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灭

黎明，小女孩仰头问妈妈：当这片土地上连星辰都坠落了，还剩下什么呢？

“还剩你和我，与日月同在。”妈妈抬眼看了远方太阳升起月亮隐去的天际，淡淡的笑着说道。

我一直很努力的生活着，独自在这浑浊不堪的尘世里挣扎，残酷的现实不断向我叫嚣着，母亲临走前对我说的话成为了我坚持下去的动力和坚定不移的人生信条。

母亲抚着我的头，一如既往的浅浅微笑着，用微阖的眼睛看着我，对我说：孩子，你要用自己的方式幸福生活着，只要你不辜负生活，那么上天便一定不会辜负你。

那一刻，明明是濒死的人的浑浊不清的眼睛，我却仿佛看见了千万道如同太阳般的光芒从母亲那漆黑的瞳孔里流泻而出，顾盼生辉。那是母亲一生的光辉呵。

很难，真的很难，但我还是坚持下来了，我成为了一个救人的医者。没有了母亲的扶持和鼓励，没有人陪伴，就一个人独立的步履蹒跚的奔跑在人生的路上，荆棘划破了皮肉，鲜血汩汩的流出；有多少坎坷有多少苦痛，贫困和世人的嘲讽如同一片片锋利的刀片切进肉里，彻骨的疼痛到了无知觉的麻木…

可我到底是坚持下来了，跌倒了也咬紧牙关站起来了。庆幸的是，梦想和信念没死，勇气和毅力没死，所以我一直努力的追求，努力的生活。所以我最终攀上了人生的巅峰，我没有放弃没有失败。一如母亲最后的嘱托。

可是有些东西啊，我始终是没有办法去彻悟，就好像母亲嘴角的那一抹微笑。

小女孩偏过脑袋，想了想，“可是，妈妈，我们总有一天是要死掉的呀？”

妈妈揽了揽怀里的女儿，说：“我们是不会死的，我们的躯壳也许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化为尘土，但是灵魂不灭，它将依附着一个又一个新的生命，展开一段又一段新的生活。”妈妈望着女儿懵懂的与自己一样的那漆黑的眸子，“孩子，生命是不会死的，生活也不会，它们会代代的传承下去，就如同，女儿你会将妈妈的生命传承下去，千秋万代，生生不息。懂么？”

小女孩睁着茫然的眼，微微点头，母亲慈祥而温暖的笑笑，抚上身旁一株破败的秋海棠，你看，如今这花是要凋谢了，可是明年它依旧会绽放，它是不会死去的。我们一样。

花开有情，花落有情，倾听花开花落的声音，正如倾听生命的永恒。

我坐在岁月的尾梢，天边残阳如血，在墙上投下错落的斑驳，手持一盏香茗，看街上来去的人，回忆着往昔的容颜，流年逝水，柔情无限。

也许是因为职业的关系，这辈子看惯了太多的生离死别，一个个在生死线上挣扎的生命，这双手，也算是沾染了太多的鲜血。当终于从这岗位上退下来的时候，脱离了为之奋斗了大半辈子的事业，心头难免涌上些怅惘。

有些事情，很多事情或许都是在放下的那个瞬间终于了然。对于那些难以释怀的疑问，无从解答的困惑，我想我是用自己的一生去体悟寻求答案了吧。

某个夜晚，女儿问我，作为一个医者，手里攥紧了太多的生命，如果有一天，自己的生命将逝，我会不会畏惧死亡。我愣了片刻，几个恍惚间有些早被不堪重负的我放掉的那些记忆零碎的划过脑海，我轻轻的笑了，吻了吻女儿的面颊，望进她那漆黑的眸子里，对她说：“小傻瓜，如果我畏惧死亡，那我就不会成为一个离死亡最近的医者了啊，你要记住，我们是不会死的，死的只是躯壳而已，而躯壳不是生命的全部不是么，我们还有灵魂，还有情感，还有梦想，信念，还有记忆，这些是不会死的，而这些就是生活。

“未来的某一天，妈妈也许会离开你，但妈妈的生命，妈妈没有继续下去的生活，都将由你一分一秒的继续下去，懂么，生活不止，生命不息。”

女儿眼角含着泪沉沉睡去了，我无意识的抚摸着她柔顺的发丝，细细地看她的眉眼，她的鼻，她的唇，嘴角噙着淡淡的微笑，窗外深蓝色夜幕下一轮静静的皓月，清冷的光穿透了稀疏的云层，投下了雾霭般的寂寞。

我怔怔的望呆，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被母亲呵护的年岁，母亲离开后那段不愿想起的的苦痛的岁月，那些打马而过的旧时光驮着我年少斑驳的心跨越了生与死的地平线，在生活与生活的罅隙间，积淀下来的坚强和勇气背后，终是泪流满面。

生命啊，在千千万万年千千万万次的轮回里，逃离了宿命的纠葛与羁绊，我依旧执着的跋涉在千万道沟壑与泥沼中，挣扎在时光的洪流里，翻越了无数座那接近了天堂的山头，几近万劫不复的深渊，去寻你绝世的风华……

女儿，我们要用自己的方式幸福生活着，只要我们不辜负生活，那么上天就一定不会辜负我们，对吧。我把下颌抵在女儿光洁的额头上，轻轻呓语着。

忽然想起些什么。

很久很久以前，我哈气连天的从床上爬起来拖着母亲起来看日出，看着满天星星渐渐淡去的我忽然突发奇想的问一旁怕我着凉紧紧揽着我的母亲：“妈妈，如果这片土地上连星辰都坠落了，那么还剩下什么呢？”

母亲笑了，浅浅的笑，迷离而温暖，有着阳光的温度。她看着远方，对我说：“还有你和我，与日月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