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磨的散文

2022年12月14日经典文章

石磨的散文(精选18篇)

石磨汤圆

文/廖华玲

年近尾声,元宵压轴,汤圆飘香。

那一个个软糯香甜、晶莹剔透的汤圆,给我留下了许多难忘的元宵往事。

记得儿时,每逢元宵,母亲都会推石磨做汤圆。母亲先把糯米洗净,放在水桶里泡胀,然后按水、米适当的比例,一勺一勺地“喂”进磨眼。石磨得慢慢悠悠地推,磨出的米浆晒出的粉子才细腻滑润。推汤圆粉是很磨人脾性的,少年怎知推磨的滋味,只觉得新奇好玩。我帮着母亲推磨,手臂不停地做机械运动,推着推着,那隆隆作响的低沉石磨声便让人昏昏欲睡。稍一急躁,石磨缝里便流淌出了粗糙的米浆。母亲赶忙用勺子将它重新喂进磨眼,一边接过手缓缓地推着,一边念诵着:“勤碓懒磨……”

磨好的糯米浆用布口袋装起来,捆好,吊在屋梁的挂钩上,这就叫吊浆汤圆粉。滤掉一些水分后,汤圆粉就可以和成团状。母亲包上些红糖、豆沙、芝麻,在手心里搓成圆团放进锅里煮。白白胖胖的汤圆一入沸水就高兴得欢天喜地,尽情地嬉戏玩耍,浮浮沉沉,煞是惹人爱。

母亲拿着勺子,不紧不慢地拨动着汤圆,锅中袅袅升腾起的蒸气裹挟着缕缕诱人食欲的清香,撩拨得我直咽口水。煮熟后,盛到碗里,大小均匀的汤圆漂浮在清澈的汤面上,圆如珠,白如玉,那种诱惑真是无法形容!迫不及待地咬上一个后,烫得我咽不得,吐不得,哭不得,笑不得,而糯米的黏劲更为这滚烫推波助澜。我只好用嘴呼呼地吹,等到汤圆稍微凉一点,再用筷子轻轻一夹,圆圆的汤圆便一分为二,中间的馅悄然流出,飘溢着一股浓浓的香味。夹半个汤圆放进嘴里轻轻一咬,顿时满嘴流香,那软绵绵、滑溜溜、糯滋滋的口感,香喷喷、甜丝丝的味道让我笑眯了眼。我高兴地边吃边唱:“卖汤圆,卖汤圆。小二哥的汤圆是圆又圆,要吃汤圆快来买呀,吃了汤圆好团圆呀……”惹得母亲笑弯了腰。

如今,超市里有各种口味的速冻汤圆,也有袋装汤圆粉,做起来都十分方便。平日常吃,但总觉得缺少点什么。细细思量,是那种推石磨做汤圆,全家齐动手,亲情融融的元宵氛围。

为此,年年元宵节,我们总要回家,和母亲一起推石磨、做汤圆。那香甜在口、温暖于心的汤圆,饱含着浓浓的亲情。母亲的汤圆,母爱的滋味,只有嘴知道,也只有心知道。

石磨

文/刘贵成

小时候,家乡人所吃的小麦面、豌豆面、玉米针等五谷杂粮全靠石磨磨出来的,几乎家家户户都有或大或小的石磨,石磨是人们生活依靠的重要工具。

在我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我家接了一合大石磨,那是一个秋高气爽的早晨,爹从生产队请来了8个精壮的汉子,他们个个系着红腰带,打扮得利利索索,抹着红印泥的木杠挑着粗绳子扛在肩上,呼呼啦啦地向汉江河边的渡口走去了。放学以后,我们的眼睛都望的发酸的时候,猛听有人喊:“来了,来了,终于来了”!村子里大大小小的人都争相往路口跑去,刹时鞭炮齐鸣,锣鼓喧天,比村子里接媳妇还热闹。那山间小路上,一帮人晃晃悠悠地走来了,最前面的人抬着用红布包着的圆磨扇,那根粗壮的木杠已被压的有些弯曲,身后两个换肩的人不停上前帮扶。“好了!好了!放”!众人的吆喝声还没散,那两个用红布包着的磨扇被人揭去了“盖头”,“呵,好石头,好胚子”,围观的人不停夸奖,一个个忍不住伸出手去抚摸那泛着幽蓝光泽、厚实圆润的磨扇,每个人的眼眉眼梢都挂满了掩饰不住的羡慕。我也充满激动,背着大人将爹量石板的尺子拿来量它的直径,足有3尺,心里还揣摸着这会不会是全村的头号大磨。那些大人已在堂屋的桌上大碗喝起柿子酒,一阵老虎、杠子、五魁手的闹嚷声过后,他们开始商讨该请庙山的黄麻子来锻磨,喝的满脸通红的爹应声道:“黄麻子是个行家,就请他”!

黄麻子从对门湾里一边吼着高腔一边晃悠悠地过来,背上背的依旧是那个掉了漆的工具箱,手上提的依旧是那杆黑得发亮的长烟袋,烟杆上挂着黑不溜秋的烟包子。爹叫娘“赶快烧茶,炒菜,黄麻子给咱家锻磨来了”。爹用好烟好茶敬奉着,还跑到灶房里给娘说悄悄话:“招待好一些,免得锻磨时使怪”。吃饱喝足后,黄麻子开工了,他一手拿着铁凿,一手甩着铁锤,叮叮当当的敲打着那结实的磨扇,捶打的起劲时,还扯着嗓子吼着《倒采茶》《十爱姐》《郎在高山唱》等安康民歌,吸引了不少人前来围观,偶尔抬起头看看眼前的人群,再和那些小媳妇们调戏几句,臊得她们转身离去了,这时,黄麻子又不说话了,使劲地錾起石磨来,一会儿,累的满头大汗,便放下工具,坐在磨台上,悠闲地吸着旱烟。经过黄麻子几天的苦干,石磨锻好了,大人们一起把阴扇仰面朝上放在磨台上,中心有一柱磨棋,自有怀阴抱阳的意象,周围是一圈光芒般的磨齿,磨齿是沟梁相间的“人”字形。阳扇有两个磨眼,是流进杂粮的通道,通道在阳扇磨齿上平面处形成一个太极形状的分流走势图,磨顶的边缘上凿有3个大小不同的孔,两个大孔是栓磨系穿磨杠的,小孔是给牛栓撑棍用的。阴阳两扇扣合时,黄麻子大喝一声“好了,掌柜的快铲几撮麦麸来铺磨膛”,黄麻子把磨合好后,又抓了几把粮食放在磨眼里,弯着腰,迈开步子,推着磨杠转圈,一边口中念念有词:“新石磨,月月转,推杂粮,磨细面,推得日子红红火火转,发财富贵万万年”。爹一边听着奉承话,一边盯着磨口均匀落下的一圈麦麸面,高兴地说“不愧是老石匠,手艺真好,谢谢你的金口玉言”。爹顺手从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按规矩给黄麻子付了工钱。从此,这副全村头号大磨,骄傲地盘踞在“磨道里”,成为我家最重要的固定资产。

一到腊月,家家户户磨小麦、磨玉米、磨豆腐,还要磨谷糠搅炒熟的黄豆,给猪加料长膘,全村大大小小的石磨全都转动起来。天刚麻麻亮,爹就起床,到大榆树下扯一抱稻草去喂牛,娘也赶紧起来收拾簸篮,挪面架子,牛蒙眼等磨房用的工具,把淘净晒干的小麦倒在磨顶上,开始套牛推磨,随着娘一声“嗨……走”,蒙着眼睛的牛就拉着石磨不停地转圈圈,石磨就发出沉重的声音,像空中过飞机似的轰鸣,一会儿,从磨口落下的粮食“雪雨”在磨盘上堆成一圈雪坡,娘就用撮子揽磨盘上磨出来的面粉末装进萝,用手拉动萝在盛面的大簸篮里的木架上面来回哐当哐当地拉动,漏下去的是面粉,留在萝里面的是麸子,麸子要被重复磨上三四遍,直到剩下净麸皮。在磨玉米时,为了控制玉米针的大小,娘就在磨眼里插棍棍,每次推完磨,娘的头发、眉毛、衣服被飘飞的面尘染成银霜,爹放工回家开玩笑地说:“白毛女快去洗头换衣服做晚饭”。于是,一股炊烟袅袅升起,灶堂里的薪火映红了我的笑脸,全家人坐在一起吃面条,那声音就像扯布一样响成一片……

岁月悠悠,流过那乡村的沧桑。如今,家乡的人们已过上富裕文明的生活,石磨已被磨面机取缔,被人们遗弃在某个角落,默默地躺在那里,渐渐地成为乡村一种象征符号,但它依然泛着幽蓝的光泽,沉载着悠久的乡村文化,凝刻着劳动人民的精神追忆,成为我们那个年代人挥之不去的浓浓乡恋。

渐远的“石器时代”

文/张金刚

无意之中,在老家翻找旧物时,发现了几枚锈迹斑斑的钢凿。遥想曾经炉火煅烧、击打淬火的锤炼,光亮尖锋、开石凿槽的威力,这几枚老态龙钟、无人垂爱的钢凿,大有英雄无用武之地的过气之感;经它们凿出的石器,也已然在岁月中蒙尘、落寞。

在农村游走,找寻、触摸那些历经时光风尘的石器,恍然感觉那个就地选石、凿石成器的“石器时代”已渐行渐远,但又依稀如在眼前。

叮叮当当的声响从山里传出,几经折返异常悠远。几枚钢凿插入石内,锤打不舍、石块开裂;精凿细磨、琢石成器。特别佩服那些藏在民间的石匠工人,用简单的工具、精湛的技艺、辛苦的劳作,让山野之石成为生活之器,服务着勤劳、智慧、淳朴的村里乡亲。

