和弟弟。父亲挖树塘,我和弟弟扶树苗。母亲挑来两桶水后,我和弟弟还抢着给树苗浇水。年复一年,年年如此,直至搬迁到城郊结合部的新家。

我女儿出生的第二年春天,那时我家已在城郊结合部落户多年。父亲说,在屋前栽棵树吧。

我思绪良久,一直举棋不定,十分纠结,不知栽什么树种为好。父亲为我栽的那些树,在我结婚时都没有用上,在卖老屋时一起贱卖给邻居了。难道我女儿20多年后出嫁时,还要我陪嫁那些自制的木箱、木椅吗?

后来,我想到了儿时的梨树。尽管当时水果十分丰富,价格也比较便宜,国外进口的水果也不罕见,但枝头的诱惑还如记忆般甜蜜,战胜诱惑的感觉也永远令人振奋、令人回味。我于是来到龙冈果林场,跟果农买了一株梨树苗和一株桃树苗。

女儿牙牙学语时,我经常抱着她,教他认桃树、梨树和桃子、梨子。后来还栽植了葡萄、柿子、银杏等树苗,10岁前,女儿吃的梨子、桃子等水果,基本都是自家产的绿色产品。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一晃女儿也上大学,到外地读书了。平时在市区工作,我也很少回到20多年前父亲建的那座新瓦房、现在的老院子。几年前,父亲过世后,我对几株果树更是疏于管理,挂果并不多。但每到春天,不栽植一、两株树苗,总觉得生活中少了点什么?

我也常想,人们在物质匮乏的时候,经常会从实用性角度考虑问题。栽树往往是为了搭房建屋、制作家具,是为了养蚕养猪、发家致富,是为了食用果实、饱享口福,是为了夏天树荫纳凉、冬天劈材取暖。一旦物质丰富了,栽树的实用价值不直接、不明显了,就忽视树木在涵养水源、封沙固土、净化空气等方面的潜在作用,忽略对树木的栽植和管理。

春植一株绿,秋来满院香。又是一年芳草绿,动起手来,哪怕用花盆植一株小小的鸭脚木,放在客厅里,它也会不辜负春光,努力地生长,快乐地开花,净化空气、美化环境,为大家带来四季如春的绿意。

洄水是个湾

文/余兴福

鲁迅先生曾说过:“其实所有的故乡原本不都是异乡么?所谓的故乡,只不过是我们的祖先在流浪道路上落脚的最后一站。”明末清初,“湖广填四川,四川填陕西”,先祖颠沛流离,偶然间在巴山深处一个叫洄水湾的小镇停下了脚步。我没有在这儿生,也没有在这儿长,但这却是我魂牵梦绕的地方,是我心灵深处永远的故乡。

民国年间,紫阳兵连祸接,民无宁日。1929年,土匪陈定安洗劫瓦房店,袭击宦姑滩后,沿八道河逆流而上,将洄水湾付之一炬,我家几院房屋葬身火海,曾祖父也因不肯上山作其师爷而惨遭杀害。

这场变故改变了祖父的人生轨迹。祖父将用于看家护院的两只短枪送给土匪头子阙治安,并允许他在我家宅基废墟上修建房屋,使其得以在洄水湾起家。后来,阙治安在八道河流域横行乡里,鱼肉人民。那个年代,人是最容易堕落的,祖父成了阙家烟馆和赌场的总管,新中国成立后他也将丰厚的家资在那里挥霍一空。

一贫如洗,家徒四壁并没有洗刷掉祖父的“历史污点”,解放后,带给他的是没完没了的检查,无休无止的批斗。20世纪六十年代末期城镇居民下放的浪潮首先波及我家,全家人逆八道河而上,来到一个叫“顶粮坡”的小村庄。在那个粮食比黄金还珍贵的岁月,谁都知道,多添几口人将意味着什么,乡亲们并不欢迎这几个吃公粮的市民。曾祖母年近八旬,颠着一双小脚,步履蹒跚,颤颤巍巍,生活勉强能够自理。文弱的祖父不敢下地干活,凭着一手好字和广泛的交际,为生产队计工分、“搞外交”,多少能分点粮食。祖母很久也适应不了农村生活,队长给她定了最低的工分,还说:“牛教三天都能耕地,你学几个月还不会干活。”祖母气得扔下锄头,伤心地大哭起来。为了不让家中的几位老人在别人的冷眼里乞食,品学兼优的父亲毅然放下书包,用稚嫩的双肩挑起了全家生活的重担,开始了“编外农民”的生涯,那年他还不足十六岁。

