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走亲戚

作者: 米丽宏 2016年02月02日情感美文

从前,走亲戚,是靠双腿走的,连骑自行车都不多见。拖儿带女,不宜远路的人家,会备一辆排子车,车上铺花褥子;穿花衣服的一窝小孩儿,坐车上,脚丫埋在褥子里,由他们的爹,拉着,缓缓行走在乡野的土路上。

大正月,北方的田野里,常见到这样的一幕幕。

遇到上坡或路况不好,穿枣红袄的娘,紧走几步,帮着推一把,一边叮嘱车上孩儿不要打闹,谁不老实,丢在老松树林里,不拉他去姥姥家了。

车辕上,墩着一个笆斗篮,元宝形状,村人叫它“元宝篮”。看得出,家家篮子里面都鼓囊囊,层叠叠的,被一方崭新的毛巾或土布单子,遮掩了内容,一眼望不到底。如果走亲戚的人没拉车,这篮子,就被男人或女人挎在小臂上,一扯一扯地走,走成很风情的、很传统的正月情境剧。

其实,篮子里的礼物,谈不上贵重,家家大同小异,自家蒸的枣馍,如果馍里不放枣,就一定顶了个红点,点睛一样,带出了春的色彩;除馍馍外,另有豆包,肉包,年糕,油炸豆腐,腌猪肉,挂面,糖果,不拘多少,都是成双成对的。所有这些,都用薄薄一层红纸,包裹了,喜盈盈垒在篮子里。有心的主妇,还把整个篮子用红纸裹住,很奢华,很亮眼,很有意蕴。

等长到六七岁,走亲戚,成了我年节里最大的盼望。跟着奶奶去老姨家,跟着爹去四个姑姑家,跟着娘去姥姥家、老舅家。好像以我村为中心,哪里有路,哪里就有亲戚。最远的,还出了县,到了二百里外的平乡。山一程,水一程,走亲戚,做人客,好吃好喝压岁钱,真是乐趣多多。

亲戚里,去四姑家的路最近。她的村子白云掌,就在我们村南山那边,上山三里,下山三里。半山腰,有一片橡树林,参天,幽深。一进林子,身上倏然寒凉;风一过,像大水呼啸,叫人怕怕的。前面,野兔影子一闪,不见了,花老鸹,呱的一声冲上树梢。橡树林,好像笼着好多秘密,跟四姑村子的温暖明朗,形成强烈反差。等出了林子,越过山顶,拐个弯儿,就居高临下地看到四姑在她家的石头院墙内,剥白菜,剥大葱;姑父呢,肯定在屋子里剁肉馅;表哥已经去泉水边洗好了又大又红的苹果装在了盘子里。

每年走亲戚,都缺不了姥姥家那趟快乐的行程。

“编花篓,两个口,我是姥姥的外甥儿狗;姥姥门儿上吃了走……”这首儿歌,小孩儿都会唱。说的真对,外甥儿,像娇憨的小狗儿,回到姥姥家,天生就是让姥姥和舅姨们来宠的;而自古以来的姥姥,也无一例外是孩子头脑里慈祥的记忆。

姥姥家,在十七里外的深山。一路漫上,走不到一半,问,快到了吗?爹说:不远啦。再走一程,又问,还是那回答。看看跑累的孩儿,爹娘商量歇会儿再走。元宝篮放地上去,爹到旁边燃一挂鞭。路上走亲戚的人不时经过,彼此寒暄两句。两下看去,都衣着簇新,面带春风。

不多久体力恢复,雀跃着跑过大石桥,迎面是岭西村。娘说,村西,有面大石崖,石崖下有千年灵性的小白蛇。我一听来了兴致,闹着去看看;娘说日色不早了,还是赶路要紧。见我们不情不愿,娘就讲小白蛇的故事,故事没完,到石家栏了。村南的山,又陡又近,好似要弯下腰,摸摸我们的头。拐个弯,向西折,看到路边一棵又一棵一搂粗的老杏树,老枝杈桠的,站着队,向村里散开去。尽头,姥姥的村子,依稀出现。此时身上的小汗,给寒风一吹,脖颈里凉凉的,心里面,却热热的,涌动着亲情的欢喜。

姥姥在门口接到我们,最宜人的寒暄问候早开始了。姥爷端着长长的烟锅,眉开眼笑吧嗒着,为我们倒水,每碗搁进一大勺野蜂蜜。小姨,在灶火圊里,拉着风箱,火苗一跳一跳舔着灶门。我娘一边迎着说话,一边洗手加入做饭的行列。历年的饭,都是肉菜锅里煮饺子。山里人家,最高规格的待客饭了。饺子,被肉菜熏炖得面皮儿也香了,里里外外两层香,香透肺腑。

吃完饭,孩儿们争先恐后爬上房,在柿子棚边,拣冻柿子吃。晶莹如红琉璃的柿子,安卧在暄软的白茅草上,鲜艳欲滴,吃起来,凉凉甜甜。红红的冰碴儿,又去火,又治咳嗽。姥姥每年在房顶搭柿子棚,为“外甥儿狗”们做独特的点心。一冬储藏,在这一天,被抢着吃完,姥姥皱纹里都是满足的笑意。

姨姨舅舅们,团坐一处,一面喝茶,一面说话。往常的亲姊热妹,如今散枝开叶,栖息各处。这一簇、那一簇,忙着自己的生活;只有正月这个时候,才能回归在童年的旧地,安坐一圈,扯扯家长里短,说说来年打算,彼此解劝心结,互相加油鼓劲,继续未来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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