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

作者: 爬格子的羊 2016年01月12日情感美文

雨敲打着屋顶,敲打着那拉提草原辽阔而空寂的夜。

雨雾,把整个草原拢在一片空蒙中。我的热情扑在窗上,直到夜的黑暗吞没了远处最后一星灯火。顶着七月的骄阳,经过一天的颠簸,我来到这里,只为传说中的美丽,你却静卧天边,听雨的闲语。那拉提,我多么想深入你的内心,听你在天山深处发出的喃喃细语。

草原已经睡去,牛羊悄无声息。只有屋外雨的淅沥,像是庞大队伍急行的脚步,屋顶上雨的跳跃,仿佛万马在奔驰。睡意朦胧中,那本旅游攻略从手中滑落,雨已经落进我的梦。天昏地暗,牛羊拥挤着向前,脚下的土路被践踏成一片泥泞,异族的语言混在马的嘶鸣中。马背上一张张冷峻的面容在火把的照耀下忽隐忽显,领头人从我面前经过,投来一瞥,似乎有话要说。这庞杂的队伍缓缓奔向天边,纷扰声渐渐远去,只剩下雨声敲打着草原,透出一股股凉意。沁入肌肤的冷,唤醒沉睡的意识,牛羊的鸣叫重现。鸟儿轻唤,雄鸡一遍遍打鸣,这久违的啼叫叫醒整个草原,也叫醒被城市生活遮蔽的久远生活的记忆。

拉开窗帘,雨已经消停。走出屋,清晨的那拉提草原透着水洗过的清亮,空气里弥散着泥土清新的气味。蓝天白云下,牧民骑着高头大马沐浴晨光,留下一个款款前行的剪影。一时间,我不知是梦中的人走出,还是现世的人入梦?塞人、乌孙人、胸奴、突厥和蒙古人,梦中的人究竟是他们中的哪一个?敲打了一夜的雨,又曾敲打过三千年中谁的耳膜?那穿云而出射下道道金光的太阳,也将神光洒向过传说中的蒙古大军吧。这片古老的草原已等我千年,面对它伸开的双手,我只能说:我来得太迟。

父亲曾说过,他年轻的时候在伊犁搞测绘,把标尺立在那拉提草原上,茂盛的花草齐胸高,遮住了标尺。我常常想象着父亲眼中草原的模样,二十多年后我来到这里,满眼是苍翠的绿地,却没有见到齐胸高的草。然而这起伏的群山,如毯的绿地,星星点点散落在草原上的白色毡房,还有淙淙的溪水都是真的。在摇荡的车箱里,我的眼睛一刻也舍不得离开窗外的景色,向任何一个方向张望都是一幅美丽的乡村油画。

由于搭的是朋友的私车,大家没有约导游,随意出行倒也自在。在天山腹地,伊犁河谷东部的这片土地上,那拉提尤如一颗稀世明珠。传说十三世纪中叶成吉思汗率蒙古大军西征,部队由天山道向伊犁进发。时值春日,百花盛开,山中却是风雪弥漫。饥寒交迫的将士疲惫不堪地翻过山岭,眼前竟是一片繁花似锦的草原,犹如进入人间天堂。这时云开日出,将士们忍不住欣喜地大喊“有太阳、有太阳!”。“有太阳”蒙古语为“那拉提”,这片草原从此有了一个灿烂的名字。那拉提又译作纳喇特,据《西域同文志》记载,“纳喇特达巴,日色照临之谓。雪山深邃,独此峰高峻,得见日色,故名。”那拉提是古丝绸之路草原到天山道的交通要塞,张骞第二次出使西域,细君、解忧公主远嫁乌孙王,都途经此地。最早的东西方文化交融由此产生,并开始发展。

沿着蜿蜒的乡村土道一路向前,车最终停在了一处山坡下。大家开始顺着山坡向上缓行,任明媚的阳光遍洒全身。山谷中鸟儿啁啾不绝,时而苍鹰在蓝天上盘旋。行至山腰,转身回望,我不禁惊叹。绿色绵延至天边,湛蓝的天空下,远处成片的良田、农舍犹如从天外搬来,草原上如云的羊群缓缓飘移,好一个空中草原。一时间不知此为何地,却无人可问。在密草中穿行,前方的人已到山顶,接连传来惊叫“有果树、有果树!”。加快脚步到山顶,眼前是一片开阔地,布满了大小树木,大家不约而同地朝果树跑去。满山遍野的果树棵棵都结满果子,摘一颗细瞅才知是野杏。入口,酸涩中微甜,唇齿间立刻诞出口水。若是在春天,满山遍野杏花盛开,一片绚烂,该是多么醉人的画面。