石碾,多安置在村街,全村公用。圆柱的石碾,与厚实的碾盘,由碾框连接,靠碾棍推转,碾压出必需的食材。玉米,碾成玉米糁,与南瓜、豆类煮熬成喷香的杂粮粥;黄米,碾成黄米面,与红枣一起蒸制成美味的年糕;粗盐,碾成细盐,用于腌制经年食用的泡菜、腌肉;红薯干,碾成面粉,用于制作独具风味的饸饹……

石磨,两盘磨扇,靠磨轴咬合;钢凿凿过的纹理,自然形成磨擦力量;旱磨,用于磨糁粒;水磨,用于磨面糊。印象深刻的是水磨。冬闲时节,家家摊煎饼、做豆腐,水磨便忙起来。浸泡过的玉米糁、黄豆糁,一勺勺填入磨眼;推动磨盘,片刻便有细嫩、乳白的面糊,由流泪状到包裹状缓缓流下;一桶桶面糊挑回家,煎饼、豆腐很快做成出锅。

推碾、推磨,是一场合家欢。男人是主力,专注推动;女人是辅力,腰压推棍,边推边用笤帚、勺子打理;孩子是动力,尾随大人,欢蹦乱跳,喊着加油,甚至扒着推棍荡秋千;有时作为家庭成员的驴子,也会被蒙了眼,围转出力。碾、磨忙时,还需排队,一家接一家,热闹非凡,大有掀翻碾、磨盘之势;碾、磨闲时,孩子们会趴在上面写作业、下象棋,或把石碾当马骑,驾驾地欢叫。石碾、石磨,用坚硬碾磨出细腻,滋养着农家生活。

如今,每逢腊月忙年时节,我都会赶回村里,与年迈的母亲商量,放弃使用电磨,由我推碾、推磨,做一锅纯手工的豆腐。当年捣乱的我,已成主力;边推边看着母亲撩动白发,佝偻身体清理豆糁、面糊,不由感叹时光如梭,这石碾、石磨转出美味,也转走了母亲的青春。夜晚,我坐在碾盘上,沐着如水的月光,回忆起儿时与伙伴们追逐打闹的快乐,顿有物是人非之感,心中油生丝丝伤怀。

所谓靠山吃山。过去农家盖房,断离不开石头,必先进山凿打石料,再与土坯、砖木结合共建。我未亲眼目睹,但农村犹在的老房,却一直在默默讲述。地基,甚至少截房墙,用方石块砌成,再用水泥勾缝;台阶,用条石块垒成,道道凿痕已被脚步磨得光滑,隐约可见;院落,用石板铺就,或只铺一条人行路,杂草、青苔自然生长;院墙,用石块垒就,长短错落、大小契合,貌似粗糙却也牢固,瓜藤、花蔓爬于其上,刚柔和谐。在农家,石桌、石凳、磨刀石、压菜石、畜食槽、玩赏石,皆在山中、河边寻得,或凿琢而成,简朴、便利,用着顺手。

一次下乡,邂逅一深山老村,石碾、石磨、石桌凳、石板街、石头房依旧存在,俨然一座石头村。寥寥老人、孩子,悠闲地乘凉、玩闹;鸡鸣、狗吠、猪叫,更显村之幽静;树林掩映、石榴花开,更显村之诗意。在这原生态的村里游走,如置身世外桃源,追寻、聆听那个“石器时代”的回响,让人兴奋、迷醉。

山里人对山石的眷恋深植骨内。一位朋友,在城里安家,装修新房时,竟在客厅弄了一处玻璃地板,里面铺了一层从老家捡来的石块、石子。用他的话说:这些石头,散发着故乡的气息,承载着无尽的乡愁;我怀恋家乡那个崇尚简朴、自然的“石器时代”。听后,我心亦然,会意颔首……

豆腐飘香

文/赵明宇

在乡下,你在家中闲坐,或者扛着农具从田里归来,会听到巷子里传来敲梆子的声音,那是小贩用三轮车或者自行车驮着一板豆腐在叫卖。小贩手里拿着一根木棍儿,不停地敲击固定在车把上的梆子,悦耳的声音就在村子里飘绕,让你禁不住从家里盛一碗黄豆,出门来换豆腐。如果你刚从田里回来,可以先用手托着一块豆腐回家,然后再端一碗黄豆出来。

于是,炊烟袅袅的小院里,丝瓜架下的青石台上就多了一碗青青白白的小葱拌豆腐。豆腐的吃法很多,可以用大葱、咸菜凉拌,也可以用辣椒煎炒,黄黄的,外焦里嫩,很是诱人。咬一口松松软软,适合牙口不好的老人,所以炒豆腐被称作“老婆喜”。而小葱拌豆腐被称作“鸡刨豆腐”,大概是像被鸡子抓过一样散乱。

豆腐可以制成豆腐丝、豆腐干、臭豆腐等食品,难忘的是我在邯郸老城里吃过的一种自制的豆腐干。那是一个老太婆,把豆腐切成一片片,用油炸得焦黄,再用花椒、盐水浸泡,吃起来蛮有味道,我经常骑着自行车去买。

在城里吃豆腐,白白嫩嫩的,细腻诱人,却吃不出豆香味儿。据说是因为做工不同。做豆腐的传统工艺是石磨磨豆浆,卤水点豆腐,而城里的豆腐是电磨磨制的豆浆,石膏点豆腐,再加上凝固剂,产量高了,味道却远远不如传统豆腐。

在乡下做豆腐,先把黄豆浸泡得鼓鼓涨涨的,然后一勺勺舀到石磨的磨眼里,随着石磨的转动,磨制出乳白色的浆汁,然后用纱布过滤,放进锅里蒸煮,用卤水点制,再用纱布包裹,放在一块大石头下面挤压成型,就可以敲着梆子沿街叫卖了。

做豆腐根据水质优劣,一斤黄豆能制成三到五斤豆腐。我们村里的水又咸又涩,根本就做不了。姥姥的村子里水甜,做豆腐生意的自然多起来。

小时候住姥姥家,村里有个跛子,安着一条假肢,走起路来咚咚响。跛子为了糊口,做着豆腐生意。可他推不动石磨,又养不起毛驴来拉磨,就只好临时雇用小孩子为他推磨。每次两个孩子,每个孩子一毛钱。那时候大街上玩耍的孩子多,只要一招手,就会有几个孩子争抢着破门而入了。那时候的一毛钱可以买很多零食,绝对是个诱惑。有一天下午,一个叫海鹿的玩伴问我,给跛子推磨,你去不去?我正想着买一本连环画呢,这可是一件好事儿,于是就和海鹿一起美滋滋地去了。

推磨是需要力气的,我们俩卯足了劲儿,大石磨就呼噜呼噜转动起来了。看着跛子不停地把浸泡好的半桶黄豆一点点倒进磨眼里,两扇石磨的缝隙里就有白色的浆汁流出来,流进石磨下面的大盆里。刚开始感觉很好玩,后来就推不动了,有些力不从心,小腿儿又酸又疼。跛子笑道,是不是没劲儿了?我擦了一下头上的汗水,咬咬牙没说话,身上莫名奇妙地滋生了一股劲儿,把石磨推得更快了。

终于推完了,海鹿的小脸蛋红红的,从跛子手里接过来两毛钱,给了我一毛。我的两条腿像是被抽了筋,手里捏着一毛钱,不愿走一步。海鹿问我下次还来不,我来不及回答,就躺在跛子门外的小树林里睡着了。

醒来,天快黑了,姥姥在我身边。姥姥说,找你回家吃饭呢,找了半个村子。我说我给跛子推磨了。姥姥一听,就骂起跛子来了,说孩子这么小,身子骨还嫩着呢,怎么能推得动那么大的石磨?姥姥要找跛子算账,跛子从家里走出来,满脸赔笑,还给了姥姥一块豆腐作为补偿。

牵着姥姥的手回家,我破天荒地吃了一个大馒头,喝了一大碗粥。腿还酸,还疼,就推了饭碗,倒在土炕上,在昏黄的油灯下酣然入睡了。

那一年我九岁,那是我一生中挣到的第一笔钱。

腊月-张增华

文/张增华

冬至一过,腊月就近了。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路人不得不裹紧衣服,缩紧着身子,加快脚步以对抗寒冷。

屋后一株一人多高的老梅应时而开,蓬蓬勃勃地满满一树,黄色的花朵一层层铺成,蔚然壮观;梅花像打了一层蜡,花瓣张开,在这寒冷的天气里它们散发着悠然的香味,很远就能闻到。

冬至、小寒、大寒,岁月似流水一样飞速而逝。越是接近年关,村里的农人似越是忙碌。父亲就是这么个农民,我年少时,每到寒假时节,父亲一大早就把我们兄妹几个叫起,踏着如雪的白霜,荷锄的荷锄、挑担的挑担,他还美其名曰“加强劳动锻炼”。白霜皑皑中我们呼出热气,挑水施肥,路滑、道窄,需步步小心;就是除草,也要戴个手套,手、脸经常冻得发僵;一边干农活,父亲一边给我们讲解农事经验,处人接物,家长里短;有时累了、身体发酸,就竖起扁担、撑起锄头,脸朝背风方向,遥看那碧蓝的天空,天边的一朵朵白云,遥想美丽的外面世界和自己心仪已久的同学,幻想着心里的美好,羡慕公路上行走着的上街下县打年货的人。

一到年关,村里的炊烟袅袅不绝,家家户户忙着做年糕,做豆腐。村里的一架石磨吱吱呀呀地响,乳白色的浆液顺着石磨四周一滴一滴地流下,石磨声声中,老九叔碾碎烧好的石膏,舀起煮过的雪白的豆浆,在缸里不停地搅动,过一会儿,再舀到用布兜起的大木格里,盖上盖子,洁白的豆腐即将成形;家家户户把一年的幸福吉祥幻化成一块块洁白如玉的豆腐,一个个圆圆满满的年糕;更有讲究的人家,在年糕上涂上红点,象征着来年的喜庆如意;幸福写在每个人的脸上,期盼挂在大家的心头。