20世纪80年代初期,政府给我们家下放的人口落实了市民待遇,全家也筹划着重返洄水湾。一位亲戚愿意无偿提供宅基地,父亲也专门学会了蒸馒头、烙烧饼、搓麻花、炸油条一整套手艺,准备在洄水湾开一个小食店,以此来养家活口。回到洄水湾成了全家人梦寐以求的心愿,在儿时的记忆中,洄水湾是那样的亲切。每逢要上街赶集,姐弟俩总是舍近求远,嚷着要到洄水湾。踏着老街的青石板,父亲指着一些陌生的门楼说:“这是你祖父输掉的祖屋,那是我们家下放前居住的房屋…… ”洄水湾的乡亲们总要热情的拉我们到家里坐坐,拿出好吃好喝招待,临走时还要给我们姐弟俩买些零食、玩具,甚至还有漂亮的新衣服,新鞋子。

父亲为了把我们母子三人的户口转为居民户口,四处托人,八方求情,最终毫无结果。父亲在多次碰壁后,早已心灰意冷,一门心思地勤苦劳作、发家致富,很快就在村口盖起了三间气派的新房。搬家那天,十里八乡的亲友都来庆贺。鞭炮劈劈啪啪地响着,姐弟俩高兴得手舞足蹈。我们哪里知道,全家就要在这里扎根了,再也不能回到洄水湾了。

后来,我第一次走出八道河,来到向往已久的城市,开始了新的求学生活。那时,山里交通极为不便,每次返校都要费尽周折,步行二十多公里,到洄水湾才能乘坐三轮车,至洞河坐船赶往县城再转乘火车。参加工作后,时常因公出差或外出培训进修,洄水湾是必经之路,来回往返中,见证了小镇日新月异的发展进步。在家乡从教十年之后,改行进城从事新闻宣传工作。我的足迹遍布紫阳的乡镇村组,奔忙在大街小巷、田间地头,为紫阳发展摇旗呐喊、鼓劲造势。因为一份浓浓的乡情,我倾注心血和笔墨最多的还是洄水湾,竭尽全力向外宣传推介这里的人与事,景和物。

脱贫攻坚战打响后,宣传部被安排在洄水镇驻村扶贫,我主动请缨分管脱贫攻坚工作。几年时间里,我和“四支队伍”共同奋战,实施了一大批基础设施、公共服务建设项目,大力发展茶叶、魔芋、冬桃、养蜂四大产业。村里成立甜蜜蜜养蜂合作社,我把亲手拟定的标语“荒坡建成花果山,乡村变成蜜罐罐”挂在村口,说服部领导拿出办公经费为乡亲们购买花种、蜂种、蜂箱及养蜂工具。协调申请商标、设计包装,联系江苏常州一家电商公司帮村里销售蜂蜜。家家有产业、户户稳增收,村民们真正过上了甜蜜蜜的日子。

父亲过完六十岁生日,我软磨硬泡说服他进城跟我合住。接他进城那天,车子驶过洄水湾时,父亲特意让司机放慢车速,目不转睛地望着窗外,若有所思。我给他办理了民间版的“退休手续”,结束了他四十四年“编外农民”的生活。一只疲惫的陀螺突然停止了转动,父亲总是莫名地发火。我知道,我把一棵大树移栽到了县城,而根却留在了乡村。

父亲慢慢适应了城里的生活,闲暇的时候,他总是跟我提起“绥定府”“燕子岩”,那是我家的祖籍。童年时,祖父也曾多次给我讲过“燕子岩”的故事,余氏族人在那里聚居,成千上万的燕子秋去春来,在悬崖峭壁上垒窝,岩底堆积着厚厚的粪便,族人将其挑回家做肥料,那儿土地平坦而肥沃,族人们其乐融融,生活富足。其实,祖父也不知道“燕子岩”具体在何处,迁陕时家人随身带的族谱在战乱中丢失,故事是从先祖那里一辈一辈口口相传而来的。

迁陕始祖埋葬在离洄水湾不远一个叫桦栎岗的山坡,五重豪华的墓碑毁于“破四旧”运动。幼时走亲戚时,我还跟随父亲去祭拜过,残存的碑文依稀可辨,可惜那时读不懂艰深晦涩的古文,也无寻根问祖的意识,没能记住碑文的片言只语。多年以后,我请好向导、带上柴刀,在丛生的荆棘中找到坟墓,墓碑已荡然无存,仅剩一个矮矮的土堆。我在百度上搜索,四川省达州市叫“燕子岩”的地名竟有十一个之多,无法一一核实。我找到清代绥定府老地图细细研究,在孔夫子旧书网上购买了数本川渝两地的余氏族谱,托人给我寄来了达州市及各县的方志,甚至还找到四川一个公安上的朋友查找户籍,一丝一毫信息都不放过。千方百计找寻,依然杳无音讯,一个长辈口中的大族竟然在历史的烟尘中销声匿迹。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一路风尘仆仆,匆匆走过半生。几十年里,我曾无数次路过洄水湾,无数次回到洄水湾,或从这里出发远行,或在这里驻足停歇。走过万水千山,却永远也走不出心中的洄水湾,那是我心灵深处永远的港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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