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与也佳

一棵即将开花的桂花树。

树下，裕和拨开枝叶，给小也佳看生于叶腋的簇簇花蕾。一抹淡黄，还沾着清晨的露。

“大约今夜就开，会很香的。”

小也佳瞅着，微微皱眉，似有些不信，“今晚就要开花吗？”

“嗯……要下雨了啊。”

裕和抽回手抬头望天，小也佳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天空湛蓝得没有一朵云，难道会下雨吗？

不过她没有再多想下去，转身去逗弄那可爱的花蕾。她的手软而温暖，轻轻碰触着，说道：“花儿，花儿，我很想见你们，你们想见我吗？”说完她又歪着脑袋想了想，笑道：“我干嘛要担心啊，裕和从来没有说错过。啊……快些开吧！快些开吧！”

除了桂花，小也佳的院子里还种着许多花草。铁质拱门上爬满了粉色的藤本月季，花坛里盛开着蓝色绣球花与白色铁线莲，就连花园椅上也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盆栽，天竺葵、矮牵牛、雏菊……每一朵花都像一个盛装赴宴的少女，在小也佳的照顾下明艳动人。

还有一棵上了年纪的广玉兰，是在这屋子建起前就在的。两棵三角梅，五年前，在小也佳更小的时候，和妈妈一起栽的。树刚种下时，小也佳与妈妈分别照顾两棵树，想比较谁种出的花更美。可是妈妈和爸爸一样，总是常年在外工作，只在节假日时赶回来，带着远方的美丽花朵，陪上小也佳几天。久而久之，妈妈就很少管理园子的花了。

也正是如此，才有了裕和的到来。她要照顾小也佳和这满屋满院的花草。

虽然父母不常在身边，花儿却包围着小也佳。她总是趴在窗台上看花，倒也不曾觉得太过孤单。而且，裕和的到来让小也佳觉得生活更有趣了。

裕和告诉小也佳，每一个离世的人都会变成一朵花，每一朵花都有自己的故事。

“那么，我的爷爷奶奶也变成花了？”

“是啊，他们的灵魂藏到了花里，想你的时候就会开放。”

小也佳的神情却一下悲伤起来，“他们要是每天都开放就好了。”

“有花谢才有花开，他们一直在努力积攒力量啊。开花是需要很大精力的，尤其是那些想要看见思念的人的花，为了吸引他们，要用好久的时间才能盛开美丽、鲜艳的花朵。他们不是不想你，而是想要用自己最好的姿态来见你。”裕和顿了顿，变得严肃起来，“已经离世的人不会再死一次，但当一株花被遗弃，枝叶和根都渐渐枯死，灵魂无处安放时，他们就会真正从世上消失。”

渐渐地，小也佳与裕和聊得越多就越想亲近裕和，亲近她口中那些拥有故事的花朵。更奇妙的是，裕和好像能听懂花的语言，知晓花的心事。当她预知一朵花的盛开与凋谢，小也佳最初都有些怀疑，可偏偏要配合裕和似的，这些花儿从来没有违背过裕和的话。

为了再次证实，夜里，小也佳趴在窗台上等一场桂花的盛开。

月光皎洁明亮，桂花树的叶上都蒙上一层银光。而树的周围笼在夜色里，朦胧又神秘的蓝紫色，在月辉里轻轻荡漾。

要开花了吗？现在是多晚了呢？桂花夜里不睡觉吗？还是说，他们在白天养足了精神，只想躲着人在夜里偷偷开花？但是，深夜里他们心心念念的人会来吗？小也佳等着等着，眼睛不由自主地闭上……