杀年猪是家里最隆重的时刻。夕阳西下,冬日的暮霭在将生未生之际,屠夫带着个伙计,在众人的围观与帮助下,眼看着把一头刚才还嗷嗷乱叫的猪大卸八块。夜晚在昏黄的灯光下,主家布好餐桌,端上新鲜的猪肉,蒸好的咸菜,在缕缕升腾的热气和食物的浓香里,杀猪饭开宴了,人们开始划拳行令,左邻右舍又多了一个交流的平台。

冬日的天气说反常就反常,昨日还是阳光灿烂,一夜北风呼啸,今天就是阴云密布,雪花如白面一样随风而下,天地之间一片洁白,银光闪烁,远远近近的村庄变成童话世界里的仙境,缥缥缈缈,隐隐约约。

小年一过,街市便热闹起来。集市上的人越来越多,拥挤不堪。商家们此刻拼命吆喝,一位老者在街头用一张凉床占着有限的空间,现场为别人做走马灯,红红的灯笼上流动着光的暗影,一匹匹姿态各异的骏马在灯笼四周奔驰,循环往复。旁边有站着欣赏的,购买者也络绎不绝。最霸气的是卖春联的,将一副春联挂在街头的椿树上,像旗帜一样随风飘扬,红红的色彩昭示着喜庆与吉祥。

校园是最安静的地方,学生早已放假,校园高大的香樟树上整日站着多嘴的麻雀,间或一两只花喜鹊横空而过,飞向更高的树梢。春风悄无声息地吹入千家万户,寂寞的夹竹桃鼓起红红的花蕾,香樟树舞动着绿叶在风中跳舞,笑容刻在人们的脸上……

童年的石磨

文/王瑞虎

周末回家看望母亲,母亲告诉我前几天有人来收购院子里的石磨,她没卖。

我来到院子,看着圆圆的石磨像一个饱经风霜的老人、褪去曾经的繁华静静地矗在院子的一角。我轻轻抚摸着磨盘上的青苔,思绪又飘回到苦难而又欢乐的童年……

小时候,家家户户日子过得都很艰难,人们辛辛苦苦忙碌一年,眼巴巴等到年底分一点粮食,还要四处求人找石磨排队磨面。那时候,白天还要去生产队出工,人们都是晚上推磨,有时候排队排到后面了,能一直磨到天亮。

那时候,总是父亲推磨,母亲罗面,我和哥哥也一人找一根磨杠,帮父亲推。父亲文化不高,但是特别爱看连环画。在昏黄的油灯下,父亲总是一边推磨,一边给我们讲他看来的故事,有《嫦娥奔月》、《两个小八路》、《愚公移山》、《小英雄雨来》等,每次都讲,从不重样。我们一边扶着磨杠推,一边昂着头,津津有味地听。母亲也一边罗面,一边微笑着,偶尔插上一两句。那时的日子虽然贫穷,一家人却其乐融融。

多少次,我们总是听着父亲的故事趴在磨房的石板上睡着。夜深了,父母亲把麦子磨完,母亲守着熟睡的我们,父亲把家什一趟一趟地往家里拿。等全部拿完后,父亲再和母亲一人抱一个把熟睡的我们抱回家。

后来,父亲和母亲省吃俭用请石匠打了一盘石磨。石磨在院子的竹林边落成的那天,父亲点了一挂鞭炮,还破例抿了两口小酒。

自此,我们家结束了到别处排队推磨的历史,相反,四邻八乡的乡亲们有许多开始到我家排队磨面了。他们来了也不空手,总会给我们兄弟捎来点好吃的,有时是一把花生,有时是两个苹果,或者是两枚糖果……我们躲在被窝里吃得唇齿生香。那些没有捎东西来的乡亲,觉得不好意思,总会帮父亲推磨,我们也从帮父亲推磨的“枷锁”中解放出来。

后来有了水磨、电磨,石磨早已退出了历史的舞台,以至于现在想要面条面粉等生活用品,随便走进一家超市就能买到。好多次,有人要来买我们家的石磨,母亲都没有答应,母亲说:“留下石磨,是留下了一种念想,卖了,念想也就断了……”

时过境迁,那个年代早已如流水,一去不复返了,我们在享受着现代生活方便与快捷的同时,又怎能忘记承载着苦难而又欢乐童年的石磨呢!

家乡那盘石磨

文/和风细雨

周日,我回老家看望父母,在村口的大槐树下又看到了那盘石磨。再次见到它,仿佛见到了久别的亲人,情不自禁地想起那些艰苦的岁月。

儿时,家家户户吃面靠石磨加工。石磨加工的面粉,真的好吃,没有铁锈味,没有机器的尘烟味,更不必担心有添加剂之类的化学成分。

这盘石磨是用上等的红石料凿成的,分上下两扇,直径约一米,上扇中间和边沿均有磨眼,下扇中间有磨轴。磨扇下面是个圆形的木质磨盘,粉碎后的粮食,顺着两扇石磨的缝隙纷纷落到磨盘上。待粮食聚集到一定高度时,用笸箩收起,再倒入两根平行木棍支撑的筛子里反复推拉,筛下来的就是面粉了。

推磨时要不停地用力转圈。有时候一转就是一两个小时,弄得人头晕眼花,但是自家的活儿得自个儿干,慢慢地,时间长了,也就熬出来了。石磨转动时,总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就像一声声乡音,听起来有一种悠远而沉重的感觉。在那些岁月,石磨用它独特的语言,向人们问候、诉说。

父母在磨坊磨面时我也会跟着去。我一个人推不动磨盘,只能给父亲帮一把力。有时没转上几圈就转不动了,父亲心疼我,就让我站在一旁歇着,他和母亲一步一步艰难地往前迈着沉甸甸的脚步。跟父母推磨的日子,我还学会了不少与石磨有关的歇后语,像“驴子拉磨——跑不出这个圈”“老驴啃石磨——嘴硬”等。

后来,村里有了电磨。隆隆的电磨声唱出了对新农村的赞歌。电磨给社会主义新农村带来了无穷欢乐。欢乐之余,人们才会想起久违的石磨。因为它见证了时代的发展,也诉说着难言的乡愁。

石磨代表的是劳动,是付出,是踏踏实实的日子,是平平淡淡的生活。一年又一年,春种夏锄秋收冬藏,乡亲们就在石磨“嘎吱嘎吱”的转动声中迎接着一个又一个丰年的到来。

遥远的石磨

文/杨丽琴

院子的角落里堆放着两块老石磨,上面密密地覆盖着一层深绿色的青苔,磨石的缝隙间钻出一株细瘦的野草,像怕被人遗忘了似的,在风中轻轻招摇。

那时,这两块石磨就放置在祖母家厢房的磨盘上。每到冬闲,祖母家就特别的热闹,村子里的人三天两头地来做豆腐。

石磨为青石材质,直径约五十公分,二十公分厚。祖父为做这副石磨,去10里外的山里,花了两天时间才挑选出石材,再用板车拉到外村手艺精湛的老石匠师傅家里。听说那个老石匠从早到晚一手钻子、一手锤子,“叮叮当当”了一个多星期,才基本打造完工。祖父又用板车拉了回来,安置在了厢房里。

石磨安置好以后,村子里的人再也不去集市上做豆腐的铺子了。集市豆腐铺做豆腐的人多,每次都要早早地去等着,而且每斤豆腐要五毛钱的加工费。在祖母家做豆腐,本村本户的,自动排了顺序,排到了,才不慌不忙地去,而且祖母从来没有收过加工费。

石磨用得频繁了,里面的齿坑也被磨平了,每年祖父都要去请石匠师傅重新锻錾,齿坑锻磨好了才可继续使用。那个时候,总感觉祖母家的石磨承载了很多的苦难和酸涩,但心里却总盼着冬季磨豆腐的时光,喜欢村里人脸上洋溢的无比快乐和一股纯朴浓郁的温馨氛围。

磨豆腐不是一个人的活计,一般需要三个人,两个人推磨杆,一个人下磨(往磨眼里喂豆子)。推磨人两手扶着磨杆,一下一下,有规律地推着;下磨人一手拿着勺子,一手扶着磨杆,瞅准磨杆转到一边的机会,手疾眼快地把黄豆喂进磨眼里,豆汁慢慢地沥出来,沿着石磨边沿往下流,“滴滴答答”地流入下面的大盆里。

推磨要配合得默契,磨石才能有条不紊地转动起来,而且省力,不累人,心也不由得轻松舒畅起来。大家边做着活儿,边唠着今年的收成,来年的打算,家长里短,趣闻逸事。厢房里不时地传出阵阵愉悦不羁的笑声。那时,几樘豆腐做下来,村子里平时小争小吵不和的,或者心里隔着事儿的,不知不觉间意见就消除了,此后,再碰了面,好像压根儿以前没有过隔阂一般。

每到磨豆腐的时节,也是我和几个堂兄妹最快乐的时候,因为那时豆浆可以像平时喝开水一样地紧着喝。其实,才开始的时候,我一点儿也不喜欢喝豆浆,非常讨厌那种豆腥味。祖母哄着我,说豆浆营养高,能长个儿,还能长得漂漂亮亮的。祖母每次还特地给我加一点糖,喝着喝着,我就喝上了瘾。当厢房里飘溢出浓郁的豆浆香气时,我们都争着往厢房里钻,祖母知道了,就把我们都给赶了出来,说喝了豆浆,人家怎么做豆腐啊?等堂兄妹们都出去玩了,祖母才偷偷地端来一碗加了糖的豆浆让我喝。祖母总是夸我最乖,也最疼爱我。

如今,石磨还堆放在院子的角落,而我的祖父祖母却相继离开了我。我仿佛又听到那声声呼唤,闻到浓浓的豆浆香,不知不觉,泪花打湿了眼角……

时光深处的石磨

文/九满

石磨架在阶前,靠墙,两百来斤。平时很少有人动它,即使是在收割的季节里,它也不会轻而易举地就转起来。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如中秋、腊月、元宵,家家户户都要磨粉磨浆,或做豆腐或做粑粑或搓汤圆,石磨才会运转起来。

