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里的一堆火

作者: 汤飞 2015年12月04日美文阅读

当我沾沾自喜地唱过“我在宽敞的空调房里四季如春”后,自然地接上一句“你在南方的艳阳里冷冷兮兮”。这个“你”,既不是恋人也非死对头,而是另一个我——年少的我。

我的老家在一个偏远的小山村里,有山有水有树林,当然也有寒冷的冬天。被窝内外的两个世界是如此的界线分明,即使毫无睡意,我也愿意赖在床上,任爷爷奶奶一遍又一遍地催促,任肚子反复地唱空城计。实在装不下去时,便从被窝里探出半个脑袋,给爷爷说“生堆火吧”。

烤火是邻里乡亲们冬天取暖的主要方式,至今依然。一堆旺盛的火四周,围坐着爷婆婶叔、兄弟姐妹,大人们唠闲嗑、拉家常,国家大事、今秋收成、人情世故、别家长短无所不聊,简直就是一个新闻交流社。

我们小孩子往往是插不上嘴的,只好自己玩。或者扮成一个伙夫,手持刨火棒专心致志地侍弄火堆,不时拨它几下、加一把干柴,但绽起的火粒很容易跳上旁人的衣服,留下“到此一游”的痕迹,闯下大祸。或者把一根长长的树枝递到火里烧焦,以地面为作业本,写字或画画,有时“墨”尽,反复烧制,乐此不疲。或者抓一把被霜润过的泥土,精心捏成似是而非的玩偶,小心翼翼地放进火中,想象如景德镇的窑工一般烧出惊世名品,可一次都没有成功过。

最实用也最常做的活动是烤红薯,自从它埋入炭灰,小伙伴的眼睛再没离开过。渐渐地,香气夹杂在温暖中扑鼻袭来,馋得人直咽口水。刚想刨出来,长辈却说“还没熟呢”。如果这份等待可以计算,我想是一万年。焦黑的红薯千呼万唤始出来,剥开外面的皮,里面的苕肉金黄,直冒热气,狠狠咬上一口,那滋味可与满汉全席相提并论。

若谁家有尚在襁褓的婴儿,多半会用瓷盅乘了适量的米和水,放上腊肉粒和调料,坐在火边,慢慢熬成又稠又香的腊肉粥,用勺子喂小孩。让人恨不得穿越回去再享受一次。

去年回家,还是那一堆温暖的火,然而围坐的人已不再和从前一样:有的人漂泊他乡,已许久不见,有的人头发白了、皱纹多了,有的人变得不那么健谈了,有的人已经永远地缺席了……

火堆四周的人稀稀拉拉地坐着,像老人的牙齿,风轻云淡地闲聊。那些长大了的小朋友,更多的是盯着手机,聊天、上网、看电视,甚少参与话题。即使所有人同时开怀大笑,原因亦有所不同:长辈们笑是由于聊到了儿孙给自己买的礼物,年轻人笑只不过是因为看到了一则笑话。这就是面对面的不同的两个世界。

过去的一个个冬天里的一堆堆火,如同古老的纪事方法,映照着每个人的面庞,记录下乡村的温暖时光。无论此后身在何方、面临多大的困难,那堆火、那个家、那些人,都藏在心底温暖着自己。

进城后,我在街头看见叫卖烤红薯的商贩,总会嘴角上扬,满足地回味:我吃过比这更香的烤红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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