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骨头汤

作者: 马丽华 2015年12月16日手机美文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苏北小镇,普通人家大都是一天两餐:早上八九点是稀饭,条件好能吃上玉米饼之类的干粮;下午三四点是米饭,下饭的是大头疙瘩、萝卜干这样的咸菜,偶尔吃上青菜豆腐或者萝卜条,孩子们就像是过节一样欢喜。

太阳照着小小院落,外公、外婆和我坐在灶台边吃饭。锅屋(那时可不像现在这样叫厨房)很小,老式灶台占据了一半空间,再也摆不下一张桌子,当然也舍不得放一张桌子在那儿烟熏火燎。于是因陋就简,围着灶台,打发肚皮。冬天吃得最多的是玉米糊糊,外婆常常变法戏般在我的碗里放上两三片腌过猪耳朵或是猪口条,有时是几片煮得恰到好处的猪肝,我总是先凑上去深深地闻一阵,再细嚼慢咽品上好一会儿。外公外婆从来不吃,他们奢侈的时候也就是多几块玉米饼。

嘴馋的我最欢喜冬天,不是为了堆雪人,而是为了羊肉汤。其实说羊骨头汤更确切些,2分钱一斤的羊骨头,砸得很碎,在大铁锅中稳稳地翻滚,灶镗中柴禾红通通地闪烁。在锅屋里坐一会,手脚就暖和了,抱着膝一心一意地等着汤。有时候,外婆丢一把花生或几个山芋,焦香味漫过来时,虽说不出这就叫“幸福”,本能中也觉得有点儿分不清天上人间。真正的华彩乐章还是等了两个小时的骨头汤,盛在大大的粗磁蓝边碗里,奶白的汤上飘红带绿还映着黄,那是切得极细的辣椒大葱和姜丝,偶尔捞到几根肉丝,欢喜的劲头不亚于现在买彩票中了一百块钱,那时说的是最朴素最地道的话:“外公外婆,羊肉汤真好喝,明天,我还要喝。”

外公身形较瘦,一笑,更显出单薄,他接道:“有!明天还有!尽你喝!”外婆永远是一身蓝色偏襟大褂,一条及膝的大围裙系在腰间,她也笑着,把自己碗中的几根肉丝捞到我的碗中。

如今,我已是做了多年家常饭的主妇,冬天穿行于菜场,羊肉的香味飘过来时,一些看不见的手指在心中轻轻拂动,三十多年前的那些冬日穿越时空飘然而至,心中一阵温暖。

一起喝羊肉汤的人早已不在了,那些历历在目的音容笑貌和暖洋洋的记忆,成了今生今世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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