这时候,村庄热闹得像是赶墟,石磨似乎成了“永动机”,忙得不可开交。水桶、木盆、簸箕、扫帚,摆龙门阵似的,一家老小齐上阵,团团围住石磨。灶屋里人来人往,阶基挨挨挤挤,大人欢笑声、小孩嘈杂声、桶盆碰撞声、石磨隆隆声、油炸哔哔声惊得北风绕路行。

记忆里最深的是,母亲一手拿着勺子,瞅准磨杆转到一边的机会,手疾眼快地把糯米喂进磨眼里,兄长和姐姐负责推磨,一边推一边聊些家常话。有时我也加入其中,我两手抓着磨杆,用力往前一推借助惯性迅疾往后一拉,石磨便欢快地转动起来。不一会,白色的糯米浆便从石磨缝里慢慢地沥出来,沿着石磨边沿往下流,“滴滴答答”地流入下面的木盆里。看得出来,此刻的母亲满脸都透着欢喜与赞许。

我很得意,越发地将磨推得呼呼转,以显示我的长大和希望得到母亲更多赞许的目光。我推得越快,放糯米的母亲就要眼快手快,准确无误地将糯米放进园孔里,否则拐子就把手打了,或者把糯米放在园孔外了。忙碌的母亲连说“慢点慢点!不要使蛮力,一两下是磨不完的。”果不其然,一圈圈无休止地推,一会就头晕目眩,汗流浃背,掌心起泡生痛,腿沉重得像灌了铅似的,推拉就感觉特沉重,用劲往前推出去后就拉不回来,我抓着磨杆直喘粗气,一副狼狈样子。

母亲让三哥换我下来,石磨便随三哥的节奏匀速转动,不急不躁,随之发出嘎吱嘎吱、呼噜噜的转动声,恍若在播放一首古老而又充满生机的歌。白浆流苏似的沿磨缝挤出来,层层堆叠,粘稠地落入接料盆。

母亲抱着一盆浸好的糯米,坐在高高的木凳上,恰到好处地添上一勺。母亲还不忘提醒我,“推磨是个技术活,靠蛮力是不行的,你急磨子可不急。慢工才能出细活。”石磨在嘎嘎声中悠悠旋转,糯米和着水在石磨中被碾碎。母亲还告诉我们,石磨得慢慢地推,这样磨出的米浆细腻滑润,透着糯米自然本味的清香,而且做成汤圆后煮出的汤色很清亮。

磨盘悠悠地转着,磨声隆隆地响着。我坐在旁边支着下巴看,听到石磨咀嚼粮食的欢愉声,粉白的糯米浆像雨一样雾一般的飘落,厚厚地积沉在木盆里。我眼前的一切就像雾中的花儿一样,忽而很远,忽而很近,渐渐的,眼前的糯米浆幻化成一个个雪白开花的汤圆,一个个香喷喷的米粑粑,成了节日的形状和一家人的快乐……

农闲或是下雨天,石磨的周围更是成了“农民活动中心”,人们从各家各户走出来,来到石磨旁,大家轮流帮忙推磨,其他人坐在一边,有的聊天,有的做手工活,互话家长里短,其乐融融,在大伙互相帮衬的过程中,既分担了主人的劳累又活跃了气氛,还给古旧的乡村增添了几分人气。

在俗世的岁月里,石磨也起着温暖乡情,和睦邻里关系的润滑作用。同住一个村,同饮一河水,哪有饭碗不碰锅沿的。这时,有一家在推磨,在边上歇息闲谈的村民,主动推着磨杆俯身来帮忙,就这样,两家的磕磕碰碰、摩擦、隔阂,也在一圈一圈的转动中消除了。磨声隆隆,笑声盈盈,磨来了浓浓的乡情,推来了泥土般的芬芳,滋润着乡亲每个人的心田。

就这样,石磨缓缓的转着、磨着,转去了农家数不清的悠悠岁月,磨碎了农家汗水泡出的日日艰辛,在隆隆的磨响声里,在糯米粑粑的清香里,深情地述说着农家的悲欢离合,酸甜苦辣。石磨悠悠,岁月悠悠,在那些清贫的岁月里,我就像是母亲生命中那扇沉重的石磨,被母亲吃力地推着前进,推出了乡村,推向了城市……

多年以后,当我在我和石磨都憧憬的城市里,奔波于生活,在经历失败和挫折后,我的眼前就会浮现出石磨在三哥掌控下温顺转动的样子,我就会想起母亲那句“慢工出细活”的告白,才明白面对生活的重压时淡定从容是多么的重要!

一棵玉米

文/老修

记忆中的大淌老家,曾是玉米的王国。而今,玉米正与我渐行渐远。

早晨,雨丝细密,雨声淅沥。伫立大淌农家小楼的窗前,极目远望,群山云雾缭绕,烟雨迷蒙。大淌的土地上,各种蔬菜或携手并肩,和睦相处;或耳鬓厮磨,如胶似漆。前些年,高山蔬菜像一支迅速壮大的新生队伍,迅速占领了大淌里的绝大部分土地。一年四季,家家户户,一片连一片,一茬接一茬,你追我赶,前赴后继,玉米种植越来越少。时值仲夏,气候温热湿润,正是玉米生长的鼎盛时期。零星的玉米穿插在蔬菜之间,留守着属于自己的方寸领地。玉米,这个曾经的主角,彻底被边缘化了。

一个人相对于一段时间、一个地点、一件事物,都只是过客。经过即是离开,离开即是疏远。我之于童年、之于大淌、之于玉米,莫不如是。大淌的玉米将我喂养大,我的血液里流淌着玉米的汁液。曾经一度,我就是生长在大淌土地上的一棵玉米。一经过去,一旦离开,一步走远,步步疏离,回归成为一厢情愿的徒劳。时间与距离将我与大淌里的一切慢慢阻隔,衰老与变化将现在与过去生生割裂。潜意识里,我一直在静心等待四十年前大淌玉米海洋中的某一棵玉米,期盼着某一时刻与它的不期而遇。如同等待一个久违的亲人,等待一次久别的重逢,复活一个完整的童年,演绎一份完美的亲情。那一棵玉米一直顽强地生长在我的记忆深处,杆壮叶茂,风姿卓然,长青不老。今日的雨中,我仿佛看到童年的自己和一棵英姿勃发的玉米缓步向我走来。

大淌位于马畈南部,马畈是磨子尖北部山脚下的一个小盆地。一说盆地状如骏马,故称马畈。一说王莽大军曾在此畈放马,故而得名。两说相竞,无从考证。马畈北部叫上畈,南部叫中畈。大淌是中畈南部的一条山淌,顾名思义,也是中畈周边最大的山淌。马畈分属两个行政村,在历史上是举县闻名的缺粮地区,一年要缺大半年粮。中畈分属周围六个生产队,仅有畈上那一片有限的水田。马畈属于高寒山区,那个年代,水稻品种老化,耕作方法落后,产量极低。马畈大部分水田属于冷浸田,低温寒冷,青封灾害频发,水稻经常颗粒无收。大淌背南向北,高山遮挡,山岗相夹,光照时间短。大淌水源出自山泉,水性寒凉,不适合种植水稻。大淌里的旱地,只能用来兴种米麦和玉米。米麦是一种粗粮,虽然稍微耐寒,但还是难以熬过马畈的严冬酷寒,夏粮收获寥寥无几。大淌人的全部希望只有寄托于麦收以后播种的玉米。可以说,玉米是我家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

生存,还是死亡?是粮食的问题。我喜欢一篇小说的题目,叫做《狗日的粮食》,道出了我埋藏了几十年的心声。小时候,在大淌老屋里,为了活命,我吃过一切勉强能够作为粮食的东西。尤其是那些与猪共享的食材,长相光鲜,口感粗粝,缺油少盐,味道苦涩,残酷地磨砺着我的味蕾和胃口,一点一点挫去我生活的信心。河东河西,世事难料,有些东西在许多年后居然成了城里人争相追捧的养生良品、美味珍肴。我至今不能理解,怎么会有人舍得花大把银子去酒店、餐馆吃那些我幼年时期难以下咽的东西。用我的话说:“把送我,我都不吃!”稻谷稀少,米饭是真正的稀物,一年到头难得见到几次。大年晚上,大约可以尽情饕餮一餐透米饭。透米饭就是不掺和其他瓜菜杂粮的纯米饭,那米饭梦幻一般香甜,不要菜都能吃上几大碗,那是何等的享受。相比之下,平日里,玉米的地位至高无上。

家乡土话称玉米为玉榴,玉米粒叫玉榴子,其原因大概是因为玉米粒的形状像石榴子。认识石榴以后,我才发现这一名称十分形象、传神。十岁前后,上学之余,除了砍柴、推磨之外,我开始跟在大人们后边学做农活,主要任务是侍弄玉榴。挖地时捡石头,种玉榴时把子。锄玉榴草,浇玉榴,委玉榴。敲破盆、赶鸟雀、吓獾子。直到掰玉榴,剥玉榴,收晒玉榴,磨玉榴粉。一年到头,几乎都要围着玉榴转。夏秋之交,玉榴灌苞,日渐成熟。一只只饱满的玉榴,像骄傲的乳房,富有成熟女性的风韵,美丽诱人,让一个十来岁的男孩产生无限的遐想。这时,如果舍得下手,掰下一根青苞玉榴,烧饭时放进锅洞的柴火里一烧,待苞壳烧去,文火微烤,外焦里嫩,趁热来吃,香甜软糯,原汁原味,味美难当。大淌老屋里的烧玉榴胜过山珍海味,暖人肺腑,回味无穷。何况我根本不知道山珍海味所谓何物,所食何味。米饭都难露尊容,烧玉榴自然独占鳌头。

