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一个地方的时光混熟了

作者: 熊君慧 2016年02月03日情感驿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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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年初,女儿呱呱坠地,时间仿佛慢下了脚步,我有时间发呆和凝望。一天,趁女儿熟睡,我与母亲闲聊,惊讶地得知她生下我之后又怀孕过两次,可惜都打掉了。“竟然还怀过两次?我一直以为你生下我之后只怀过一次!”我大叫起来。印象中母亲只问过我一次“想不想要一个弟弟或者妹妹”。母亲解释说,当时国家推行独生子女政策,家里经济条件也不是很好,能够专心把我养大已经不容易,更不要说养两个或者三个孩子。对于初为人母的我来说,打胎是多么不可思议和不可接受的事情。我当即追问:“为什么后来没有再问我了,也没有告诉过我后面一次打胎?”母亲说:“你没有问过啊。”

做了十多年记者,做了两部有关深圳的口述历史,我曾花费成百上千个小时听逾百深圳人讲述自己与这座城市的故事,可是我却没有认真坐下来,打开录音笔,问一问我的父母、丈夫,甚至自己,一些从来没有问过的问题,聊一聊那些曾经擦肩而过的生命,用文字记录一些如果不再温习即将消失的记忆,重新打量我的家,这座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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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5月,因为结婚,我和先生回到了家乡南昌。筹备婚礼之余,我们去了我的母校南昌二中,还有我家在孺子路上的老房子。上世纪90年代,美丽的百花洲畔,每年高考放榜时,二中校园里蔚为壮观的红色榜单,前面十几张总是挤满了清华、北大、复旦、上海交大等声名赫赫的学府,无声地诉说着这所省重点高中的骄傲。同时,我也深深记得放榜那天自己那颗卑微的心——从最后十来张写满“南昌大学”的榜单上寻找“熊君慧”三个字。

从学校步行十来分钟,来到孺子路上的家。弄堂似乎更加低矮、幽暗,楼梯间摸黑没上几步台阶,就到了二楼。打开家中大门,左手第一间房曾经是我的闺房,此时只剩下木床和书桌。床上的刻字还清晰可见,那是一个少女对母亲严苛管教的无数怨念啊!窗户与隔壁楼房二楼阳台,只有纵身一跃的距离。下面是一楼违规搭建的院子,邻居说话的声音还是那么清晰。就是在这么“亲密”的邻里环境中,一个花季女孩在临窗的书桌上,写下了密密麻麻的日记和书信,填满了整个青春期。

才离开4年,这个家已经简陋得不值一看。那个下午的阳光一下在我内心的惊慌和内疚中走失:我在这个房子里的21年时光,已经被深圳热腾腾的生活消融殆尽了吗?这是曾经给了我无数安宁的长夜与成串的好梦的家啊!曾经以为怎么也过不完的日日夜夜,倏忽之间就流走了。后来,我在房子里拍了几张照片,带回了深圳。

还好,我还有母亲在身边。不过,她已经不是那个严苛的中年女人,而是整天围着灶台转的老太太。为了变着花样给女儿做吃食,每天下午4点半,她拿起笔和纸,看着电视的美食节目做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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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春天,梅州大埔,三河坝大桥上。西岸,一个头扎发髻、背男牵女的客家妇女巍然屹立。我想看一看客家母亲的脸。可惜,近10米高的石雕,年轻母亲的眉眼不甚清晰。过江至东岸,站在笔枝山头,同行者在眺望韩江,我则远眺母亲雕像。她体态丰腴健硕,头偏向一侧注视着怀中的幼子,表情仍然是模糊的。天下的母亲,似乎都是如此。天色渐晚,母亲的面容,注定在月色下老去。

那一刻,我想起了在深圳的母亲,我没有让她成为留守老人——2004年,父母从南昌来到深圳,跟我一起生活。在这个迁徙已经成为常态的年代,家在哪座城市并不重要,能够看着父母的面容慢慢老去就是儿女的幸福

这几年间,身边的亲人、朋友、同事……有这么多人和我一样,陆续步入结婚生子的年纪,我们人生中最重要的两件大事——结婚、生子都在这座城市完成了。

跟一个地方的时光混熟了,对于这座城市的记忆就像一间堆得满满的阁楼可以翻拣折腾。可是,住多久才能把一座城认作是家呢?一个人心中的家乡,并不仅仅是有自己的房子、工作和朋友,而是这里有你经年累月度过的日子,你的脚步甚至呼吸心跳都和这里一个节奏了。

有一天,母亲来看外孙女。女儿刚刚学会爬,啪嗒啪嗒爬得欢。母亲忽然说要把南昌的两块墓地卖掉。“我和你爸百年之后骨灰撒入大海就好了。深圳的海多好啊!”我们也许无法选择出生的地方,但是却可以选择自己最终的归宿。母亲都愿意托付百年身的地方,我怕是一辈子都离不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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