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槿花开

作者: 梅一梵 2015年03月07日情感美文

秋,宁静,素凉。窗外的木槿,花开正艳。

其实,那一树木槿,已经开了有些日子。

每天早上醒来,就打开窗户,让清新的空气裹着小鸟的灵啾,一溜烟扑进来。浅秋的季节,栀子凋谢,海棠未红,已经没有多少花可以赏了。向窗外望去,映入眼帘的只有这一树浅粉色木槿。也不知为什么,无论从那个角度看,它都没有别处的木槿花丰盈,硕大。枝桠也是弱不禁风的纤细。并且开开落落几年间,枝头顶端的花骨朵半开半合,倒像是结了惆怅的丁香,羞涩含蓄。有时候我也觉得,这木槿花应该是像人一样,离开了故土的根基,被人移栽到这里,难免活的不畅快。想必刚移栽到这里时,还是挂着吊瓶的。

毕竟是立秋十多天了,炎热的天气在几次骤雨的侵袭下忽而变凉。昨夜里,又下起细雨。稀稀疏疏的雨声由不得和你商量,就直往耳朵里去。如此的一夜,静谧在似睡非睡。早上还是习惯性拉开纱帘,看一眼被雨润过的木槿。

原来,并不是所有的花,都能一如反顾,开到最明媚的灿烂。许多也是静默一隅,让日子细水长流般淌着,淌着。就像山间石缝里努力迎起的野花,毫不惊艳却能凝聚一种坚韧的力量,简美于山野。与此偶然的一眼,总是给盛满疲惫,风尘仆仆的路人,带来惊心动魄的感触。并且,毫无理由的唏嘘一番:尘世间芸芸浮生,生命的强大与渺小,总会以它们的方式形成一个弱肉强食的生物链。并且共同存在,生生不息。

我们生于浮华,行与阡陌。一段过往,一个人;一种情愫,一段老去的缘分,都会如此深深不舍。

记得小时候,屋后邻居杨婶婶家门前,就有一颗高大的木槿树。

说是高大的树,其实只是比眼下的这一颗,稍微粗壮一些。树冠也向四周延伸的更宽广,更包容。

那时候还很幼小,只记得叶子像桑叶般大小,青翠碧绿,四周如锯齿状,开着硕大的粉色花朵。也不记得有没有香气,只是印象中,那样的粉嫩很好看,很干净。静立在乡下人的菜园子,颓墙,泥巴路的陋屋边,显得艳丽娇贵。像是一个童话。那时也就四五岁,看不见花蕊中间是啥颜色,也不知道有没有蜜蜂在里头打滚儿。因为一直想得到几朵,就趁她家人都出去干活了,就悄悄爬上树去摘。结果,还没来得及爬上树冠,就被狗咬住了。

尚且年幼的我,不知所措地坐在门墩上哭。好歹那只狗咬了一口就住嘴了,还卧在不远处耷拉着耳朵,用愧疚的眼神看我一眼,又垂下脑袋。现在想起当时的情景,估计是我坐在门墩上,等邻居回来后给自己讨个说发。至少也要把可恶的狗怒斥一番。邻居家的样子,我依然记得清清楚楚。低矮的土墙,清贫简陋的设施。木格窗户很小,屋里总是昏昏暗暗并且散出潮湿发霉的味道。进门的堂屋最里面,挨着后墙的地方,是两口锅的土灶。正门的侧面挨着羊圈的墙边,有一个用来做豆腐的石磨。门前有许多农家特有的树。每年春天一来,这些树桠就嫩嫩绿绿的青翠。柳条可以编成帽子戴在头上,也可以把嫩叶用嘴唇噙住,吹几声没有韵律的曲子。还有一簇簇李子,山桃,枇杷,核桃,柿子等等。这些按照时令成熟的果子,每家每户房前屋后都必须种植。主要是在土地贫瘠,缺衣少食孩子多的年代,用来代替粮食填饱肚子。

