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园一梦,钗头血凤

作者: 涵彧 2015年03月08日情感美文

“是我误了你与蕙仙一生。”母亲朽如枯木般的手颤动着,扯了扯我宽大的袖袍。

“母亲不必自责。人本为天地蜉蝣、沧海一粟,前尘旧事浮生一梦,沈园花败,南宋萧条。明月盈虚有数,人亦是。我与她……缘早已灭了。”我不动声色地转身,迫使自己不去看,她白的苍凉的灵旗,像一朵摇摇欲坠的白玉兰,煞是颓废。兜兜转转,她竟让我先看到她的棺木。

眼圈酸胀之际,管家带一小仆走进,那稚气的少年恭敬地把一件物什呈在我面前。刹那间,我听见嘹亮清明的凤哕自渺远处而来,从江南烟雨来,从沈园池阁来——

那是一根金钗,钗上雕凤衔血玉而敛,光华灼灼,是十里桃花也不及的惊艳。初见的惊艳。

初见到蕙仙,是在沈园。那时,我与她方才七八岁。她小小的身影隐没在一片花海里,背脊却挺得格外直,回眸瞥见我,咯咯笑道:“你就是父亲说的陆游哥哥吧!我是唐婉,表字蕙仙。”此后年年初春,她都常来暂住。空旷的府邸里,唯一活泼泼洒落灵气的,就是我们的笑声。

高宗绍兴十四年,我与蕙仙成婚,她嫁衣如火,仙肌胜雪,宫鬓堆鸦。唐婉,我的妻,让我不甚欢喜。

三年恩爱痴缠,母亲屡屡提醒我登科进官之重任,我一笑带过。她若是褒姒,我甘愿做燃遍烽火的周幽王,沉醉于倾城之色。然而当责令离婚的母令落在我与蕙仙面前,我们怔住了。我永远忘不了当时她的眼睛,无奈而坚定,一丝还未褪去的浅笑,是钝钝的刀子打磨着我的意志。她在求我,求我违背母命,与她琴瑟和鸣。她轻轻道:“务观,我求求你,求求……”

我眼里有不忍,轻轻把手脱离,看她的首饰一件件放进雕花箱子,还有那件定情之物——金凤钗。她的力气一点点抽空,任丫鬟拎着包袱匆匆在后面追逐,风一样地泯于虚无。她嫁给赵士程的那天,我酩酊大醉,那赵士程是否也如我当初,温香软玉在怀,无限欢喜呢?我的蕙仙,蕙仙……

我年少清裘,抱志天下,宦海沉浮。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只是太懦弱罢了。再次迎娶王氏,混混沌沌,甚至忆不起她的性命,我心心念念只有蕙仙一人。却在她低眉顺眼哀求中,在母亲严厉的眼神逼问里,选择松开了她的手。那些沈园年月,初春柳绵,都在我海一样的悔意里,深深埋葬了。那日我重访沈园,却看到她与夫君一起斟酒对饮,双颊绯红,忍不住失声痛哭,在墙上挥毫:“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宫墙柳,你不就是那可望不可即的宫墙柳么!

“东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悒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蕙仙似乎看到了我,脸色煞白。“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再也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沈园柳老不飞绵。

假若,时光可以倒流,我一定会在母亲的连连指责里,义无反顾地牵起蕙仙的手,走完剩下的光阴。

“陆大人?”那少年一声唤,让我蓦地回过神。

我的手不住颤抖,握住那根金钗,却看到她随身的一条丝帕软软滑下,忍不住边泪边诵:“……怕人寻问,咽泪妆欢,瞒,瞒,瞒!”我终于眼前一黑,身子碰撞地面,发出闷响。眼前随着丝帕的铺展,展开一片锦绣山河。

我看到锦幄初温,兽香不断,她轻轻为我整理衣袖,我弯腰细细给她描眉,蕙仙带着小女子的娇嗔对我说:“马滑霜浓,路上应留意些。”我看到每日清晨,她都站在大门一侧,目送我打马而去,眼角眉梢都是扑棱棱的笑……

到头来,也不过是一个“悔”。

饶是万里疆场,千骑烟尘,都不及初见之时,她含羞带嗔的回眸一笑。

欢迎投稿,注册登录 [已登录? 马上投稿]

阅读评论你的评论是对作者最大的支持!

相关文章

必读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