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的韵律

作者: 庄学2023年03月23日生活随笔

安是我下乡时的伙伴。在生产队,人与人之间的差别,以工分论。比如,我只会割麦且麦茬很高,还不会捆麦。安不仅能够又快又好地割麦,还能三下两下拧一把麦秸,就把麦子捆成了个儿。其实乡村的孩子大多都会。安区别于他人的是麦场上的活儿都能够拿得起放得下,使唤牲口碾场、扬场、装车、搭麦秸垛,都是很有技术含量的,所以安的工分是10分,其他孩子的是8分,而我只有6分。差别大吧?

我看过安扬场。扬场是那时夏收的一道必要的工序,就是趁风将碾好的麦子用木锨扬起来,使麦籽和麦糠分离开。这活儿看似简单,其实里面涉及了多种学科。风力的大小,决定了麦子扬起来的角度和高度,迎风的方向也决定了站立的姿态。我想学麦场上的活儿,也想拿高工分,可是拿起木锨,麦子抛撒出去,混成一团又落下来;或者角度力道不合适,麦籽抛撒一地。安扬场,戴着草帽,身体侧立于风来的方向,先扬起一锨测试下风力,然后胯部用力一扭,配合着两只手臂,把麦子迎风抛出一道弧线,麦籽与麦糠在空中分离,轻巧的麦糠随风飘出去,麦籽则相对垂直落下来,成一堆。扭动身躯,往左斜上方送出麦子,眼睛随着这道自己制造的弧线望过去,麦籽和麦糠在弧线的顶部分离,金色的麦籽飞舞跳跃……安一气呵成地完成这个过程,真是一种无形的美的韵律。劳动的美呢!

后来我们一起当兵,后来安退伍回到乡村,后来我们各自在人生的路途上负重前行,有多少年未见了?直到前年的一个夏天,安辗转找到了我,让我帮他在我们辖区的一个菜市场里租了一个摊位。我说该收麦了。安说,现在收麦都用机械,省去了碾场扬场,麦子直接装口袋拉回去。那一点麦子,不够媳妇一个人招呼的。

安的一天,时间倒也有序。清晨,人们还在熟睡,安就着路灯,登起了三轮去农贸批发市场,批发出一天或者几天卖的各类蔬菜,赶回菜市场不及喘气,卸菜码菜,等到青绿黄白红的蔬菜归了位,就有家庭主妇挎了菜篮子来游转,菜市场里的人声也逐渐鼎沸。抽空,安啃口馒头,喝杯豆浆,早餐齐了。忙碌到了午后,将菜摊用塑料布遮盖好,出去吃碗烩面,在闷热的出租屋四肢拉叉地躺一会儿,又到了家庭主妇们出来买菜的时候了。我曾劝他悠着点,也是一把年纪了。安说,不干不行啊,一个个的“想头”在前面“引”着,翻盖房子,咋着也要拾掇得比你们城里的鸽子楼强吧。还有两个儿子结婚,咱男方不得多花钱?现在呢,有了孙子辈,手里不捏俩钱会中吗?养孙子也得养自己,争取不给孩子们添麻烦。

说这些话的时候,安的脸上是认真的,一如他扬场时的认真。也有丝丝的无奈隐在他额头的道道皱褶里,隐在细长的法令纹里,隐在头顶的华发里。

我见过一次安早起去批发菜。他弓着背,身子往前伸着,脚下用力地登着脚蹬,两腿一前一后一上一下,身子随也着律动起来,一件蓝色长袖上衣如同鼓起的风帆,飘摇。这也是一种韵律,美的韵律,劳动者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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