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台风雨

歌台离老屋很近，老屋和歌台的距离只有一百多米，歌台与唱歌这种欢庆的事儿没有丝毫的联系，歌台是一个地名，这是一个高出河岸的地方。歌台正对着老屋后院，跨过歌台可以看到那条环绕寨子的河流，从小到大，我都喜欢越过歌台边上的小道去河边看那水的流淌。年龄的增长不但没改变反而加固了幼时养成的习惯，无论在哪里，只要伫立在窗子的边上，我就能感受到河流奔赴的步伐。

歌台周边有很多伫立在那里的石头，这些石头环绕着一块空地，石头与石头之间的间隙，又长出很多草木来，一年四季，都是葱茏的绿色。我家祖祖辈辈就生活在歌台附近的古井边，这种生活规律，已经浸透到很多代人的血脉了，歌台见证了我家从衰落走向兴旺，歌台又见证了我家从兴旺走向衰落的整个历程；衰落与兴旺，犹如春和秋的交替，这当然算是自然变化的规律了。

1992年3月的某一天午后，我父亲指着歌台对着当时还年幼的我说，你要记得去歌台那里种一些树哦！我说种树干嘛？父亲说种树以后可以乘凉。我问种什么好？父亲说种柏树吧，它耐寒，秋冬还有叶子。

1994年10月，我开始在歌台那里种树。我种下的那些树苗，有的存活下来，最后茁壮成长；有的开始枯萎，最后亡命土中；不过活下来的毕竟占了多数，这是我最为值得高兴的事情了。古人云：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歌台因为有树木环绕，很多鸟儿都愿意到那里去栖息，四周都是田野，唯有歌台树木葱郁，鸟儿大概也有自己的判定方式吧，它们认为歌台是一个适合自己栖息的好地方。

树木渐渐长大后，歌台于是把一方小小的天空给占据了，它在那个地方沐风淋雨，悄无声息。很多年后，我觉得歌台有点逼仄 了，于是，我和寨里的一个堂兄商量，我用自家另外一块地跟他对换歌台前面的一块土，然后再将歌台和那块土地连接起来，这样歌台的面积开始变得宽阔一些了，终于歌台成了我老家一个地地道道的园子了。

这是一个微型的园子，它有很多关于历史的传说，只是不为人知而已罢了。有一年夏天，我和一个朋友回老家，刚走到寨子，还没歇息，他就马上催促道：你说的歌台在哪里，快带我去看看吧！我指着歌台，说，就在那里！我们走进园子时，徘徊在这个叫歌台的园子中，这个大我很多岁，做了多年中国传统文化研究的人，喃喃自语地说：这歌台有点小，这歌台太小了！

是哦，歌台的确是那么的小 ，但也正因为这份小，歌台它才能显示出自己的独特味儿来呀！我觉得歌台的树木和别处很不一样，因为歌台的植物长得十分好，尤其是靠近池塘边的花草尤其茂盛。歌台向小河的那一面有一颗伸出地面老高的大石头，上面爬满了藤蔓，一件别具特色的外衣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呈现在歌台的外围了，于是歌台就很美丽。有一次我以歌台为寄托对象，写了一篇雨夜思念歌台的文章，发表在南方的一家报纸上，有读者竟然给我写来一封交流信，希望有时间跟我一道去看看歌台那个园子，我没有答应她。因为这位读者喜欢的歌台是我梦中的歌台，现实的歌台并非如她想象。梦中的歌台温情无限，而现实中的歌台只是贵州高原上一个普通得再也无法普通了的园子。

这是一个关于记忆的园子，歌台是一个瘦石嶙峋的园子。歌台有桂，有紫薇，当然歌台最多的还是柏树罢了。

我在广州教书的那一段时间，某一天，我无意地把歌台的几张照片放在办公室桌上，就直接去上课了。下课时，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在仔细地端详着那桌上的照片。见我回来，他笑了笑，我说这些照片都是歌台的。老人指着照片问我，这个地方很特别，你说的歌台它究竟在哪个地方？我实话告诉他，这些图片是我老家的一个园子。他沉吟了一下，突然对我说，照片你留给我吧，我用两幅字作为交换，可好？我随口答应，把照片递给他，也不把这交换当回事。哪想到第三天遇到他时，老人竟然真的给我带来了两幅他写的字，我只模糊地记得其中有一幅，上面好像写着“风雨为歌，岁月如台”几个字，另一幅上面写的字，我完全不知道了，因为我还没把它打开过。原想回到住处后再仔细地品读字幅，哪想到途中乘地铁时，竟然大意地把两幅字留在车里了，回去再找时，已了无踪影。

在以后的某一天，办公室有人悄悄地问我，他怎么会给你写字啊？而且竟然还是两幅！对这样的问题，我感到莫名其妙，心里想不就是两幅毛笔字嘛，为何值得如此大惊小怪的。后来才知晓那个给歌台写两幅字的人，竟是广州地区久负盛名的一个老书法家，很多人都曾向他求过字，这些人里不乏一些所谓的达官贵人，奈何书家惜墨如金，又极具个性，轻易情况下是不会给人动笔的，所以向他求字这类事情多是无果而终。

歌台总是籍籍无名的，那两幅字的丢失冥冥之中可能也是歌台的选择，歌台想要这样一个没有人打搅的结果。因为歌台不喜欢张扬，歌台只愿意静候岁月，歌台只想仰望星辰，歌台的生活方式是静静地孕育，只想点染春天的一方绿意，给鸟儿栖息，给人以寄托，歌台大概只愿意生活在我的心里了。

歌台右边的石缝中，总会长出一棵棵金银花来，它们蔓延在灌木丛中，或者是盘旋在凹凸不平的石头上；记得金银花绽放时，有白有黄，初开为白，盛放时黄，白时似银，黄时若金，黄白相映，绚烂多姿，翩若惊鸿。很多年过去了，花儿一直在，每年春天都生生不息，没有哪一年未曾遗忘过。

今年的春天又来了，歌台，问你近来可好？花儿绽放的午后，请你轻轻地进入我梦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