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藏

作者: 红楼香灯 2015年12月02日生活随笔

过去这个时候是农村冬藏的季节。

深秋收的玉米是带”裤“进的家,大人孩子吃完晚饭后第一件事就是包玉米,即使偶有串门的也不停手。因为街里街坊的都已熟识,用不着客套。倒是访客不好意思一人在边儿上闲着,也跟着一边闲聊一边包起玉米来。那时的农村虽然缺乏文艺活动,但是人情味浓厚,家家往来频繁,这时候就看出谁家人缘好来了,当然是谁家玉米先包完谁家人缘好了!不过,没包完的人家也不急,因为街坊邻居会很快转战到他家,帮他家包完。

包完就要立囤了。立囤需要全家人配合,劲小个儿小的孩子负责扯窇子、扶窇子。窇子是用绳子把粱杆儿一根一根排列整齐串成的长方块儿,窇子越长立的囤越粗大,边沿儿搭住的茬儿越多立的囤越结实。玉米囤立成圆筒,一个大人站在凳子上负责往囤里里倒玉米,要四处照顾到,不能尽着一边倒,那样囤立不起来就倒了。扯窇子、扶窇子的事大多是我和三哥的事,可是他的劲头大,总是使劲往他那边拽,最后囤就成了比萨斜囤,招致妈妈一阵责骂。三哥很委屈:“明明是妹妹不使劲,我有什么办法?”我说:“我就是使出吃奶的劲能扯的过你吗?”三个木讷的不张嘴了,任由妈妈责骂。大姐、大哥、二哥是负责用簸箕端玉米。这是个苦差事,平着端还可以,用簸箕抵着肚子省些劲,可是要举给站在凳子上的妈妈则要费劲了。让我和三哥扯窇子、扶窇子实际是妈妈、哥哥、姐姐照顾我俩小,但我俩不知足,有一次非要和哥哥姐姐换,结果举不到头顶,一簸箕玉米噼噼啪啪的散落地上,引得妈妈、哥姐大笑。看来真是这山看着那山高呢!我俩从此老实了。

那时候看谁家日子好过,就是看谁家囤大、囤多。媒婆来给大我一轮的大姐说媒,跟妈妈描述男方家富足时就说到了玉米囤:“你看你家这囤才多半囤,人家俩大囤!”

妈妈不会以囤大小、多少来决定儿女婚事,笑着回:“见了小伙再说吧!”如果小伙在相亲时能顺过针顺过线,这亲事十有八九就能成了。

玉米囤一般定都立在院子一角,为的是出来进去不碍事。下面用砖垫成镂空高台,这是为了防水、防潮。

也有立在屋顶的。

我一直搞不懂为什么把囤立在屋顶,因为需要一筐一筐把玉米吊上屋顶,那可是个力气活。而且屋顶带脊,不平,这很考验立囤的技术,技术不行,立着立着就倒了。立之前先用砖垫底找平,减少对屋顶的伤害。

我那个时候特别崇拜爸爸,因为往上吊玉米的重活都是爸爸来干。后来爸爸上了些年岁,哥哥们起来了,吊玉米的活计就都是二哥的了。每次往上吊时,我虽然幼小,但也十分心疼爸爸和哥哥们,担心那么重的筐头会把他们坠下来。吃饭的时候,我就尽量少吃或不吃干粮,只喝粥,把干粮留给爸爸和干体力活的哥哥们。

立囤多是男人和孩子们的事,妈妈们在干什么呢?

妈妈们在收菜和红薯。菜主要是白菜、萝卜、芥菜,这些是农村冬天的主要食物。白菜和红薯收了先要在地里晾一晾,杀杀水分,这样才好保存,水气小些,味道更醇些。白菜最富营养,白菜心、白菜帮儿在我小时都相当紧俏。前者是人吃,后者喂猪喂羊喂鸡鸭。别以为畜牲吃到的是好菜帮儿,最黄的菜帮儿才轮得到它们,妈妈们会将绿色的帮子腌制成类似泡菜的小菜,脆生生的,就粥吃很清口。要不就是切碎,和上玉米面,在锅底抹点油,烧热,将拌匀的菜团倒进去,不断翻炒至金黄,加盐和蒜泥,一人一碗,这就是农村孩子冬天能吃到的美味了。

