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之缘

作者: 岩中花树 2015年02月10日心情随笔

六岁那年的冬天,我刚刚读小学三个月,充满着上了学的骄傲和对同学的善意与热情。

那天,有一个同学生了病,需要有人给他送功课。我自告奋勇向老师申请——其实完全不需要我,因为班上另外一个同学和他住在同一个院子里。

然而,也许是我的热情和态度打动了老师,老师说,那么你们就一起去吧。因为有同学相伴一起去给人家送功课,路上我们有说有笑,感觉很快就到了。完成了任务,我那位同去的同学回了自己在同一座院子里的家,只有我自己一个人回家。这时,我才发现,自己是完全不知道回家该怎么走。

回学校去吗?好吧。至少走回学校之后,我是认得回家的路的。

于是我就朝来时的方向走去。

可能是来时太兴奋,光顾着和同学说笑了,我竟然没有记路!

走啊走啊,越走周围的街景越显得陌生:可是,学校呢?家呢?

冬天的天,黑得很早。路灯下,走过的是匆匆回家的人。

街边的烤白薯甜香的气味刺激着我的口水,我的肚子也开始咕咕叫了:可是,家呢?学校呢?

小铺子的窗子上蒙着暖暖的哈气,冷风却一个劲地搓揉我的脸。

我终于惊惶地小声哭起来。

一边哭,一边仍然坚持地走,腿越来越没有力气,心也越来越慌,慌得越发认不清东南西北。

走过一个公共汽车站牌下,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来:小朋友,你怎么了?我抬起头,透过泪水,看见了那位阿姨。

那时候的她,大约二十几岁吧。看上去和我姑姑们差不多。你要让今天的我来描绘她的样貌,那是一定不准确的了:路灯下的她,穿着当时很流行的蓝色“棉猴儿”,围着一条当时同样很流行的红色的毛线围巾。我却觉得她漂亮得如同电影明星——那显然是心理的作用和岁月修饰的结果了。

在我抽抽搭搭的叙述中,她明白了大概。她问我知不知道自己家的地址。这个我是知道的。于是她说,好孩子不哭了,我送你回去吧。

她的手是温暖的。

牵着她的手走了很久:也许是真的很久,也许是我累了,总之,我觉得在暗沉的街道上,除了那一只温暖的手,我别无指望,只有牵住,牵住。所不同是的,这一次脚步不再凌乱,不再心慌。

奶奶早已焦急万分地在路边张望了,看见奶奶,我欢快地大叫起来。阿姨把我交给奶奶,奶奶千恩万谢地要她留下来吃饭,她婉拒了,对我微笑着说下次自己要记得路啊,然后,就在黑暗中匆匆远去——多年后的今天想来,遇到我这个小麻烦,耽误了她的约会还是家里的晚饭?

从那时到今天,我无数次地想起那个冬夜的邂逅,隔着三十六年的时空,只有那一段牵着我回家的路。

想来她现在已经人到暮年了,她是否也已经为人祖母?她是否还记得那个一九七九年太平桥大街冬夜里迷路的小学生呢?

多年来,许多往事如同年深日久的水墨画,泛黄变淡。岁月如水,把她的样子浸渍得氤氲如梦。但她带给我的希望和温暖却如水晕一样越来越大,随着岁月,这种感觉甚至大过了我的记忆。茫茫人海,每一天我们都和很多人擦肩而过,那一瞬间,彼此会不会在生命里留下痕迹,又有谁知道呢?人生种种,似乎只好归诸缘分。

回首看去,那时,她青春年少,街巷安宁,小小的孩童可以大摇大摆地一个人上学、放学,甚至迷路。那时,是一个美好的冬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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