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与伤害

应该是正午的时候吧，我从图书馆出来，准备坐公交车回家。

天很热，虽然想的是空调车，但普通车先到，就不暇思索地栽了进去，还没站稳，就被上车的人流硬挤进了车后面，挤到了一个中年男子的前面。而我又是逆来顺受的性子，一声不吭，慢慢地站稳脚跟，又努力抓住头上方的把手。

车里没有空调，车窗都是开的，但我还能明显闻到一股骚臭的味道，我皱了皱眉头，想吐——真是无法可想了。我寻着这恶臭的来源，发现就是我眼前的那位中年男子，上车时没怎么注意他，定睛一看着实把我吓了一跳——臭味倒是其次的，更甚的是他的面部是令人恐惧的丑陋，应该是先天畸形吧，五官都扭曲在一起，我害怕，我像雕塑一般立在那里。

环顾四周，才发现拥挤的公交车中就这一小块地方人是稀疏的，恐怕是不愿闻到那臭味，也更不愿看到这丑陋的人吧——毕竟都是外貌协会的，一张令人生惧的脸总会让人感到潜在的危机感。我想离开，但又不敢离开，也许是我想太多了吧，但我深深地感觉到那扭曲的五官下是无尽的忧戚和悲愤——这个世界是如此的不公。

我觉得他面前有一根无形的线，把他的恶给强行压制住了——我怕我是那根线。于是我站在那里，我觉得我就跟烈士一样，摒住呼吸，强迫自己想起那个敲钟人卡西莫多——他们有着同样不堪的外表，他们应该也有着同样美丽的心灵，这样一想，我就不那么害怕了。

一站、两站、三站……终于到了！

一到站我就飞似的冲下车去，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长时间的缺氧使我头昏脑胀，感觉眼前被一团黑雾给蒙住，过一会黑雾又慢慢消散，感觉整个人都像淋了大雨似的清爽，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浸得全湿！

那年，我十岁。

回到家我就按捺不住把这件事告诉了母亲，也在情理之中的得到了表扬和嗔怪，然而我却笑不起来，还有一件事，我没有告诉她——

应该发生在更早的时候，母亲在快餐店点餐，我在楼上找了个座位坐下。我兴奋地环顾四周——楼梯口冒出一个人影，一个大我几岁的女孩，但她样子又是极其异于常人的——一半的脸都肿了起来，红一块黑一块的，眼球突出，嘴巴里像塞满了石头，真是太可怕了！我被吓得不轻，祈祷着她不要来我这边，最好是连路过都不要有！结果她却径直走向我，然后坐在了我的对面！我当时脸就白了，耳朵里全是嗡嗡的轰鸣声，“这里有……有人……你走……你走好不好？”我在心里默念着，我只能在心里默念着，我害怕，我不敢说！

我想离开，却怕伤了她的心，让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也是因为内心的恐惧，总之，我是一步也挪不开了！还好，她没有和我说话，不然我真的就要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话然后砰的一声倒在她面前啦！但更恐怖的是，她拿出了镜子，慢慢地照了起来，我想，这下完了，的确，这下完了！我飞似的离开了！

她照了几秒，突然放声大哭起来，得，这下更丑了——脸扭曲在一起，混合着一道道瀑布似的泪，她叫了起来，感觉是要把自己撕碎也要把所有人撕碎！愤怒、不甘、怨恨、恐惧都浮现在她那崎岖不平的脸上。食客们都惊愕地看着她，有的甚至就站了起来，她决绝地像疯子似的冲下了楼，再也不见了踪影。

过了一会儿，母亲端着快餐上来了，我问她有没有看见一个疯子，她说看见了，我咬着嘴唇，什么也没告诉她，总觉得自己就是个杀人犯，饭也没什么心情吃了，想哭。

我突然觉得我坐公交车遇到的那个男人和我吃快餐是遇到的女人很像，但仔细想想又不一样——当我想起那个男人的时候，眼前总是他就着阳光的开心模样；而当我想起那个女人的时候，听见的却还是她绝望的尖叫声。

很多人说，行善积德，你纵使犯下了多大的罪恶，只要你一心向善，多做善事，佛祖和上帝都会原谅你的。但我没有原谅我自己，我做了再多的善事我还是会想起我那天对那个女人的伤害，她就像一块石头，压在我的身上。

你把剑插在人身上，不是把拔出来就没事了。

一次等待，一次伤害——这也算是我的一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