大淌的玉米地是一九六九年山洪暴发后在泥石流冲积带上开垦出来的,土地里的石头无穷无尽。我家自留地紧邻大淌河沟,处于泥石流冲积带中心,石头层出不穷。这些石头十面埋伏,神出鬼没,长期与玉米作对,危害玉米正常生长。铭记玉米的大恩大德,我永远站在玉米一边。石头和玉米过不去,石头就是我的宿敌。一有时间,我就到玉米地里清理石头。那一片玉米地,不知清理了多少次,每一次都会有新的发现。石头一次次挑战着我的耐心、决心和体力,没完没了。任我怎么清理,锄草的时候,还会有埋伏在土里的石头冷不丁硌着锄头,稍不留意,便会给玉米带来致命的伤害。几年前,我的散文《断裂》,记叙了一棵玉米苗意外死亡的经过。“那一棵玉米苗死了,死在一个十岁男孩的锄头下,这是一个意外。”这是文章开头的一句话。十岁的我,因为亲手杀死一棵玉米苗而如雷击顶,诚惶诚恐,悔恨自责,哀怜惋惜,欲哭无泪。那棵玉米苗就是被隐藏根部土壤里的一个石头弹起锄口斩断而死,死得干脆利落,不留牵挂。那一棵玉米苗向死而生,她死后,一直扎根于我的内心,蓬勃生长。而我对于石头的怨恨,自兹而始。

大淌老屋的堂屋里,架着两块巨大的石头,那是用来磨玉米的石磨。天阴雨下,早早晚晚,稍有空闲就要推磨。全家九口人吃饭,须得不停地磨。稍有松懈,便有断顿的危险。每逢母亲铲出玉米,我便如临大敌,愁眉苦脸,痛不欲生。人生悲哀莫如推磨,那是一种繁重而又枯燥的劳动,是简单而又漫长的重复,是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为了尽量将玉米磨细,提高出粉率,母亲下磨总是非常细心。几粒几粒下,一圈一圈推,周而复始,度日如年,磨无止境。难以忍受的时候,我就紧闭双眼,手上推磨,脑子开溜,天马行空,神游八极,忙里偷闲,苦中作乐。大淌土地上收获的玉米,一颗一粒,必经石磨。这副石磨盘踞我的人生整整十八年,将我最美好的青葱年华磨得和玉米粉一样粉碎。石磨在磨出玉米粉的同时,也磨迂了自己,那是一种共同的牺牲。那时的我,老是怨恨石磨何以怀有如此虎狼之心,恃强凌弱,毫无善心,让我难以解脱。老屋拆除后,这副万恶的石磨终于下落不明,无影无踪,不得善终。这正印证了那句俗话:“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奇怪的是,石磨消失的时候,我的内心不仅没有丝毫庆幸,反而增添了几分不舍。因为此时,我已年近而立,石磨究竟是我的敌人,还是我的朋友,已经不是革命的首要问题。

玉米的根须紧紧抓住大淌的土地,随遇而安,身心合一,坚强不屈,朴实单纯。玉米和石头互相争夺,互相对立;又互相依存,互相砥砺。一年一年,周而复始,永不厌倦。长期出没于玉米地,与玉米相濡以沫,相依为命,我亦如同一棵玉米。我将玉米照进内心,常常自愧不如。我不能像玉米一样,心甘情愿在大淌扎下根须。我的悲哀在于,身为一棵玉米,却梦想飞翔。心欲飞翔,身体和影子永远留在地上。我年幼稚笨的翅膀却摆脱不了脚下泥土的沉重,仰望云天,空余叹息。大淌里一棵梦想飞翔的玉米,一定是极端“唐吉坷德”的,甚至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因此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总是杳如云烟,荒唐可笑。每每端碗吃饭的时候,看着碗里黄灿灿、香喷喷的玉米饭食,我感激自己笨拙而又微薄的劳作,驿动的心就会稍许平静。关于玉米的一切让我明白,要想活下去,最终只有靠自己。只要活着就必须侍弄玉米,侍弄玉米就是为了活着。生命的本质似乎就在于不停地种玉米,这让我不得不想起猴子掰玉米的情节。这一发现让我常常对着玉米发笑,引发我对生活以及对生命进行更深层次的思考。绞尽脑汁反复琢磨,我终于有了深刻的领悟。生活中,总有捡不完的石头。看得见的,看不见的。大的,小的。有形的,无形的。肉体的,精神的。历史的,现实的。这些石头时不时会绊倒我的脚步,硌痛我的人生。生存的过程,就是不停地捡石头。捡了又有,有了再捡。循环往复,一如转圈。或者说,生命的意义就是推磨,推磨就是转圈。就像磨玉米,不停地转圈。哪一天不转圈了,就意味着生命的终结。由此推之,人生如推磨,推磨即转圈。人生就是转圈,转一个不大不小的圈。

四十年后的今天,阳光和雨水依旧转着圈儿轮流眷顾着大淌里的生命。近几年,大淌的变化太大,大得面目全非,大得令人措手不及。大淌里的玉米屈指可数,我担心有一天终将消失,那一天迟早会到来。我不知道自己已经多少年缺少大淌玉米的滋养。严格地说,大淌里的玉米与我的切身关联越来越少。我的圈子起自大淌,最后还要终于大淌,疏离玉米使我感到重心的严重偏离。大淌里,我找不到老屋,找不到石磨;很快将找不到玉米,最后可能也找不到自己。时过境迁,身心分离,过去成了一个幻影,似隐似现,似是而非,似有而无,似近而远,似实而虚。越来越难得一见的玉米,是否还能继续坚守?究竟还能坚守多久?人生路上,我的频频回首,能否留住玉米的脚步?远离大淌,我只能在内心深处留一块风调雨顺的沃土,力图让一棵玉米青春永驻。

细雨渐歇,云开雾散。山川草木,眉清目秀。蔬菜地边间种的几棵早玉米挺着壮硕的苞棰,像几个乳汁丰盈的母亲等待嗷嗷待哺的孩子。尽管烧玉米的香甜顷刻浮现,但我还是将急切萌生的馋念狠狠地摁了回去。我不忍将眼前几棵鲜活的玉米斩尽杀绝。我已抛弃劳作,绝无权利收获。玉米是我的亲人,她们急需传宗接代,繁衍生息。

踯躅良久,心已抽空。转身离去,思绪茫然。人将走远,几度回望。大淌是否还在原处?玉米是否仍然健在?难道,世事真的如烟,一切都只是经过,从不曾拥有?

如此,我依然渴望自己是大淌里幸存的一棵玉米。

竹林里的老磨坊

文/王向阳

我老家院子的西面是一片面积不算大的赤竹林,茂盛的竹林里有一座年代久远的老磨坊。我的婆婆说,自从她来到这个院子,便有了这座磨坊。这座磨坊究竟建于何时,有人说建于清代,有人说建于民国,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这是一座开敞的磨坊,面积不大,从远处看,整个磨坊完全掩盖在葱茏的翠竹林里,难识它的庐山真面目。整个磨坊就一个能转动的石磨和石磨旁边一个用石头垒成的高台。高台是箩面时放簸箕用的。在我小的时候,经常跟着婆婆来磨坊磨面,因此这个老磨坊给我留下了许多美好的童年记忆。

那是一段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记忆,我们村还没有现代的打米机和磨面机,人们吃得大米和面粉,都是靠畜力在石磨石碾子上完成的。我们家差不多每个月都要来磨坊磨一次面,婆婆也差不多每次都要带着我来到磨坊。婆婆主要是怕我调皮到处惹事,以便带来磨坊有个照应。

在磨面之前,首先得给牛套好夹套。所谓的夹套,就是把一个半圆形的木制工具套在牛的脖子上,另一端在牛是脖子下面用绳索结成一个封闭的半圆形。在半圆形夹套的两端拴上两根绳子,再把两根绳子固定在一块小木板上,小木板再固定在石磨转动的横木上。夹套套好后还不能忘了用蒙眼壳把牛的眼睛蒙上,婆婆说这样做得目的是为了防止牛看到其它的事物受到惊吓。在必要的时候,还要用嘴笼子把牛的嘴巴给笼上,婆婆说是为了防止牛偷吃磨上的面粉。把一切的准备工作做好后,再把要磨的小麦或者玉米倒在石磨子的上面,然后用竹鞭在牛的屁股上一拍,“驾”得一声吆喝,牛便拉着石磨转动起来。磨子上面要磨的小麦或者玉米,便顺着磨眼旋转进了上下磨的磨齿里,最后被磨齿磨成了粉末流出来。

在竹林下面的磨坊里,牛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牛走一圈,我也跟着走一圈。有时我走得累了,便会吊在石磨的横木上由牛拖着走。有时婆婆看见了也会说:“精灵子,快下来,你看牛都走不动了。”婆婆说得是真的,当我吊在横木上的时候,磨盘明显得转慢了些。这时我又不得不下来,不情愿地跟在牛的屁股后面走。

磨下来的面粉,婆婆要用撮箕把它撮到簸箕上面的箩子里,然后再把箩子放到一个井字形的木架上,一手抓住箩子,在木架上面来回推动,这样,箩子里的细面粉便漏在了下面的簸箕里。箩子里剩下的粗渣,还要倒在石磨上面再磨。一批面粉要箩多次,磨多次才能完成。磨一次面粉,大概要用时二三个小时,婆婆往往是在黄昏的时候才收工回家。

在同院子中,我的年龄算是比较大的了,有时我还要背着妹妹来磨坊磨面,以方便父母们去队里劳动。我有时背得是自家的妹妹,有时背得是邻家的妹妹,她们都叫我哥哥,我也叫她们妹妹。等我跟在牛屁股后面把面粉磨完的时候,妹妹在我的背上早已睡得东倒西歪了。

