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

作者: 五味子 2015年01月25日亲情文章

写这些文字,不只是一种怀念,更多的是为了给自己飘忽的心灵一点安慰,因为,在父亲去世之后的这些日子里,我突然而真切的感受到了一个人没有了牵挂的空虚和茫然,故乡、老家的概念突兀地淡了许多。我头上的那片天空旷虚无了,我该给自己的子孙撑起一片怎样的天空呢?

父亲在卧床三个多月后,于2014年农历闰 九月13日凌晨,走完了他83年的人生历程,在父亲最后的时日里,我们兄弟姊妹一直陪伴在老人家身边,父亲是无疾而终,就像一台老化了的机器,有序而平静地一步步走向了另一个世界,没有一声痛苦地呻吟和一点痛苦的表情。凌晨3点40分,父亲半眯着眼缓缓地抬起枯瘦了的手臂向睡在身侧的我伸来,我轻轻地接住父亲的手臂放在了被子下面,父亲似乎又睡过去了,我拾起身凑过去在父亲的脸上挨了挨,在父亲的耳朵上悄悄说了句只有我和父亲能听见的话,点燃一支烟静静地看着、贪婪的看着父亲安然的脸,汹涌下来的泪水迷了眼、湿了咬在唇间的纸烟,“大大八十多岁了,你莫这样了。”睡在炕角的弟弟轻声说。现在想来,父亲的那个举动是想最后摸他的儿子一把呢?还是那一刻天堂的使者挽住了他的手……

父亲是一个平凡的人。父亲是一个在黄土地里刨了一辈子光阴的普通农民,有一点不平凡的是,父亲没有进过一天学堂,却当了半辈子生产队会计,是庄里数一数二的文化人。父亲是怎么学会识字的我无从知晓,我从记事起就知道父亲能读书能看报,书本里常夹着一支用竹棍自制的蘸笔。父亲也教会了我把一枚蘸笔头绑在一截竹棍里写字的方法。节俭的父亲在买书上很舍得花钱,一辈子爱买书、藏书,积攒的书能装两大筐,书的内容也很广泛,社科、文学、命理、相学等等。记得我读初中时,一天我在父亲的炕头看到一本厚厚的小说,是浩然的《艳阳天》,我拿起来读了几页就再也放不下了。那是我第一次接触叫做小说的文字,后来我又从父亲的书箱里挑拣着看了《西游记》、《四游记》、《隋唐演义》、《彭公案》、《薛仁贵征东》、《白话聊斋》等文学作品,我发现书本里的世界竟然是如此的多彩和迷人,让人心醉的风花雪月,让人恐惧的血肉相残,让人惊心的尔虞我诈,把那纷繁世间事全浓缩在了里面,让人能窥探到尘世的深处。现在想来,我的文学路或许就是在那个时候、在父亲的潜移默化里起步的。