白菜的精华部分只有到了春节才会吃得上,做馅儿,做素食锦,做大烩菜。白菜馅儿饺子、烩菜、素什锦这三种食物是春节的时令食品。饺子和烩菜不用说了,它们现在也还经常出现在我们的餐桌上。倒是素食锦现在的年轻人很少看到或吃到了。它的做法是只取白菜心的帮部,切成方块儿,用开水焯过,与煮花生米、杏仁儿和同样焯过的胡萝卜拌在一起,加盐、香油,就是一道看起来、吃起来都很不错的美味了。这道菜既清口,又红红白白透着喜庆,专为配合春节的饺子而设,同时也是大人们非常喜欢的下酒小菜。初一至十五,这道小菜天天有。

萝卜和芥菜是要腌的,连同上面的樱儿,现在城里人叫它雪里红。与白菜一样,它们会交替出现在餐桌上。萝卜、芥菜及其樱儿,它们的吃法多多。萝卜可以蘸酱生食,炒萝卜丝添加虾皮也很美味。腌了后切成丝,与香油,醋,酱油,蒜泥相拌,就成了我们兄弟姐妹餐桌上争抢的美味佳肴,非常下饭。但是我们还是更爱吃咸菜炖鱼。鱼是轮不着我们吃的。按规矩,最大最好的鱼先给奶奶送过去,次之的妈妈留给姥姥。剩下的的就只有头尾和咸菜了。就这,也是求之不得的。但是对于一个馋嘴的吃货来说总能找到解馋的办法,那就是每次都自告奋勇给奶奶姥姥去送鱼,一是可以在路上偷吃一块。即便忍住不偷吃,送到了奶奶姥姥也会边夸我懂事,边挑出最好部分给我吃。

红薯是一种产量很高的农作物,而且用途多多,红薯人吃,秧喂牲口,所以,乡亲们很喜欢种。但是红薯很难保存,又怕冻来又怕热。乡亲们就发明了地窖储存。

地窖就是直接往地底下垂直挖,挖到井一样深时九十度转弯掏洞,会根据需要掏两三个洞,分别盛放不好放的食物。地窖里冬暖夏凉,与外面温差很大,所以使用极广。冬天放红薯山药萝卜白菜,夏天则用于食物保鲜,兵荒马乱时则是避祸的地方。但是因为空间狭小,上下不方便——只有大人能上下,腿叉在窖壁坑中,所以后来乡亲们又发明了四方形地窖。严格的说已经不是地窖了,形状呈方形,可根据放东西多少来决定体积,其实就是深陷在地里的小房子。顶部与地面持平,跟房子顶部形状和所用材料一样,只是留一个上下进出的方形小口,这个口里可以放得下去梯子,平时用厚厚的稻草垫子盖住,为的是保温,同时以防不知轻重的孩子掉里。

没有地窖的人家也不必担心,他们会把红薯根据使用分别储存。鲜薯保存在不生火的屋里,但要埋在厚厚的沙子或土里,这样就不会上冻或上热,随吃随扒,最后盖好。鲜薯一般都是蒸着吃或熬粥喝。蒸熟的红薯切成条儿晒干儿,可以吃到来年红薯再上市。熬粥大多是老年人的选择,稀的干的都有了。妈妈发明过一种吃法就是炒红薯条,什么菜都没有时,就会炒这个菜凑合一顿,甜甜的很好吃,像甜点。拔丝就太奢侈了,只有在日子逐渐好过时妈妈给我们做过,百吃不厌。一时半会儿吃不了的红薯就只有搓成干儿晾干,这样保存一年都没问题了。干儿随时可以加工成面粉,蒸窝头、烙饼、压饸咯,味道甜香,是我们平时的主食。鲜红薯还可以做成淀粉,等到过年时再将淀粉做成粉条。爱吃粉条,但是一直不知怎么做,因为大人们多选择在早晨天一扑亮时候做,而那时的我还在睡梦中,醒来趴在被窝里就可以吃到妈妈端上的刚出锅的粉条汤。等起了床一看院子里,横七竖八拉了许多道绳子,上面挂的都是或细或宽的粉条。那时候的粉条比现在要黑得多,因为淀粉很容易与水接触很容易氧化,所以正宗的红薯粉一定是颜色发黑的。

那时候,没有冰箱,没有保鲜剂,妈妈们需要把一冬天吃的、用的准备好、保存好,以备不时之需。小的时候看每个妈妈都是魔术师,时不时的变换出吃的来,一种食材变换出许多花样,那种长袖善舞、精打细算、细水长流,是我们现代人永远体会不到的,而且妈妈们永远乐此不疲。

那个时候的人们是真正的生活艺术家,过的是真正的过日子,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精致生活。

与之相比,现在的我们只是粗放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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