那拉提草原让人返朴归真,焕发童真。生活中积攒的重从心头卸下,伪装与面具成为累赘。在草地上打滚、嬉闹,头戴青草和野花辫出的花环,搔首弄姿地留影,忘了时间与年龄,忘了身份与规矩。另一个自己以猝不及防地姿态出现,我庆幸人到中年仍没有失去真性情,这温馨与快乐也是生活给予我们的本真。

不知过了多久,山坡上出现一位骑着综色马匹的哈萨克族牧民。有人想骑马,牧民心痛他的马,连连摇头。“骑二十分钟给你十块钱,行吗?”牧民边摆手,边说:“它年龄大了,刚生过病,不能累着。” “那给你二十块钱骑四十分钟,行吗?”牧民投我们以信任的目光,迟疑了一下,缓缓下马。同伴在牧民的帮助下翻身上马,威武如出征的将军。牧民牵着马一直不离左右,缓缓前行。大家趣味酣然,个个跃马一试,过足了瘾。牧民一直保持缄默,见大家都骑了一遍,收了缰绳,整理好马鞍,骑马离去。他来时默默,走时默默,黝黑的脸上透着纯朴。“他傻,不会算帐,钱还没给就走了。”同伴得意地说,有人哈哈笑起来。愤怒蓦地从心头腾起,我抓出包里的钱急忙朝他离去的方向跑去。远处山连着山,青草淹没了小路,树林遮住了他离去的背影。他是谁?家在哪儿?何时才能见到他?我一时怅然。

“他哪里是傻,他是不屑!”我朝着同伴喊。

那拉提,我知道,我欠了你的一份情义。

傍晚的草原消散了被太阳炙烤了一天的热量,清风拂过山脉与溪流,送来阵阵清凉。红日斜照,将一片玫红染在云上。在花草间忙碌了一天的蜂、蝶渐渐离去,炊烟从一处处毡房上飘起。草原并没有消减白天的热闹,在毡房里大家围桌而坐,举怀畅饮,敞开了心怀。

当奶茶冷却,当盘中的手抓肉只剩羊骨,当酒已在周身散发出热量,远处的音乐声和喧闹声已声声入耳,催促着人们走出毡房。眼前的草原拉开了夜晚欢乐的大幕,篝火已经燃起,在开阔的场地上,到处是骑马的牧人,有少男少女,有健壮的小伙,有老人,也有孩童,他们个个都是出色的骑手。见到游客,立刻像风一样来到游客身边,寻问是否骑马,是否照相,娴熟地招揽生意。一旦谈好价钱,等把客人扶上马,又像风一样带着客人驰骋而去。我羡慕他们马背上的潇洒、自如,却没有纵马扬鞭的胆量。

转眼四野被暮色笼罩,群山隐在黑暗中,天上星光点点,一钩清月下,篝火正旺,琴声、歌声、欢笑声在夜空久久不息。望着眼前热闹的场景,一丝遗憾袭上心头,我错过了一年一度初夏举行的阿肯弹唱会,无缘目睹赛马、叼羊等传统比赛,更无福享受向往中的哈萨克族民间艺人精彩的表演,这是哈萨克族牧民的狂欢节,是世代流传的优秀文化传统。

两日的旅游匆忙结束,汽车驶向归途。骑着高头大马的牧民赶着羊群走向草原深处,奶牛从青草上抬起头,好奇地打量着我们,蓝天、白云下,那拉提草原又开始了新的一天。在这片亘古不变的美丽草原上,在流转的光阴中,哈萨克民族风情始终散发着诱人的风采和动人的神韵,吸引着人们探寻的目光和脚步。对于这片总面积400平方公里,平均海拔1800米,名列世界四大河谷草原之一的土地,我只是它额前飘过的一缕风。我与它相会于陌生,分别于留连。望着车窗外的草原,一位哈萨克族诗人的诗句在我的脑海中浮现,“从小毡房走向世界啊!我自由地在天空飞翔。清洗了心中的悲伤,牧羊人插上了翅膀,围着月亮,吻着阳光,和星星畅谈,在天空自由地歌唱。”一时,竟不知了诗人的名字。

那拉提,你深藏着多少我未知的前世今生的秘密和领地?我的脚沾有你青草的绿汁,在喧嚣的红尘继续行走,心中留下了草原的清芬。我还会再来。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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