家里的摆设说是设施,其实在那样的时期,几乎没有像样的家什。

一般都是灶台上安置着大小不等,一溜排列的两三口铁锅。木板凳也时常缺胳膊少腿,东倒西歪。最值钱的也是木梯,木箱,条桌,高的方桌等。且都是陈色颓旧,一般都是祖上传下来的物件。下大雨期间,村里多数房子都漏雨。锅碗瓢盆齐齐上阵。用来接漏雨的东西,不少是有窟窿的,塞上棉花堵住漏洞继续用。

孩子们在一个又一个不安静的雨夜,睡着了又醒来,然后又睡着。半夜醒来的时候,总是看见大人往门外舀水。总是知道,水又从屋后的土墙下渗在屋里了。有时候也会听见,他们在村子里相互走动后探访到的消息。说是谁家的房子又被雨淋塌了,谁家的猪被大水冲走了,谁家半面山墙被泥石流推倒了。家里留一个老人看着孩子,其他人都去搭救。

不过,在所有的记忆力中,越是年幼清贫,却越是最幸福,最温暖的光景。

邻居的杨婶婶说,木槿花是可以揉在面粉里,做成饼子吃。我至今都不记得,我到底有没有吃过那样的饼。只是感觉,漂亮的木槿花吃在嘴里,该是多么甜蜜的美味。其实,甜蜜只是想象中的期许。那时的山村,最多的粮食就是玉米。也只能是玉米。我至今还记得一个好笑的事情。老师讲到红军长征期间,主席吃的是玉米饼。我就经常想,玉米是啥好吃的东西呢。名字那么好听,又是主席吃的,肯定是即稀罕又金贵的食物。老师也不曾讲过,玉米就是我们天天吃的包谷。

前两年回去的时候,还见到邻居杨婶婶。我在诊所打点滴,她陪着老实憨厚的丈夫也在看病。我们就此亲热地拉起家常话。她憨厚的丈夫坐在对面微笑地看着我们,又时不时低下头,一直没有开过口。婶婶有好几个孩子,和我同岁的一个是患有小儿麻痹的,那个机灵调皮的男孩,跑起来一拐一拐的特别快,经常逗着大家,让我们追他玩。他还在我家门口种过一棵松柏树。到最后,那颗树倒是一年比一年长高,他们却搬走了。

每当想起故乡的事情,总会想起鲁迅的《少年闰土》与《故乡》。一丝酸楚也会随之哽咽。

“我们沙地里,潮汛要来的时候,就有许多鱼儿只是跳,都有青蛙似的两只脚。他后来托他的父亲带给我带来贝壳和好看的鸟毛,我也曾送他一两次东西,但从此没有再见面。我冒了严寒,回到别了二十余年的故乡去。闰土先前的紫色的圆脸,已经变作灰黄,我们脸上现出欢喜和凄凉的神情,我们动着嘴唇,却没有作声。他终于恭敬的叫道;老爷。”

我经常记得这些情景,并且也用自己的方式一次又一次的表达。尽管写起来语无伦次。

一阵凉意袭来,我打了一个寒噤。为鲁迅,为自己,为故乡,也为我们的后人。

每当读到闰土把他的“迅哥儿”称作老爷的刹那,心里都是百转千回。光阴宰割了我们,我们都回不去了,只是依旧深念那些亲密的时光。我知道,梦里盛开的木槿花和那些人连同老房子,早已被时光雕刻在密密匝匝的年轮中,凝结成亘古的印章。一个刹拉,越过另一个刹拉,相约于童话。

不管时光如何苍凉,总会有一些人让你如此倾心,总会有一些事念念未老,也总会有一个人与你促成风景。原来,一厢浅浅的欣喜,已经让我们在泅渡中拥有潮起潮落的浮世悲欢。且已知足。而漫长的岁月,总是让我们深深体会到四季的繁衍,盛放与寂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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