八十年代早期,婆婆去世了,我也上初中了,从此便再也没有与磨坊结缘的机会了。九十年代,我家买了打米机和磨面机,院子西边的老磨坊,从此便退出了我家的生活舞台,渐渐地被人们淡忘了。前年春节回家探亲,我忽然记忆起了院子西边的老磨坊,为此还特地去看了一下。老磨坊里已经是杂草丛生,磨子上面覆盖了厚厚的腐烂竹叶,只能大体看清磨子的轮廓。老磨坊已经“死”去多年了!磨子上面的横木不见了,旁边石头垒砌的高台也坍塌了。一阵风把磨坊上空的竹林吹得沙沙作响,麻雀在竹林里叽叽喳喳地叫着,仿佛在唱着一首久远的歌:那歌声是磨坊里石磨的转动声,是我跟在牛屁股后面的吆喝声,是婆婆的箩面声,是我与婆婆的山歌声。

母亲做年糕

文/山嵘

如果说人世间有让我百吃不厌的食品,那就是年糕了,尤其是母亲做的,更是可口。

祖宅里有个年代久远的石磨,陈旧而又沉重,好似驮着千年的心事。然而,农历新年来临之际,石磨就会被母亲仔仔细细地洗得干干净净,然后,推动石磨,雪白的米浆小瀑布般地缓缓流出来。刚磨出的米浆,有一种淡淡的香味,非常好闻。每次闻到这种香味,眼前总会浮起满地金黄稻穗随风起舞的美好景象。

母亲在蒸年糕前,会专心致志地为年糕裁剪绿色的新衣裳,将嫩绿的蕉叶剪出合适的尺寸后,再把蕉叶折成平底圆形的碗状。可别小看了这道功夫啊!万一折得不好米浆就会漏出。母亲手艺极佳,三下两下便为年糕制作出一个个精巧结实的“绿衣裳”。白白的米浆,穿上了绿绿的衣裳,快快乐乐地等着进蒸笼。

蒸年糕的时间必须拿捏得非常准确。母亲神秘兮兮地告诉我:年糕最小气,最怕被人偷看。如果半途掀开锅盖来看,年糕一气之下,便不肯再发了。母亲说这话时,脸上那种认真的表情,让人丝毫不敢怀疑这话的真实性。没人掀开锅盖偷窥,年糕在蒸笼里膨胀出一锅的香甜气和喜庆气。

时间一到,掀开蒸笼盖,香香甜甜的热气便亲亲热热地扑得人一身一脸都是。年糕色呈朱红,柔光闪闪。母亲看着大功告成的年糕,眉开眼笑地说:“哇,年糕年糕年年高!”她内心那份坚守传统的虔诚,为古老的传说涂上了永不褪色的釉彩。

母亲常以巧思变出不同花样,椰丝年糕、芋头年糕、番薯年糕、鸡蛋年糕等等,样样精彩。她做的年糕,细致、柔滑、糯软,让我们百吃不厌。在青春焕发的年代里吃年糕,感受的是那种“步步高升”的吉祥祝福;步入中年后,品尝的是一种悠久的美好传统;而到了满头华发时,咀嚼的就是一种亲情的温馨与回忆。

老郝的“香油”经

文/张斌

初次见到50多岁的老郝,第一印象就是典型的山东汉子,憨厚老实,满脸笑意。老郝名叫郝吉春,在馆驿镇从事香油行业已经30多年了。

芝麻炒好需多少根柴、怎样翻炒芝麻、一锅芝麻炒下来需翻多少下,这些对钟情于小磨烧火炒芝麻的老郝来说,都是小事,真正的大事是老郝一直坚持用传统的工艺来加工生产香油,就是选用小磨磨制芝麻这道程序。

时下,各种香油机械的逐渐广泛普及,但老郝却看不上这些器械,还是对小磨一直独有情种。据老郝介绍,石磨磨制的最大好处就是低温研磨,石磨磨制的整个过程只有65摄氏度左右,在这一温度下,香油中的主要芳香物质及功能性营养成分几乎不受任何损失。他指着面前的一个黑黝黝的石磨说,这已经是他用的第7盘石磨了,由于每天都要研磨芝麻,所以每年要至少请石匠来崭两次。老郝从原来的靠人力、畜力,现在转化为靠电力来推磨了,“用电不光省劲,比起牲畜拉磨,更干净卫生。”

老郝在坚持用石墨磨香油的同时,还一直沿用低温水代法制取香油得方法,芝麻炒熟后,通过石磨的研磨,形成酱坯。他提起一桶纯净水,按照一定的比例,倒入在酱坯中,根据油和水比重不同,将油从酱坯中代换出来,这在行内被统称为“水代法”。这种方法的好处就是可以滤掉香油中杂质、异物以及对人体有害的重金属,净化后小磨香油外观晶莹剔透,色、香、味历久弥新。

老郝自小认为小磨香油市场潜力巨大,靠两条腿挑挑子卖油是不会有大出息的,20多年前,他怀揣仅有的2000元钱,肩挑石磨,来到乡镇驻地闯天下。每天,老郝的香油坊炊烟袅袅,大锅内芝麻热气腾腾,另一锅内小磨香油枣红透亮,香气扑鼻。周边顾客蜂拥而至,老郝都是给顾客边装香油,边介绍辨别真假香油的方法,“纯香油呈红色或橙红色,机榨香油比小磨香油颜色淡,香油中掺入菜籽油则颜色深黄,掺入棉籽油则颜色深红。”在香气袭人的氛围里享受着他的生意经,但愿老郝的生活会越来越“香”甜。

短笛横吹

文/周基全

深秋的思念

斜,深深浅浅地刻在了奶奶的额头,苍凉而又大气。

磨米浆、磨豆腐,把苦涩磨成甜蜜,一代代人在磨盘的旋转中繁衍,一个个人在磨盘的旋转中成长。突然,磨在奶奶手中越来越沉重,磨盘的转速也越来越缓慢。石磨停了,奶奶老了。一件旧衣盖住了石磨,奶奶清醒时,跟磨说说话,迷糊时,就靠在石磨上打个盹。奶奶走了,石磨还在老屋里留着,每当我看到石磨,就仿佛看到了奶奶的身影,听到了奶奶的呢喃。

也生长包谷、粟米、红茹。大米成了山里人的梦幻,一代又一代的山里人终于将茶叶制成了大米般晶莹、剔透的米茶,圆了自己的梦。这是米的梦、茶的梦,追求的梦,创新的梦。凝结着一代代山里人的情感,也成为山里人的骄傲。

崇祯皇帝品过,乾隆爷尝过。于是,五盖山的米茶伴随一个个传奇从皇宫流到民间,从远古流到今天。

一片茶园,便是一朵不败的茶花,是一片不散的绿云;一杯米茶,是十万大山春色的凝结,是大山醇厚的风情,是山里人真诚的奉献。

凤尾蝶

石磨

当最后一抹金黄的亮色被收进农家谷仓的时候,田野又恢复了平静。这时,绵绵的秋雨也会如期而至,丝丝凉意侵入我的肌肤,思念的潮水随之渐渐地没过了心堤:这是多少个年头的深秋呢?

屋后的五角枫又红得像一束火炬,我真想擎着它照亮你的清晨和黄昏,因为我知道,你很爱枫叶。记得小时候,你总爱将一片红枫叶摊开在手掌上问我,是手掌好看还是枫叶好看?而我总是说枫叶好看。于是,你就总是生气,好长时间不理我。

当我知道你的手掌比枫叶好看时,你就再也没问过我了。

五盖山米茶

泡一杯米茶,五盖山的七十二峰便屹立在杯中。那掩翠的银毫似霜,似雪;那萦绕在杯口的热气似云,似雾,似露。

喝杯茶去,深山逐鹿或登上绝顶,为你的脚力添几分豪气。

撕片云回,长风满襟或摘星揽月,为你的旅途壮几许行色。

大山生长花草树木,生长珍禽异兽,

在乡下的老屋里有一副石磨,那是奶奶的知心姐妹。奶奶把高粱放进磨里,磨出一片淡淡的曙光;奶奶把荞麦放进磨里,磨出一抹轻轻的月色;奶奶把苞谷放进磨里,磨出一片灿灿的阳光;奶奶把日子放进磨里,磨出一串串细细的童谣。

奶奶用童谣喂养父亲,父亲就有了荞麦的棱角,就有了高粱的火热,就有了苞谷的坚实和厚重。

磨走了太阳,磨来了月亮,磨走了青丝,磨来了白霜;磨齿般的条纹横横斜

那年三月,花信风吹开了我的窗户,于是,你便在无意中飞了进来。

从此,我便把天给了你,把地也给了你,把春风给了你,把夏雨也给了你。我常常看你鼓动双翼,将修长的身躯摇曳成我的梦幻。

然而,我精心编织的窗帘终究没有挡住红叶对你的诱惑,你悄然而去。从此,你飘逸的身影便成了我永恒的风景。

在没有你的日子里,我临风听月,或是凭栏吹箫,任思念时常来击打我的胸口,我用一片树叶将伤口缝合,谁知这片树叶已被你咬得千疮百孔。

石磨

文/黄孝纪

在八公分村,石磨总是与美味的食物联系在一起。正月的米豆腐,二月的碱水米粑,夏秋之间的烫皮、炒米粉、麦芽糖,临近过年的油豆腐、霉豆腐、豆腐渣。如今想来,样样都令人怀念。

