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随想

作者: 雨打秋莲 2016年03月06日情感日志

过了元宵节,年就算结束了,元宵的一轮明月是年对人间最后的疼爱。记得小时候,父亲总爱在过年的时候说,年节好过,日子难熬。那时候,在过年之前,心里就有关于过年的种种安排,计划着要为过年准备什么,忙忙碌碌,欢欢喜喜。年有着不可抗拒的魅力,人们像完成使命一样去过年,内心的苍凉都被过年稀释了。年就是一个美好的开始,一盏红灯高挂,油漆剥落的大门贴上大红的福字对联,鞭炮声此起彼伏,尤其是到了夜晚,天空中各色的烟花,不断绽放,吸引着孩子们,欢呼雀跃。到亲戚家拜年,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见面一句过年好,大人们笑容可掬,小孩接过长辈的压岁钱。年真的是美美度过,其乐融融,好像尘世的愁苦都退却了,隐身了。如果不把年过好,就辜负了自己,辜负了家人,辜负了老祖宗,辜负了全世界。过完年,日子就显得漫长起来,褪去节日的光环,一切又都单调往复,为生活而四处奔波。真的是日子难熬啊!

现在,四处的高楼,充裕的物质,不用再为年准备什么了,人情的凉薄,串门走亲戚也成了记忆中的情节。阳台里稀疏的灯火也无法照耀出一片温馨之地,匆匆的回来的人又匆匆地离去。人们不再纠缠于年味,过年就像在完成一件老祖宗交给我们的任务,无所事事的节日更接近于一次逃避,一次在习俗的保护伞下的放纵。当我写下这些的时候,我知道我也是这不纠缠年味中的一员,尽管我在回忆旧年的滋味,怀念那时的亲切热闹,但如若让我真的再返回在市场里挤来挤去买年货、母亲围着炉灶煎炒烹炸、父亲在众人的劝酒时无奈喝下白酒后满脸通红、痛苦不堪时的年,我是真的不情愿。旧时时光只能用来怀念,而回忆有时也逃脱不掉杜撰的嫌疑。既然日子漫长,还是简单地过年,好好地把日子过得气定神闲,不让岁月紧锁眉头,不让青草在冷落中虚度春天,用第一缕春风的手指拂去额角的霜雪。

今日天气晴好,可是风却凌厉,吹到脸上是疼的。街面上年的痕迹已寥寥无几,鞭炮的红色碎纸屑已被清扫干净,有的单位门上的对联福字已被风刮掉,有的一半粘在门上,一半在风中瑟瑟发抖。我注意到还有的单位大门根本就没有贴对联福字,也没挂红灯笼,去年的灰尘在窗玻璃上厚厚地堆积,像一个失语者多年说不出的心事。所有的铺面都开门营业了,行色匆匆的路人在春风的推搡下更加地匆匆。路边的柳树、杨树、丁香树、榆树都在耐心地等待着,冷清的枝头将要迎来又一次的生命轮回。

每次从这些树下经过,我都要抬头看一眼枯枝,以及被枯枝分割的天空。这些大树,经年地守在路边,与这座城市的人一同度过四季,尽自己的本分,安静地生长。有时,我想,大树也需要一个温暖的眼神吧?大树也想和一个人倾诉一下吧?是不是也想听一听赞美的言辞,在夕阳的照耀下羞红了脸?随着春天的深入,人们会不由自主地在枝条上寻找季节的语言,然后在夏天里享受荫凉,在秋天里感叹叶落飘零,流年匆匆。我觉得大树天生就是一个艺术家,从一株细弱的树苗开始,在四季轮回中长成宽怀的模样。弯曲的或者笔直的树干,都涌动着岁月的沧桑,它们抱紧自己的孤独,沐浴风雨,存在着,也创造着。我经过一棵棵大树,我不知道它们是否记得我,对于我眼角越来越多的皱纹,它们是不是也在感慨?我知道,终有一天,我要和它们告别,也许连告别都来不及,就匆匆离去。这里是异乡,我是过客,我日日经过这里,我的舌头总是在暴露我的来处。尽管,我曾一次次地萌发想要留下来的念头,想要在这个我驻足多年的城市里寻一块可以安身的角落,但总有什么在一次次地拒绝我,让我必须以一个过客的身份寄居于此,漂泊似乎就是刻在我命运里的一个符号。我远不如一棵树幸运,我也更不如一棵树坚韧。大树没有节日,大树也不在意人间的节日。人类是不是也应该给植物设立一个节日,以此来感谢植物的付出,感谢植物对于人类的爱。大树一棵挨着一棵,却始终保持着对彼此的想象,在自己的根须里流浪。

