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窗下的红抽屉

作者: 路来森 2016年01月19日美文推荐

那时候还没有写字台,那时候更没有老板桌,那时候,家中只有一张红抽屉。

红抽屉放在南窗之下。南窗,是木格窗,木格窗上,贴着洁白的道林纸。晴好的天气,太阳照进木格窗,红抽屉上,就洒下斑驳细碎的光影。

红抽屉有多少年了?不知道。红抽屉是我的祖母传给我的母亲的。暗红色,想来原先应该是栗子红的,岁月久远,时间沉淀了一个个普普通通的日子,也陈旧了红抽屉的色彩。它变得沧桑、破旧,于是,就成了一种暗红的色彩。红抽屉的四周,雕刻着不同的图案,有小鸟,有菊花,还有一些让人难以辨识的花花草草;正面的图案,一圈圈的,乍看像波浪,长大后,才知道,那叫“祥云”。

感觉,很美,很美——云一样飘过的一个个吉祥的日子。

很小的时候,总记得母亲。母亲坐在红抽屉旁边的一把椅子上,做针线活儿。母亲很静,时光很静。木格窗上的白亮,映着红抽屉暗红的色彩,时光,仿佛在新旧间穿越,给人一种迷离恍惚的感觉,暖意融融。针线笸箩就放在红抽屉上,母亲从针线笸箩里取出针线,开始做活。左手拿着缝补的衣服,右手一针一针地拉着线,像是轻快的舞蹈。每一针线拉出,窗上的光亮照到针上,就会发出一闪一闪的光。很多时候,我们围着,看母亲做针线活儿,就喜欢看那闪烁的亮光,觉得有一种莫名的奇妙和欢喜。有时候,母亲会情不自禁地哼起歌,我们不知道歌词的内容,但我们看到,每当母亲哼歌的时候,总是很愉快。平静的脸上,蕴着浅浅的笑,一切,仿佛都消失了,只有母亲自己的那个世界。母亲哼歌时,我们就支颐听着,一个个仰着脸,静静地看着母亲,一同享受着母亲的那份欢乐。

父亲也喜欢坐在红抽屉旁,父亲坐在那儿的时候,总在喝酒。

每天劳作结束,父亲都会喝点酒,以此解除身体的疲劳。父亲的喝酒,很简单,一品肴,至多再加一个小咸菜。喝酒用的是一把锡壶,一个小酒盅。他总是,先将小酒盅倒满酒,点燃,再将酒壶拿到点燃的酒盅上,这叫做“燎酒”。酒“燎”热后,父亲就开始饮酒了。酒盅倒满,慢慢地啜饮,每次只是“呡”一口。每“呡”一口,父亲都会轻嘘一口气,那是一种满足的情绪。母亲,和我们这些孩子,都喜欢看父亲喝酒的样子。因为我们识得父亲在家庭中的地位,知道父亲的苦恼与欢乐,都关乎全家人的幸福。有时候,母亲就问一句:“要不要再添个菜?”父亲就说:“不用,一个就够了。”我们围在父亲身边,很多时候,是想“揩”父亲的油,父亲是明白这种情状的,于是,每人夹一筷子菜,次第送入口中。然后,就嘿嘿地笑了,看上去,异常的满足。日子,就是这样简单而温馨。

我结婚后,父亲为我打制了一张写字台。那张红抽屉,依旧留在老家中。我在异地工作,家,也安在了异地。很长一段时间里,每次假日回家,我都会和父亲在那张红抽屉上下象棋的。在我,只是为了让父亲高兴。父亲下象棋,走棋很慢,而且总喜欢退棋。于是,在旁边观看的母亲就会说:“你看,你看,你爹就是好赖棋。”母亲总是偏向着我。父亲就摇摇头:“欲速则不达,欲速则不达……”我喜欢看父亲赖棋的那种情状,觉得他,老得可爱。

父母的年龄,越来越大。有几次,我回家,竟然看到,父亲伏在红抽屉上睡觉。我知道,父亲真的老了。我不忍喊醒他,却独自黯然忧伤。又过了几年,父母相继去世。老家中,再无人居住。我也只是在父母亲祭日时才回家,祭拜一下父母。每次回家,我都会将落满灰尘的红抽屉擦亮,在旁边坐一会儿。

我坐回时间的深处,坐回那些平淡而又幸福的日子里。

时间都去哪儿了?我的至亲的亲人都去哪儿了?用手抚摸着那越来越陈旧灰暗的红抽屉,就禁不住,泪流不止,泪流不止……

欢迎投稿,注册登录 [已登录? 马上投稿]

阅读评论你的评论是对作者最大的支持!

相关文章

必读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