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依稀到此村

作者: 吴文兰 2016年03月23日心情随笔

黄裳先生到杭州的时候,身上曾携带一本张岱的《西湖梦寻》,带着古人的旅游指南出游,确实风雅。早春三月,我们到杏花村,可是两手空空,——也不是,其实我们每个人心里都藏着很多诗呢。虽然我不会写诗。

在贵池杏花村,我感觉那些吟哦了千年的古诗一下子都跑出来了,幻化如春花朝云,开落舒卷之间,时光回澜拍岸,光阴如银河泄地,不知今夕何夕。

村前便是老树虬枝,映着一叠流水潺潺,岩石边斜逸出几枝桃花,活脱一幅淡彩写意。这株桃花的颜色极美,淡淡的粉红嫩白,在春风里轻轻柔柔地摇曳。游人如织,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喜悦和庄重,仿佛此刻再也没有比这更盛大的事情了。人面桃花相辉映,可爱深红爱浅红。桃花尽日随流水,洞在清溪何处边?何须再去寻那尘外桃源,在这里伫立片刻,便可抵万千尘梦。

诗歌对我是个梦。怀揣着那些诗歌,跟随着一群诗人,梦游般从这个园到那个亭,我不记得窥园憩园百杏园的样子了,我只记得茅檐荆扉,石阶苔痕,春波渺渺,花树娉婷,我不记得青衫少年的俊雅,红袖女子的粉面,我只依稀听到有人在耳畔轻吟“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有人在喟叹“春草年年绿,王孙归不归?”走过着参差花树,只见一农人装扮的虬须汉子,对着漫天波光青青禾叶在颔首微笑:酿成千顷稻花香,夜夜费、一天风露……且喜青山依旧住!比起金戈铁马,我更喜欢此刻的稼轩,不再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不再为赋新词强说愁,看这世间日月如此静好,若要赋诗便也只合一曲新词酒一杯了!满阶芳草绿,一片杏花雪,酒幡依旧,酒香依旧,那远远走来的一位清俊儒雅的诗人,正入神远眺杏花村的门楼,轻声低语:繁华事散逐香尘,流水无情草自春……一旁的白衫书生随即应道: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杜郎俊赏,义山词工,能在杏花村里听到他们的精妙对答,确实有趣!恍惚之际,传来一阵笛声,如清泉一般,悠悠然回旋漫绕在早春的天空下,将眼前河山托得安稳而绵长。有人便道,谁家一声笛,吹梦落空山。又有人道,笛声适合远远听来,夜里听来会感觉更好呢,尤其月夜,君不见:长沟流月去无声,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笛声清冽,闻者只觉身在尘外,再看,只觉水天无际,远山更长,云山更青。似乎一切都已静止,又似乎一切都落入永恒之中,摆荡着,流动着,尘世间的日升月沉苦乐悲喜,如那悠悠不止的大水车一样,转动了无数的晨昏,只转来眼前的地朗天清。

黄昏时我离开了村子,诗人们也离开了村子。在漫天的落红花影中,诗人们只留下孤独高冷的背影,他们一言不发,他们惜字如金。不知他们打马何方,不过我想,美好总是会和美好相遇。

我把那些诗句悄悄安放在柳梢头花丛中蜂蝶微颤的羽翼上,藏在春泥中青石板下层层叠叠的水波间,我知道在苍白坚硬的水泥丛林,它们已经被冻藏了好久,现在它们终于回到了日夜思念的故乡,待经历了谷雨,夏至,白露,秋分,小雪,大寒这些节气,它们一定会悠然还魂,会比从前更丰美,更莹润。我将在一个月夜,再去找寻它们。像收纳一枚枚草尖上晃动的露珠,小心翼翼,无比珍重,那闪烁寂静之味的光晕里,映照的是那匆匆而逝的似水流年,是永生永世的地久天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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