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桃花开

一个桃花浪漫的季节，我的母亲生了我。我童年多灾：五岁从房顶上摔下来，险些被摔死；七岁得一场重病，险些被病死。母亲很担忧，找法师跳神送鬼。法师牵着我的手踩过烧红的铁犁，给我取名"小过关".每次生死劫，母亲总把我搂在怀里，滚烫的泪珠滴落在我脸上。

记忆中的母亲很美。她走在哪里，总背着我妹妹，一只手拉着我弟弟，另一只手牵着我。给我妹妹喂奶时，边给我和弟弟剥糖块。

我七岁那年重病，倒床三个多月。又是三四月份，桃花开得漫山红。因为病重，躺在堂屋的一张草席上。她带着我弟弟妹妹种地去了，屋里静悄悄的。一有响动，我就朝门外张望。一缕阳光照射在草席上。门忽然开了，听见弟弟的吵闹声，晓得母亲回来了。她是急匆匆扑回来的，满头大汗。她手里晃动着一束桃花，在我眼前晃一晃，搂起我说，你看，这桃花开得好美呀！想不想到外面看看桃花呢？外面满是桃花了。我问地种完了吗，她说，谁还有心情种地啊，树上一只乌鸦叫得人心慌，就回来了。她喂了妹妹，把妹妹拴背在弟弟背上，用一根背带背起我。我问哪儿去，她兴奋地说："背你看桃花啊，说不定，看看桃花，病就好了！"

我裹了头巾，伏在母亲温暖的脊背上。母子俩走进一片盛开的桃花林。她问，你想看哪一株啊？我说，这株，她就把我背到这株桃花下，拽下花枝；我说那株，她就把我背到那株桃花下，又拽下花枝。阳光下的一串串鲜艳的桃花，多美啊！风一吹，漫天飘起桃花雨。

那一年，很多小孩都病死了，我却活了下来。因为从那天起我知道了，有桃花的世界是多么美，有妈妈背着看桃花的感觉是多么幸福！我坚定我不能死，也不会死，因为我不愿离开桃花盛开的世界，不愿离开充满母爱的世界。

很多年以后，看到黛玉葬花的情景，我落泪，因为我想起了母亲背我看桃花的情景。

女人如花花似梦，所以母亲是那样爱花，我深信她是花变的。我的床头，总有她陆续采回来的桃花、梨花、山茶花、遍地花，一些叫不出名儿的野花。等我病好了，也时常给她采花。我结婚后，爱偷偷地在老婆头上插一朵小花，因为我脑海里，女人就是花，女人都爱花。

我们兄妹仨走进学堂后，母亲就在家里种地养猪，农闲时挑矿打零工挣钱，割山草卖，给我们买本子买笔。从我读初中起，她就上矿山挑高岭土，一挑就是十几年，有一边肩膀挑驼了，比另一边矮半截。给她捶背时，我总心酸。那些年，别家过年买新衣服，我家挣的钱不敢花，要留着交学费。母亲年轻漂亮时，没有穿过好衣裳。等我工作了，有工资了，能给她买衣服了，她却老了。可是，在我眼里，她永远是最漂亮的女人，是我最漂亮的妈妈！

如今，每当看到漫山的桃花，总让我想起那段童年时光。朦胧中，仿佛回到三十年前的阳光下，年轻漂亮的母亲，背着我穿梭在盛开的桃花林，仿佛又听到她柔声地问，这朵好看吗，那朵好看吗？看看桃花，病也许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