无需构思,过年之后,一切都在守着老规矩进行着。但仍有些什么是要消失的,或者诞生的。铺面一家挨着一家,刚刚过完年生意都有点冷清。鲜花店在情人节之后就一直拉着卷帘门,不知是顾客太少暂时停业,还是倒闭前的预示。隔壁的玻璃门上贴着“煎饼果子、鸡蛋灌饼正常营业”的字样,我认识那个摊主,一个大眼睛的中年妇女,勤奋而有耐力,原来在门前卖水果,后来附近超市开起来了,总打特价,水果不好卖,又转向卖煎饼果子。对面的康复医院的门前很少有人出入,车位也没什么车。卖炒货的摊床规模变小,碳炉子也没有烟火冒出。那个摊主的脸上收集了这条路上所有的灰尘,似乎永远都洗不掉了。路边还有很多的积雪融化后又结冰的地方,人们小心翼翼地走在上面,两边的小贩就站在冰面上,不时地跺跺脚,叫卖几声,卖烤地瓜的老太太,声音虽不响亮,但总是一副自来熟的语气,买一斤地瓜,能和你说上一筐的话。

超市里打特价的海报又贴出来了,花花绿绿,扔的到处都是,有的被风刮得一路前行,好像要到更远的居民区去传达特价的消息。棉门帘一次次地被掀开,出入的人没完没了。只有超市是热闹的、红火的,这里似乎囊括了日常生活的全部用品,每一件商品都有着高于小摊床的质地。在明亮的灯光下,商品摆放整齐,有序,称重的精准无误明了,相同的商品有不同的产地、克数,你可以对比,选择,还会有促销员来为你做介绍,热情而细致,颇具耐心。现代零售业带给我们的好处在这里一一体现。在超市里购物,仿佛一种休闲的方式,也是一种贴近生活的方式。陪着家人逛超市,也不啻于一种沟通与交流,增进感情。在特价的诱惑下,买回并不需要的东西,以为节省了,其实是为超市清理了库存。人,有的时候是难克服占便宜的心理的。在超市里工作是很辛苦的,服务员、收银员不允许坐下,忙起来连口水都喝不上。我看到年纪有些大几个工作人员不时地来回穿梭,把购物车从外面推回来,去仓库运回大批的货物,做完了这些还要靠在收银台的边上,检查购物车的轮子,有损坏的就修理一下。我曾经听说有个在大型超市上班的小伙子,因为工作强度太大累哭了。我有些不信。累是一定的,也许心里也压抑,单调的体力劳动有时真的会摧毁人。过年对于超市来说是销售旺季,但对于超市的工作人员来说,过年与他们没有什么关系,无非就是在除夕与初一两天缩短两个小时的上班时间而已。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没有绝对的公平与不公平,每个人都是在两难的选择中度日。我们所看到的繁荣其实是以太多人的悲苦为代价的。灯火通明时,满世界都是寂寥,节日欢愉时,世界站在节日之外。

也许,过年是过分人为的,不过是日出日落的几个日子,被赋予了太多的意义,填充了太多的臃肿之物,有无事生非的嫌疑。可是,人又是集体的动物,绝大多数人是忍受不了孤独寂寞的,他们无法面对空旷的时间里只有自己一个人。他们需要交谈,需要冰释前嫌,需要显示自己的富有,需要炫耀自己的好运,炫耀自己的下一代,需要热闹,需要团结,需要在推杯换盏中宣泄自己的喜乐忧伤。这样说来,我们是多么的需要过年,需要在习俗中安慰自己,鼓励自己,沉浸在一场虚幻的大吉大利中,然后可以安然地度过接下来漫长而艰辛的日子。我们制造喜庆,在喜庆中获得勇气,余寒还未消退,那么多的人踩着春水上路。岁月是一条河,我们每一个人都在逆流而上,

