羞涩的钢笔

作者: 陈景起 2015年01月23日心情随笔

上世纪六十年代末,我读小学四年级。那是一个“阶级斗争”的年代,人们的生活十分贫困。那时,小学生能有一支钢笔,是一件很自豪的事情,而我却得到了一支不该得到的羞涩的钢笔。

春末的一天,我校的王淑英老师说:“四年级的同学们,以后要学写钢笔字。”我回家后和爹娘要钢笔。娘说:“再等几天,攒够了鸡蛋就给你买钢笔。”

一个星期日下午,我去王有根家玩捉迷藏,我看见他家的桌子上放着一支小笔尖包头的黑色钢笔,我的眼都看红了,趁捉迷藏他不在我身边的机会,把那支钢笔藏进我的左胳膊衣袖里,我急忙向外跑,因为是他捉我,他见我跑,就追我,我跑到院子大门口,被那高门槛绊到了,我摔了个嘴啃泥儿,左胳膊正硌在砖头上,摔的我想哭,我龇牙咧嘴地爬起来,王有根赶紧给我拍打身上的土,我自己也忙着在身上乱拍打,却忘了衣袖里的钢笔,那支钢笔从衣袖里掉在地上。王有根见钢笔是他家的,他拾起钢笔一看,钢笔摔裂了,王有根哭了,他说:“你这个小偷,把俺家的钢笔给弄坏了,你赔俺。”此时我不知怎么办好,我慌张地撒腿就跑。王有根在后面拿着那支摔裂的钢笔追赶我。他追到我家见我爹娘都不在,他说:“俺等你爹娘回来,赔俺好钢笔。”

傍黑时,爹娘从地里回来了。王有根和我爹说了这事,我爹气得抬起一只脚脱下鞋就打了我一鞋底子,爹冲我大声喊:“打死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不学好!”我低着头眼里含着泪花站在一边,不敢言语。爹和王有根说:“今儿个天黑了,供销社上门啦,赶明儿俺赔你。”王有很说:“明天后晌要是赔不了俺,俺就跟王老师去告景起!”爹说:“俺说话算数,赶明儿后晌给你家送去,俺这就送你回家,问问你爹这钢笔在哪儿买的,多少钱。”就这样,爹和王有根去了他家。

爹从王有根家回来就发了愁,爹和娘说:“有根他爹说,‘那钢笔就是在咱村供销社买的,一块四毛八分钱。’”爹娘把全家都翻遍了,才凑了六毛七分钱,娘说:“还有六个鸡蛋够半斤,也能卖三毛多。”那时笨鸡蛋小,一般的十二个一斤,每斤六毛九分钱。爹说:“这也不够呀,赶明儿俺去趸(批发之意)青菜卖了,给人家凑上那杆钢笔。”

第二天,爹拿着六个鸡蛋去供销社卖了三毛四分钱,带上家里凑起来的六毛七分钱,推着小推车,去十八里外的孙镇集市上趸了一些青菜,然后串村去卖。天快黑了,爹推着小推车,还剩下了一捆青菜。在快进家门的时候,被“造反派”“坐地炮”发现了。爹还没有来的及去买钢笔,就被“坐地炮”抓去揪斗,他们给爹扣上了一顶“投机倒把”的大帽子,把爹一天卖的青菜钱,连本带利都翻走了。

王有根见我家赔不了他的钢笔,第三天就把这件事告诉了王老师,并把那支坏钢笔交给了王老师。下午放学时,王老师把我留下了,她针对我偷拿王有根家的钢笔的事,狠狠地批评了我一顿,然后她拿出了一支好钢笔,对我说:“我已经知道了你爹为赔钢笔卖青菜挨批斗的事,看来你家一时半晌的也赔不了有根的钢笔,这是我的钢笔,比有根的钢笔还好些,你拿着这支钢笔,我领着你去有根家,赔他钢笔,再向他赔个不是。”

天快黑了,王老师领着我向王有根家走,当走到王有根院门口时,我看到那高高的门槛,腿就发软,抬腿是那么的费劲,我低着头跟在王老师身后,走进王有根家。王有根的爹娘亲热地和王老师打招呼。王有根见我躲在王老师身后,他指着我大声喊:“你这个偷笔贼,赔俺钢笔!”此时,我的脸一下子火烧火燎的,我羞臊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王老师见我难堪的样子,赶紧说:“景起,还不拿出钢笔赔给有根,再向他赔个不是。”我拿出王老师给我的钢笔,不知说什么好,我低着头,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俺错了。”王老师说:“有根,你看看这支钢笔行不?”王有根接过钢笔看了看,他连蹦带跳地说:“行,行!”王老师说:“有根你把好钢笔留下,坏钢笔就给景起吧,景起回家用线捆绑一下还能用。”就这样,我得到了一支不该得到的羞涩的钢笔。

回家后,我和爹娘说了赔钢笔的事。爹一边用线细心地捆绑着那支摔裂的钢笔,一边对我说:“你要记住王老师的恩德,往后要做一个手脚干净的正派人。”我不住地对着爹重重地点头,眼里却闪着悔恨的泪花……

我十分感激王老师。这支钢笔,让我时刻记住,今生今世,不能再做丑事。

许多年过去了,这支羞涩的钢笔,我一直珍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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