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天我不冷

作者: 康魏 2016年01月06日美文阅读

童年的快乐对于每个人都是一样的,天真烂漫,无忧无虑;若有淡淡的愁绪,在岁月的酝酿里,也渐成沉甸甸的记忆,美好而感伤。

六岁那年的秋天,母亲又住院了。好像已经成了惯例,母亲每年都要住回医院,她的病似乎总难让她平安的度过一整年。

已是深秋,街两旁的杨树叶子都被风熏染成了黄色,乍一看,像极了翩翩的蝴蝶,阵阵风过,在空中翩然而下。

路上行人依稀,脚步匆匆。我走在放学路上,脚踢着厚厚的腐叶,一阵风掀起我旧夹衣的衣角,冷飕飕的,我缩了缩脖子,一路小跑,进了医院母亲的病室。由于母亲住院,父亲要伺候母亲,家里再没人照看,于是,母亲在哪家便在哪。病床上的母亲由于药物副作用,口齿含混不清,一见我回来,却总是呜哩呜啦说着什么,用手握住我冰凉的小手抚摸着。

眼看立冬了,树上的叶子已经飘落得差不多了,剩下零零落落的几片,在光秃秃的枝头上,像找不到母亲的孩子,在风中瑟瑟发抖。一天半夜,睡在母亲脚头的我被一阵风声惊醒。只听得窗外,风像是着了魔似得,在夜半的空中游荡呼叫,不停拍打着窗棂,发出惊恐的声响。隐约听见床那头的母亲轻轻的叹息,睡在病床边躺椅上的父亲似乎也没睡着,翻来覆去的,竹躺椅发出咯咯吱吱的声音。他们也是被风声惊醒的吗?早上醒来,只见窗外一片空洞,仿佛所有的东西都被大风吹走了,只剩下了天空。母亲让父亲把她的旧线衣给我加上,说上学冷,我死活不穿,嫌丢人;母亲不依不饶,从病床上挣扎着要起来,想要施加“暴力”。我自小害怕她,她的暴脾气是出了名的,若几天不给我来点颜色,会留遗憾似得。

冬天终于来了,从西伯利亚过来的寒流,裹挟着呼啸的北风,席卷了整个大地;大片大片的雪花天女散花般随风漫天飞舞。早上起来,皑皑白雪覆盖了屋脊墙头道路和田野,白茫茫一片,发出刺眼的光。依然穿着母亲旧毛线衣的我走在路上,寒风打着旋儿,直往脖颈里,袖筒里钻,冷得我直发抖;却还是忍不住用冻红的小手接住一朵雪花,看它六角形的图案慢慢濡湿在手心。一进学校,我便如鱼得水,在操场和伙伴们追打着,用雪球互扔对方,笑声随雪花飞舞飘荡。可一坐进教室,全身却像一下掉进了冰窖,冻得脸发青,浑身像筛子一般,又如风中的叶子。好不容易捱到放学,一路疯跑,一进病房,甩掉书包和早已湿透的胶鞋,嬉笑着钻进母亲的被窝。妈用她的手捂着我的脚,半天半天不“呜啦”一句话,她的眼里闪着亮亮的东西。

那夜,在母亲被窝睡得特别香甜,半夜时分,却被身上窸窸窣窣的声响搅醒,朦胧中,我看到:病房昏黄的灯下,父亲佝偻着身子,笨手笨脚地用针线缝纳着铺在我被子上的布料,旁边是一堆白白的棉花。母亲也从床头起来,靠在爸给她垫起的被垛上,轻声地,两只手舞动着,像是指挥父亲的动作。可能怕影响到别人,也为聚光,他们把房间的灯泡用一根细细的绳子系住在窗棂上,灯泡刚好悬在他们头顶,灯泡用旧报纸圈围着。于是,一束昏黄却明亮的光,罩住了他们,映照着他们的脸,在橘黄色的灯光下,散发出无比温柔的光芒。我翻了个身又沉沉地睡去,那夜我做了个甜甜的梦。早上醒来,父亲拿出一件新棉衣要我穿上,我左看右看,不停地抻着只到手腕的袖子,还有看起来蹩脚的针脚,粗糙得有点划拉皮肤的衣料,让我一下拉长了脸,抗拒不穿;母亲又挣扎起她“暴君”的身躯,我哭丧着脸,只得乖乖就范。那天早上,我情绪不好地有一脚没一脚地踢着路上的积雪,可身上这令人不快的棉衣,却不管不顾的暖暖地包裹着我。不一会儿,我就没心没肺地遗忘了不快,又蹦跳起来。我伸出暖烘烘的手,接住一朵雪花,看它六角形的图案静静烙印在了我的手心。

后来我知道,这件有点蹩脚的棉衣,是那晚父亲在母亲的指导监督下,忙活了一夜给我缝制的。看着我冻得发抖的样子,病床上的母亲几天几夜睡不着,催促着父亲要他去邻居家买棉花老布。父亲于是平生第一次拿起针线完成了一件他的“杰作”,当然,这功劳有母亲的一半。

那次住院的几年后,母亲走了,父亲也如今也不在五六年了。不懂事的我当时还暗自庆幸,终于可以摆脱她的“统治”,还我以自由身,可渐渐地,为什么那样想念她的“暴力”;她抚摸我冻红小脚的手;还有她看着我时温柔的眼神。

又是一年冬天,如今的冬天再没有了我们小时候的那般寒冷,孩子们却穿得像五彩棉球似得,在路上嬉闹着,撒着欢儿;后面跟着的母亲眼里含着笑,像放飞心爱的小鸟。这温暖的画面,却是那样地让我想念小时候的冬季,想念我的双亲;灯下父母佝偻着身躯为我缝制棉衣的画面,一下清晰地浮现在我的脑海。这画面,虽掺杂着淡淡的忧伤,却在我的心头盛开成洒满阳光的无比温暖的景象!

那年冬天,我不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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