啃冬

作者: 薛喜君 2016年01月14日感悟人生

最后一场秋风谢幕,东北人就开始忙着“猫冬”了。

东北人的“猫冬”可谓是色彩纷呈,就说吃食吧。入冬之前,东北人家家家户户都会腌上一缸酸菜,再把大白菜、土豆、萝卜、胡萝卜等越冬的菜储存到温润的菜窖里。而刚刚从土里走出来的大葱却不能享受此待遇,它要在秋日下晒上几天,直到脆嫩的葱叶蔫软。去除多余的死皮,择下枯黄的葱叶,再把它们十几棵一捆地挽在一起。至于一捆的数量,要视葱的大小粗细而定。巧手的女人挽出的葱捆利落干净,宛若新娘子脑后的发髻。挽了漂亮“发髻”的大葱,并不是去温柔乡里嫁人,而是置身到房顶或是背阴处。等待它们的将是寒风和冰雪。

经受冰与火的洗礼,这或许就是大葱的命运,因为寒冷不但能让它们保鲜,也能消解它们呛人的辛辣。

东北特有的气候和东北人豪爽的性格,注定他们在饮食上也不拘一格。酸菜血肠白肉、羊肉火锅、猪肉粉条、卤水豆腐、白菜木耳、土豆丝等,但这些家常菜并非是东北人餐桌上全部的写照。东北人的性情似火,刚正不阿。所以,他们对待食物和零食的癖好也令生长在江南水乡的人匪夷所思。生长在我们那个年代的小孩,虽然没赶上三年自然灾害,但生活也是贫瘠的,吃食和零嘴比较匮乏单一。多数人家都不会有闲钱给小孩子买零嘴,即便是殷实的人家也很难能买到品种丰富的食品。几粒糖球,一把瓜子,几粒花生,一根冰棍……若是能吃上一串糖葫芦,孩子们都美得睡不着觉。因此,我们都盼着过年。只有过年才会拿着粮本到粮店买回按户供应的瓜子和花生。我带着大弟,在冷凄凄的风中买回瓜子和花生后,就兴高采烈地等着母亲炒。可母亲把这些东西都装到一个纸箱里,要等过年吃。母亲还把这个纸箱吊在墙上,说是防老鼠。谁知道母亲的心里,是不是也防着我们这些长着两条腿的“耗子”呢?傍晚时分,我们常常坐在昏黄的灯光下,看着吊在墙上的纸箱子舔嘴抹舌地吧嗒嘴。

进入上世纪80年代,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过起来,老百姓的餐桌上饭食也逐渐多样化。从南方运来的各种蔬菜,如蒜薹、菠菜、油麦菜等也上了饭桌。但是,这些菜的价格高,一般人家很少问津。再后来,市场上就有了速冻豆角、茄子、辣椒等,价格便宜,填补了东北人家冬天饭桌上酸菜土豆白菜萝卜的单调。与此同时,小孩子的零食也逐渐丰富了。过年时除了瓜子和花生,父母也会买些冻梨、冻柿子、冻花红和糖果。当然,若是父母的手头宽裕,还会买十几斤国光苹果,三五斤柿饼、蜜枣或橘子。

我们正是贪玩贪吃的年龄。为了能吃上一根冰棍,常常骗父母说铅笔用完了。把母亲给买铅笔的钱,抽出3分钱买一根冰棍,在亮如镜面的冰上一边溜滑,一边吃冰棍。尽管嘴唇和鼻尖都冻成了红色,可一点儿都不觉得冷,相反,还觉得在同伴面前无限风光。

冬天,在冰上抽冰尜滑爬犁,是东北小孩最家常的游戏。无论是抽冰尜还是滑爬犁,都能让周身热气腾腾。渴了,跑回家溜进仓房拿一个冻梨,第一口下去只是一排牙印,第二口下去,冻梨就会掉下一块茬儿。一口接一口,锲而不舍地啃下去,满嘴就充斥着软糯的梨肉和酸甜的汁液。据说,早些年的冻梨都是花盖梨,这个品种的梨酸甜可口,适合冻着吃。饿了,在仓房的大号缸里拿几个冻得如卵石一般的粘豆包,如果牙口不够坚硬,就把牛眼珠儿大的豆包含在嘴里捂一会儿。在唾液的滋润下,再硬的粘豆包都好啃了。实在没有冻梨也没有粘豆包啃,就砸冰块吃。那种嘎巴嘎巴的咀嚼声,此时想起来,仍觉得牙根儿刺痒。

小孩子在冬天啃得不亦乐乎,大人们也不甘示弱,只不过他们换了一个方式啃。冻柿子、冻梨、冻花红泡在凉水里解冻,化软了之后捏碎包裹着的冰壳儿。咬一口,汁液满嘴。冰棍也拿进屋里,待它冒一会儿冷气再吃。

啃,对于北方人来说,是一种情结。

如今的生活好了,上岁数的人还总是怀念曾经的岁月。新鲜的大白菜和萝卜放在外面冻,等冻实心了,时令也就进了腊月。腊月里,人们开始忙年,扫尘、洗被、烀肉、炸丸子、炸麻花、蒸干粮、包冻饺子等。所谓的干粮就是馒头、粘豆包之类的吃食。人一忙乎就容易升火,身体有了虚火就不思饭食。这才想起冻了一个冬天的白菜和萝卜。当然也不会忘记经受了一个冬天洗礼的大葱。在温暖的室温下,大葱一宿就还原。冻白菜切段,萝卜切片,放在开水锅里焯熟,再炸一碗肉丁辣椒酱。一碗小米和大米两掺的二米饭,配上焯好的冻白菜段和冻萝卜片、鲜嫩的大葱,蘸着肉丁辣椒酱,既解腻又爽口。

只要说起冬天的“啃”,东北人的舌下就生出津液。由此,东北人总是期盼着年年冬季。若是赶上暖冬,东北人就会心烦气躁地说,什么玩意儿,该冷不冷。

在东北人的心里,冬天就该有冬天的样儿。亦如冻梨,也只有在天寒地冻的时节里啃才有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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