突然，一阵风吹过树间，窸窸窣窣的声响过后有雨滴打在叶片上的声音。细小，却叮叮当当，确实是下小雨的声音。然后，整棵树都颤抖起来，风里传来一阵阵笑声……

清脆爽朗的笑声传入小也佳的耳里，她猛地清醒过来，是花儿，那些花儿在笑呢！

小也佳跑到院子里，雨珠落在她柔软的头发上，荧荧像嵌着许多小碎钻。

“咦，真的下雨了。”小也佳停在桂花前，只觉一阵馥郁的芬芳渗到水汽中，而叶间的花一簇簇都绽开，小小的四瓣花朵，随枝叶摇曳，朗声笑着。

小也佳也笑出声来，“嘻嘻，果真又香又可爱，裕和又没有骗我。”

她正看得起劲，树后有一身影晃动，等到小也佳想看个仔细，又不见了。一个转身，像化作一缕紫色的烟，消失了。

二楼的小房间里，裕和正把装着琥珀色茶汤的月白瓷碗摆好，窗前的帘子微微抖动。

“遗香啊，出来吧。茶刚泡好，是最舒服的温度呢。”

于是，窗帘后探出一个身影，那被唤作遗香的年轻女子脱去蓝紫色的斗篷，从容地走到小桌前准备品茶。

“秋天的早桂都开了，接下来恐怕会更忙吧？”

“这一年四季我有什么时候不忙了？”遗香不满地说道，“这茶的味道一般，还是去年用梅雪煎出的茶最妙。”

裕和一笑，“梅岭的冬天确实美，赏梅品茶更是一大乐趣。可你不总是嫌那一林子梅花太吵闹，坏了雅致么？”

遗香皱了皱眉头，“不错！一枝梅确实很有遗世独立的味道，可谁知道一林子聚起来就都成了爱八卦的话唠，不仅借机开我的玩笑，还总嫌弃我撒的香不够浓。你知道的，我每次都把香的用量控制得很好，梅的香味再厚一分，洁就少一分，这梅岭的梅啊，怕是要忘了自己的初心，就要一步步没了……”

她摇摇头，准备再斟满一杯，又似乎想起什么，放下茶壶说道：“对了，几个月前我去给含笑撒香时碰见一个小女孩，她痴痴地凑到花前看，还对花小声嘀咕，实在有趣极了！我正琢磨怎么认识她，今夜竟又在桂花前遇见了。”

裕和一挑眉，“你是说小也佳？她倒是真的爱花，我头次见到她，也觉得她好有趣，她自己就可爱得像朵花。”

而此时，小也佳就站在房间的门后。听见自己的名字，她露出一个笑脸，两个小小的梨涡在她脸上像开出两朵小花，甜美自然。

突然，她猛地把门一推，笑着叫道：“我找到你了！”

可房内，只有笑意盈盈的裕和一人。小也佳疑惑地四处张望，鼻子里充斥着浓郁的桂花香。

这小屋里的花香，竟比树下还要浓郁，还要芬芳……

小也佳看见裕和的身后露出一角紫色，欣喜地跑上前查看。可裕和身后什么也没有，小也佳揉揉眼睛，拉着裕和转过来又转过去，惹得裕和咯咯直笑，“你在找什么？不会是又在花树下做了一个梦吧？”

小也佳使劲摇头，“不是梦，是真的！我看见一个穿着蓝紫色衣服的人，在树那儿……可马上又不见了……我还听见她和你说话呢……”

“你一定是听错了，不然你说，这里为什么没有她呢？”裕和拉着小也佳坐下，“瞧，你可是扰了我喝茶，现在我要你陪我喝上一杯才行啦！”

小也佳有些恍恍惚惚的，她确信自己并没有看错、听错，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接过月白瓷碗，发现连茶汤里也渗入了桂花香。

说不定那是花里的灵魂！难道是奶奶吗？！小也佳的心突然一动，将那桂花香的茶喝尽。

而裕和开始唱歌，她的声音悠远空灵，像从山谷里飘荡出来。歌声把小也佳的话挡了回去，她觉得好困……好困……

小也佳睡着了。

裕和收起茶具，准备关窗，却发现窗台上放着两个鹅黄色的香囊。

不用猜裕和也知道，那鼓鼓的囊中装的是新开的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