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一池蛙声入眠

不知道是哪只青蛙带的头，也不知道是在哪天夜里约好的，总之，它们一醒来就没有停止叫过。

刚下过雨，天幕低垂，把山也压到面前来，景致便小了尺寸。云还没有散尽，星星躲起来了，黑得很纯粹，蛙声，成了夜晚的眼睛。

起伏的蛙声中，我看得见窗外水涨的池塘。池塘是邻居的，养着几尾小鱼，偶尔吐个泡泡，野得很。塘堤两树花，横柯斜枝，桃红李白，格外入画，一场雨后，香息淡了，颜色却被晕染开，意境别有不同，多了两分落英缤纷的况味，是水墨画的意思，雨后落花竟胜阳光下的鲜艳。而这红白之外，恰有一丛绿色的阔叶植物，叫不上名儿，长得很原始，为花树作了底色，红与白便分外娇媚。其实村里人家多不长于美术，更懒于寄情花姿花色，偏偏他们的无心之作，恰如神来之笔，成就一方山水。

远远有淙淙水声，那条水渠跨过几道田垅，弯弯折折而来。水声和蛙声层次分明，天地之间，都是它们的舞台。

一直以为，夜晚当如此，有遥远的星星闪烁，有带着泥腥味的风吹拂，有或是稀落或是密集的蛙声起伏。此时，没有风和星，没有关系，蛙声能够诠释一切。它像一个过滤器，滤去白天的杂芜，只剩下纯粹的安静。在这片阔远的安静里，你会滋生一种极渺小又极伟大的错觉，仿佛面对着一个陌生又崭新的自己。又像是法士口中的咒语，念念之间，是对灵魂的超度。你开始审视过去，又飞跃到不可知的未来，思绪在无疆里驰骋。

夜的本质属性该是安静而黑暗的，迷离的城市灯火，已逐渐混淆了夜晚的概念，像黑白两种画色里混染了蒙蒙的灰。乡村的夜晚却是分明的，白就是白，黑就是黑，一如山里人家的性情，是非真假都在面儿上，阴晴晦明都在脸上。恰来这一场雨，送来这一池蛙声，长长短短，远远近近，可以远到你的童年，远到古诗的稻花田里，又近得在你的枕边，时间和空间即瞬变亘。

我喜欢春天的夜晚，下过一场雨，夜虫还没有来打扰，枕一池蛙声，在静悄悄的池畔，今夜我不忍心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