并非毎户人家都有石磨。不过,隆书驼子、隆记眯眼、明星点子脚,他们三家是万万少不了的。他们传承了祖辈做豆腐的手艺,村人做豆腐,必定是在他们三家之中挑选。隆书驼子的豆腐坊在村前水圳边,隆记眯眼在朝门口,明星点子脚则住村子中央,三人鼎足而立,平素也少有往来。倒是在年前做豆腐的时节,他们暗地里为争取点生意,多挣几个加工费,相互间嘲笑奚落对方做的豆腐不咋地。尽管各人只是对来做豆腐的村夫村妇说道几句,村庄就那么大,你传我,我传你,三家豆腐坊的缺陷,也就如同刚出箱的豆腐那样明明白白:隆书驼子爱掉鼻涕,拿大瓜勺舀豆腐脑装箱时,难以保证不让鼻涕掉进去;隆记眯眼的石膏水杀得重;明星点子脚腿脚不方便,手倒是快得很,趁你眨眼的功夫,舀一大碗豆腐脑藏起来。其实,历年来,我家在他们三家都做过豆腐,方方正正,白白嫩嫩,分量十足,都是好得很。炸成油豆腐,蓬松,金黄,鼓着大泡泡。煮着吃,喷香又软和。不像现在菜市上买的豆腐,干瘪硬湿,掺假得厉害,味同嚼蜡。

明星点子脚与我家是同一个房族,他的大儿子跟我是小学同班同学,按辈分,我却是叫他哥哥。他的老婆与我母亲原是一个村子的,也是同房族,叫我母亲姑姑,他俩还是我母亲做的媒人。于是,我们两家便有了一层亲戚关系。我家没有石磨,遇上要磨米浆,做豆腐,我的母亲多是先去跟他们两口子说一声,使用他们家的石磨。

他家的石磨摆放在大厅屋里,靠着墙。两个米筛大的磨盘叠着,像两个巨大厚实的月饼,稳稳当当搁置在粗笨四腿木架上,架下面是一个接浆水的无柄木桶。这石磨是麻石凿成的,泛白。上磨盘边缘凿一方孔,安装了一根倒“7”字型的木把手,已被无数的手掌磨得异常光滑。盘面有一个小圆洞,用来添米添豆子。下磨盘的四周,凿有一道道浅竖槽。两个磨盘的接合面,是细密的放射状的槽齿,正中央是凹凸相配的磨心。

石磨使用最频繁的日子,自然是年前村人做豆腐的这段时间。黄豆都是自家种的,做一锅豆腐,还是两锅三锅,由各家自定。一两百户人家的大村,就这三家豆腐作坊,因此还得排队轮流着来。每年的这个时节,明星所住的大厅屋就显得格外拥挤:墙角的大砖灶柴火熊熊,烟尘弥漫,噼啪作响;熬豆浆的大铁锅里热气腾腾;一长溜豆腐箱子,盖着木盖,压着砖块,豆腐在成型、滴水;地上到处是大桶小桶,装着水或者豆腐渣;竹竿上挂满了垫豆腐箱的四方形白布,油光发黑;烧火的,推磨的,挑水的,看热闹的,说笑的,人气旺得很。

母亲推磨磨豆子的时候,我也会跟着来看,来玩耍。黄豆破碎后,去掉了豆衣,装在大脸盆里,已经浸泡得胀大发软。母亲先是舀几勺清水,把石磨和接豆浆的木桶洗干净。然后就站在石磨边,左手拿一个白瓷调羹,往脸盆里一舀,连豆子带水,倒入磨盘上面的小圆孔里。右手握着木把手,逆时针方向推着上磨盘转动。她形态从容,双手配合默契,上半身随着磨盘的转动不停地前后摇晃。石磨磨着豆子,嚯嚯作响,不多时,两个磨盘之间的缝隙里,就有白色的豆浆流出来,顺着下磨盘周边的竖槽,滑溜,滴落进下面的木桶。一脸盆豆子,要耐心地磨上很长时间。

出了箱的白豆腐,母亲端回家后,大多用新茶油炸成金黄松软的油豆腐;少数,再用刀划细,放在簸箕里晾着,任其长霉,做成霉豆腐。以后要吃霉豆腐时,粘上辣椒灰,红红火火,喷喷香香,看着就有了食欲。新鲜的豆腐渣,可直接煮成糊状当菜吃,放上葱花或者切碎的青菜叶,一清二白。余下的则拍成一个个拳头大的圆球,装入竹篮,挂在灶火上方的木梁上,自然风干发酵,以后可切片汆汤吃,味道也好得很。

正月里,村人有做米豆腐的习惯。米浆磨成后,加黄栀子水和石灰水,大锅子熬煮成糊状。冷却凝固后,用菜刀横横竖竖划开,土砖块一样,金黄剔透,能存放很长时间。煮食时,按人数的多寡,拿出一两块,细刀切成拇指大的方墩,就是米豆腐。捞入碗中,添一勺滚烫红辣的肉汤或鱼汤,是待客的美味点心。

到了二月,天气渐渐变得暖和起来,天空中的鸟也多了。那时周边的村庄,都有做碱水米粑喂鸟的风俗。家家户户磨米浆,做碱水米粑,不但人吃,还要专门用小树枝串上米粑,插在村庄周边的旱土里,让鸟儿吃。我读初中时,在上学的途中,还曾看到过这样的景象。

夏秋季节,太阳如火,正是村人做烫皮晒烫皮的好时候。新收割的稻米或高粱,夜里浸泡后,母亲通常起个大早,借别人家的石磨,磨一大桶浆水。吃过早饭后,我们姐弟在村前空地上,搭一个稻草晒棚。母亲诸事准备停当,生了柴火,架上菜锅。菜锅发烫冒烟,母亲拿起冼竹往灶台的茶油碗里一粘,在锅底飞快刷一圈,油星飞溅,哔哔啪啪。放下冼竹,母亲舀一小勺浆水浇进去。双手随即端起菜锅耳朵,一个摇晃,浆水就变摊成了一块又圆又薄的烫皮,满屋芳香。迎着灼烫,母亲双手尖着指头,揭下烫皮,甩在米筛里吃。最先几块烫皮,母亲会卷起来,趁热给我们吃。接下来的都要端到棚子上,摊开晾晒。到傍晚收干烫皮时,谷箩筐要挑一两担。以后的日子,自家吃茶,或者来了村邻人客,拿出几块干烫皮,柴火上煨烤得起了密密麻麻的小米泡,金黄,酥脆。吃起来,嚯嚯有声,喷香。

一两大碗米,炒至焦黄,石磨上推成干粉,村人是当菜吃。可直接汆入热水,在菜锅里搅拌成糊。也可加入别的菜蔬,比如西红柿、丝瓜。至于蒸米粉肉、米粉鹅,则更是无上妙品了。

隆书驼子的麦芽糖,我们叫打糖,也是盛夏一绝,曾馋得我们掉了好多口水。在村里,就他一人磨麦芽,熬打糖。他那间小作坊在村前水圳边,石板路就在门口,路边长满高树。夏日里这里好乘凉,他那小铁锤和小铁片,敲得打糖叮叮当当,吸引着全村的孩子和大人聚集。

如今,隆记眯眼和明星点子脚已经作古,隆书驼子也九十多岁,常年卧床。旧村数年前已拆迁,昔日那些石磨也没有了踪迹。

家乡的石磨豆花

文/兰采勇

人生三大苦,撑船打铁磨豆腐。我幼年所住的村庄没有波浪滔天的河,撑船的手艺人自然就无缘相识;街上倒有一个小铁铺,不过也只有赶场的时候才得以见上一面,对打铁师傅印象也不深。但唯独磨豆腐这们活计的画面在脑海中是最为清晰的,毕竟它在村庄的饭桌上占有很高的地位。

做豆花的程序很多,家境清贫的日子里,田间地头的农活已经让人无暇分心,自家人的饭桌上很少见到豆花这道菜。不过但凡家里来了客人,多半是“推豆花”来招待,尽管简单却是饱含真情。

石磨是山村人家不可缺少或难以割舍的粉碎工具,家家必备,算得上是农家人忠实的朋友之一。客人一到,主人家一边陪着客人寒暄着,手上却没有停下,清洗石磨,浸泡豆子。浸泡的这一程序是根据客人来的时间早晚而有所选择,如果客人提前告知或是距吃饭时间相对充裕的话,直接把颗粒饱满的黄豆加清水浸泡,其时间相对较长。如果客人来得相对较晚,主人家又觉得很有必要用豆花招待时,就得先利用石磨将颗粒饱满的黄豆磨碎后,再加入温水浸泡,时间相比之下肯定是节省了很多,但推出来的豆花质量肯定也会受到影响。

磨浆,是推豆花的第二个程序。老家的石磨与很多地方的石磨不一样,往往是需要两个人合作才能完成,一人往磨眼里添食,一个扶着磨担做周而复始的圆周运动,客人在这个时候也会搭上一把手在磨担上加把力。可别小看磨浆的这个过程,添磨的人是有技巧的,一定要眼疾手快,抓住磨担拐过自己面前后适合位置的瞬间,迅速将勺中的黄豆和着清水添进磨眼,且添磨时要保持数量和节奏均匀适量,太多了或是太快了,磨出来的东西粗粝,太少了或是太慢了,要多花冤枉力气,而磨盘空转又会加速石磨无用的损耗。“吱溜吱溜”的声音响过之后,乳白色的豆浆就从磨缝里溢了出来,流入石槽,汇成涓涓细流,嘀嗒嘀嗒流入磨盘前的木桶 中。

木桶里的豆浆被倒进大铁锅里,接下来就是熬浆了。熬浆的关键就是掌握火候,火旺了就会糊锅,火小了又无法熬熟。熬浆过程中,主人家要用勺子不断搅动锅内的豆浆,待到豆浆开始沸腾了,灶膛了的柴火马上要灭掉,若是疏忽了,开锅的豆浆就会酿成“水漫灶台”的事故。

滤浆的工具早就准备好了,在房梁上垂下来的绳子上挂着滤架(两根结实的木块交织重叠成十字架),滤架的四端分别系牢滤帕的某一角。熬好的浆一瓢一瓢地舀进滤帕,滤浆的人双手扶住滤架,动作舒展,左右颠簸,咿呀咿呀的摇着,仿佛在摇着摇篮,哼着古老的儿歌,在哄小孩入睡似的,一大团豆渣就在滤帕里裹紧了身子,下端潺潺流出的白色液体就是豆花的前身了——鲜豆浆。