父亲是个热心肠的人。父亲的热心肠在庄里是出了名的。我的童年和少年时期正值文化大革命时期,自然国情和狂热的政治运动使得大家的生活都比较困难,基本上处于半温饱状态。一年深秋,岷县一户姓毛的夫妻带着两女一男三个孩子来邻居家投亲,邻居家七八个人住着三间土房,只有一眼炕,没办法安顿突然而来的亲戚,当生产队会计的父亲知道后到邻居家把毛家人接到了我们家,让我和奶奶并炕到堂屋里和他们一起住,把耳房腾出来让给毛家住,并让母亲从我家里均出一口锅几个碗等厨具让毛家用。白天,毛家两个大人一早出去讨饭,名字叫大女的大女儿在家里照看弟弟妹妹。我对大女的印象最深刻,时隔近40年的今天,只要闭上眼睛她的形象仍很清晰。大女和我年龄相仿,乱蓬蓬油腻腻有些泛黄的头发扎着两条羊角辫,清瘦脸庞尖下巴,单薄的身子上常穿一件缀满补丁的碎红花对襟褂子,十三四岁的花季年龄,脸上却没有一点灿烂之色。大女每每见到我总是一副惶怯怯的样子,特别是我放学归来走进厨房或者从母亲手里接过一块接饿的馍馍时,在院子里哄弟弟妹妹玩的大女会把弟弟或者妹妹往怀里一揽,埋下乱蓬蓬的头做了贼似的瞟我一眼,那眼神至今想起来让人心里泛酸。我从大女的眼神里知道了一个人生的真理,吃不饱肚子就没有尊严,没有生存保障就没有人格。大女姐弟也有开心的时候,那就是每天她们的父亲母亲乞讨回来时,大女的弟弟妹妹会欢叫着从背篼里挑拣自己爱吃的馍馍。一天夜里,我被父母的谈话声惊醒,母亲说,咋家里面不多了,大女家要再没吃的了咋办?父亲说,边走边看吧,万一不行我借点队里的储备粮。母亲说,大女这娃懂事,又受过罪,将来肯定会过日子,要不然把大女给咱占个媳妇,这样一来少了咱一个心事,也给毛家减个了负担。父亲说,不成,娃还小,正念书哩。父亲叹了口气接着说,睡吧,莫乱想了,老天爷不会给咱绝路的。

大女一家在我们家住了一年多时间,第三年开春举家回了故土——岷县一个叫慢屲的地方,走时父亲给了大女家两升面,母亲给烙了两个馍馍。母亲含着泪对我说,大女说她爱我们这地方,我们庄里的泉水很甜,比她们那里的窖水好吃。

在我的记忆里,从20世纪70年代到80年代初期,父亲带到家里的“可怜人”不下十多个,有的一住就是月余天气,时间最短的也有两三天,这些人中有打零工寻活路的穷苦人,有邻乡邻县的“要面客”(我们家乡把乞讨叫‘要面’),有来自河南的杂耍艺人,也有村子里被儿孙赶出门的悲情老人。这些人中有好几个真成了我们家的“亲戚”,相互来往了多年。父亲留给我的“人揣好心,天指好路。”和“攒钱不如积德,念佛不如行善。”的人生信条我一直恪守着、镌刻在我的灵魂深处,我还要传给我的子孙。因为,我深信,父亲之所以八十多岁高龄无疾而终,是因为他生前的善因而得的善果。

父亲是很原则的人。有一年秋天的晚上,生产队组织社员在场里剥玉米,按照事先安排保管员给剥玉米的社员煮了一锅宵夜的玉米棒子。那晚我也跟着母亲去场里玩耍,保管员把握偷偷叫进煮玉米的场房,给了我一个煮熟的玉米棒子,恰巧被父亲看见了,父亲一把夺去玉米棒子放回锅里,大声呵斥道,干活的人都没吃哩,你吃啥!众目睽睽下我羞愧难当地捂脸跑到了剥玉米的母亲跟前,母亲轻轻说,娃呀,你大是干部,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

改革开放后,农民的日子渐渐好过了,我也参加了工作,在机关上班。一次父亲生了病,我租了辆车赶回乡下老家看望,当我拎着大包小包的滋补品走进父亲的房间,正在和妹妹说话的父亲脸色立马变得严肃起来,看了一眼我放在茶几上的东西,淡淡地说花了不少钱吧,听说还是坐专车来的。我小心翼翼地说这些补品是单位同事送的,租车花了二百来块钱。父亲说你来就来吧张扬什么,这不是给人家添麻烦吗,还花钱租车,二百元能买二三十斤猪肉,能籴三百多斤麦子,当了干部会耍排场了。父亲奚落了一阵,轻轻叹了口气说,孩子,饱了莫忘饥富了莫忘穷,有当到头的干部没活到头的人啊,记住这些话对你有好处……

这就是我的父亲。

父亲,我的父亲啊,我不是一个好孝子,但我一定是你的好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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