走进小区的院子,小花园里依旧有几个小男孩在玩耍,欢笑声一阵阵落在积雪白色的胸脯上。整整一个冬天的寂寥,小花园似一场旧梦,就要在节气的行进中慢慢苏醒。积雪覆盖的旧年将在一场春雨中消失,去年的落叶也将在时间的缝隙中安息。我仿佛看到了枯草返青,榆树的枝头被重新点燃的欲望,情人站在树下,含情脉脉,那和春天一同到来的爱情如同大地深处的野火……我们一直在等待着,在岁月的冷峻和铁青中等待着。等待太久,我们就会信心不足,充满迷茫与困惑。这时,我们需要调剂心灵,需要获取激情。先人有着不同寻常的智慧,早早触摸到了生活的软肋,不管过年来自于何种传说,它盛大地在时间中延续,激发了我们对于未来的想象与期待,而立春又踩着年的足印,或者挽着年的手臂,宣布自然的又一次新生,赞美我们苦苦而长久的等待。红灯笼虽然就要摘下来,但日子还是透着新生的喜悦的。年过去了,激情积聚的满满的,每一扇窗户都有着不可抗拒的表情。就连这幢红砖的老楼都被阳光照得有了言说的欲望,岁月苍茫,回首时多少个春天匆匆在指缝间溜走。老去的在继续老去,但春天年年是新的,潮湿的皮肤上不适宜种植落寞。

每过一个年,就好像在时间的节点上重新写下誓言。我们要给自己信心,给世界信心,去相信春天。我们欢度新年,配合着自然的时序,去为生命的存在获得某种坚实的依据。过年时,拒绝所有伤感的回忆,每一个时刻都是用来庆祝并虚度的。只有在过年,虚度才是有理由的,才是可以被原谅的。我想起年少时,我在过年的这几天写小楷,父亲看着我伏在摆着糖果瓜子的桌上用心写字的样子,淡淡地说:过年了,就别写了,过完年再写。那时我还不懂得何谓虚度,只是记得老师在课堂上“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的教诲,我觉得写小楷也是一种努力,在过年的时候更要努力。当然了,也不排除一个小女孩的虚荣心在作怪,希望在开学的时候听到老师表扬我在假期也刻苦学习。现在,在又一次过年之后,我站在余寒不减,最难将息的日子里,面对即将到来的大好春光,内心仍旧有挥不去的伤悲。我们在誓言里一次次写下珍惜,而谁又真正懂得珍惜,并付诸于行动呢?人,其实是很自高自大的,何谓青春无悔?何谓无愧?何谓意义?或许,我们真正需要做的只是在这样一个春日里倾听时光流逝的声音,倾听春天悄悄的脚步声,倾听自己内心的声音。

一个年轻的母亲拉着孩子的手从楼道里走出来,孩子戴着口罩,穿着厚厚的棉衣,母亲一边问开学都需要买什么玩具,一边把孩子的帽子往下拉,把耳朵盖严实。种花的老人牵着长毛的宠物狗站在小花园的边上和一个胖胖的老太太指着空花盆,说着今年要种什么花。四单元一楼阴暗的窗玻璃上贴着印有“此房出租,价格面议”的A4纸,卖房广告一层又一层地贴在小区门口的宣传板上,仿佛这个时代的口号在风中颤抖着……我知道在我走进楼道打开房门的那一刻,我开口说出的就不再是关于过年了,也不会再把某件做不了的事归咎于过年放假,更不会再把某个日常情节因为过年而推迟着不去进行。风声被拒绝在窗外,阳光让紧迫感无处不在。这个上午就要过去了,秒针缓慢地转动出正午,然后一片云就经过我的窗前,悠悠地捎来远方的雨水和一瓣桃花的颜色。这个安静的时刻,适合幻想,也适合为日历里的年送行。春天要播种,要筹划,要在料峭春寒中开始一段无法预知的旅程。但不管怎样,大地终归会为我们奉献出枝繁叶茂,鸟语花香,哪怕那在时间中漂浮仍旧只是一个未完的梦境,一段看不到终局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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