鲜豆浆是要被再次舀进铁锅里烧开的,接下来就是关键的点浆环节。豆花好不好吃,点浆的手艺至关重要。在印象中,家中这一仪式都是由父亲完成的,母亲从来没有尝试过一次,我也一次次站在旁边观察,却不得要领,心中对点浆更是充满敬畏。从锅里舀勺豆浆,加入“胆巴”,然后汤勺沿着锅圈游走画弧,并轻轻倾洒那混合后的“胆巴”水,那铁锅中原本还是液体的鲜豆浆慢慢的就凝成了星星点点的豆花。“胆巴”水再在锅沿边走个一两圈,那些豆花就聚在一起了。再用筲箕轻轻挤压,舀去多余的告水。筲箕挤压的力度是有说法的,力度大,压出来的豆花就绵杂;力度小,豆花自然就嫩得多。

这些年,家家户户都习惯用上了电动机器,石磨就成了摆设,石磨豆花就更难碰上了。尽管在城市餐馆或是郊区的农家乐,店主人习惯在招牌上标注“石磨豆花”几个字,但大家都心知肚明,不过也不去追究。因为,人们吃的就是那个名字,品的就是那场记忆。

石磨祭

文/和谷

多年前写过石磨忆,现在写石磨祭。

在这座民间博物院的后院,几片梯田上,安置了成千上万石磨盘。早先来观瞻时,石磨一排排一行行地摆放着,面积有几十亩大。原先种庄稼的土地,在博物院自然成了露天观览区,种上了石磨。这庄稼够沉甸甸了。

种一片石头,石头会发芽吗?有过蓝田种玉的传说,玉就是好的石头。

这石磨的群落,是与农耕时代打过交道的石头。它被石匠錾成圆形,且上下两扇,一天一地,一个太阳一个月亮。有两只眼睛,镌刻出斜纹状的牙齿,在旋转中嚯嚯地响,磨碎了一季又一季的麦粒。磨道是一个永远走不到头的圆的途径,牛马骡子毛驴拉动石磨,眼睛是被蒙住了的,说是怕牲畜晕旋。人也拉磨,不用蒙眼睛,只要有粮食吃饱肚子便是幸福。祖辈人曾经吆牲畜上北山荒原,驮上磨盘,换回一点玉米,苦度灾荒年馑。尔后有了电,有了电磨,省工又便捷,石磨便被弃之。人们有了新居,石磨成了累赘,只好遗留在故居。故居塌了,石磨便被黄土埋葬。

这里的主人念旧,从方圆几百里范围内,收拢了这成千上万被遗弃的老石头,祭在这高台上。它们来自哪里?一副石磨当初是一家人甚至一个家族一个村子的重要家什,眼前的石磨群落,该聚集了多少家族多少农人的体温?一切都过去了。过去了的东西,让它过去吧,这是自然规律,谁也挡不住现代文明的脚步。石磨的一代代主人逝去了,也许早已化作了泥土,而他们使唤守候过的老石头依然坚硬地活着,珍藏着往事。

后人似乎与它无关。真的无关吗?它是与你的根脉连在一起的,你身上流的血液,有老石头主人的血液。除非,你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但也与石头相关。眼前的石磨群落,让疯长的野草覆盖了。让它们安息吧,也许会在某个季节,这老石头生根发芽,长出新铮铮的石磨的后代来,嚯嚯地歌唱。

恍然如梦。当初因为有了沉重而简单的石磨,当今时代才会有轻巧而繁复的芯片,惠及众人。举重若轻,亦举轻若重,可曾听到历史的脚步声?

石磨谣

文/耿永君

那年,父亲买了一盘石磨坯子,叫了几个人从很远的沟里抬到院子里,请来石匠锻新石磨。邻居都来看稀奇,院子里围了一群人。

锻石磨对农家人来说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除了修窑盖房,拉碾子锻磨就是大事。你想想,一个庄户人家的院子里硷畔上有了碾子和石磨意味着什么?掐指头算算,全村百十户人家,能锻得起石磨的有几家?

那些天,父亲牛得抽起了纸烟,山里也不去了,圪蹴在石匠跟前说山说水,心里美得不行。吃饭了,我们吃洋芋擦擦谷子窝窝,石匠吃白面条,母亲还专门用清油炸芝麻作调和,那个香味至今想起都嘴馋。石匠吃得山呼海啸,吃得理直气壮。俗话说,会待的待匠人,不会待的待丈人。父亲也是个木匠,要不怎能锻得起石磨。至于我的前程,他早就安排好了,书念不成就回来跟他学木匠,虽然比不上公家人,但走到哪儿也有人抬举,手头不缺零钱花。

石磨锻好了,新麦子也上来了。

那天,母亲拉来毛驴拴在磨上磨白面,蒙上眼睛的小毛驴拉起新石磨,四只踢子在磨道里走的咯噔噔的,石磨嗡嗡地响,像唱一支古老的歌谣。母亲把头三遍磨的白面都盛在纸囤里放好,应酬人情门户。在后面的麸子里就乱七八糟地掺和些什么高粱、谷糠之类做窝窝吃。到后来,连窝窝也吃不上了,新石磨常常磨的是些见不得人的糠炒面……

那以后,左邻右舍常到我家石磨上磨东西,磨的内容五花八门。穷家百姓连毛驴都买不起,不少人家白天山里劳动,晚上在月光下一家老小推石磨磨面。人家一来,忙坏了母亲,饭碗一放,忙前忙后地给拿簸箩、簸箕、罗面架,经常吃冷饭,可心里乐得很。有时候好几天不来磨面的,母亲还有一种失落感,嘴里不安地念叨:张家或者李家大概又没粮了,揭不开锅了……

石磨成了我家的宠物,或者说是新贵。

它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像罗丹的雕塑“思想者”,四平八稳地蹲在院子右边的榆树底下。我家的饥寒温饱它看到了,我们的苦辣酸甜它也看到了,不过它涵养性高,沉默不语罢了只是忠心耿耿地履行它作为石磨的责任,用它锋利的牙齿,把粮食和一些能充饥的东西嚼成面食来喂养我们。

院子里有了这样一个笨拙、沉稳、厚重的庞然大物,一家人心里就踏实了许多,一种优越感油然而生。特别是父亲,每天晚上蹲在石床上呆呆地看着石磨,看着他多半辈子挣来的家当。这东西可是要祖祖辈辈往下传的呀。到那时,后人们就会问:是谁挣下这么贵重的家产,多了不起呀,我们的祖先们……

而我看到它就不由地联想到古代的旧石器或新石器时代,想到由底级向高级进化的人类社会。从钻木取火、结绳记事到毛驴拉石磨,这社会到底进化了多少?历史上,人们争过来斗过去,不就是为了口吃食?民以食为天,一旦肚子空了没东西填补,要饿死人时,造反、打仗是很正常的事。这样说来,一盘石磨就是一本历史书。

在风清日丽,一派祥和的农家小院里,在鸡鸣狗吠的伴奏下,听一盘从远古走来的石磨唱着辛酸的歌谣,磨着农人一滴汗水摔八瓣,从山里背回来的或粗或细的东西,让人们吃着粗糙不堪的食物延续生命,长年累月地像牛马一样忍辱负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想到这里,我忽然害怕起来:这难道就是一个农家子弟与生俱来的命运?这就是我生命的全部?……我甚至几次梦见自己竟然变成一头毛驴,没明没夜地在磨道里转悠,然后,让我的子孙后代再继续转悠。不,我不能这样稀里糊涂地混日子,我要活得刚刚骨骨,硬硬正正,活出属于人的尊严……

后来,村里有了钢磨,有了碾米机,有了电。

用电带动的这些铁疙瘩,转速飞快,声音也洪亮,是石碾石磨效率的一百倍,农人们惊讶得不知说什么才好,羞得碾磨们无地自容。从此,它们被人们慢慢遗忘,哑口无言,忍受着前所未有的羞愧与屈辱……再后来,宁夏大米河北面,整车整车大量涌进城乡的超市和小卖部,整袋整袋走进千家万户;城镇化以来,许多农村人流入城市,亲切温馨的小山村渐渐失去了往日的热闹,石磨石碾们在荒草丛里苟延残喘……

屡经坎坷终于成了公家人的我,远离了泥土和庄稼,在嘈杂的城市里工作与生活,年复一年地吃着从超市里买来的米面、瓜果和菜蔬,吃得人寡淡无味。加上三天两头的雾霾天气,使人经常没了好心情,不由地回想起乡下那蓝格莹莹的天空,鲜嫩的瓜果菜蔬,香喷喷的饭菜。有一天,一位朋友将一盒“石磨面”当礼品送给我,我才知道城里也有了用电带动的石磨,石磨面粉供不应求。我感慨不已,想起老家的山山水水,更想起那一盘久违了的石磨……

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我驱车回到了久别的家乡。

通村公路硬化了,村委会办公房和破旧的戏台都返修一新,小广场安装了健身器械,村里有了私家车,人人用上智能手机,只是,村庄显得空荡荡的,牛羊毛驴不见踪影,几个大叔大婶惊喜地握住我的手……

走进儿时的院落,窑洞门窗上粘满蜘蛛网,尘土厚厚一层,院子里荒草半人高。老半天才看到那盘石磨:一扇摔在地上草丛里,一扇斜躺在磨盘上,都碰得没了楞角,灰眉土眼,像一对恩爱夫妻被人活活地拆散。此情此景,我感慨良多:物换星移,时代变迁,人们又渴望回归生活的本真。被遗弃了多年的石磨面竟然又成了城里人的新宠,五谷杂粮、绿色食品、山泉水、清新空气也成了生活中的奢侈品……我脑海里竟然冒出一个念头:在外扑腾了几十年,以后退休了回老家,以石磨为伴,以枣树为邻,种几畦菜,喂几只鸡,过几天“种豆南山下”,“带月荷锄归”的陶渊明式的田园生活,不也是一种理想的选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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