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

作者: 清月凉笛 2017年06月10日生活随笔

雨夜的静逸安好,如果你肯像我一样为了心里的喜欢付诸一段甜睡来交换,来亲近来陪伴和厮守,你一定体会得到——那种人生里并不多的令人沉浸不已的幸福和满足。

这夜睡时并未落雨,而当眠梦自己水一样渗走,外面已是全部地闪闪烁烁了。没看时间,也知夜已纵深。水淋淋的马路偶尔才有车辆嘶沥而过,原本璀璨的街心公园一片沉寂幽深,整个夜只剩了一排橘色街灯把空敞的路引向旷际。

整个夜只剩下我。人类都去另一片时空了,只留我与雨的夜相守相惜。夜本来清净无边,雨的夜更因了无边的清凉清新把天底下化作最出尘的林泉。这样的夜无疑令我珍爱和舍不得睡去。虽然它并没有用它的静好来要求我,可在看见它的一瞬我就已经这样地要求自己了,我想让自己有资格参与进来,成为它忠诚而亲密的守夜人。

拧亮台灯,坐起听雨看雨。窗外的幽水绽开新莲叶叶,舒展之清圆之悠然,比之密如蚁聚的激越显然更合守夜人的心境——那种骤雨已然结束和结束之后的伊始给人带来的平和清宁,使得雨成了月光的另一种形态,使得雨夜都成了诗的。

这夜除我,还有谁知雨的欣悦呢。只要水面有一炷灯火,所有的雨都奔着跑着欢快地来啊,所有的雨都来,往我窗外的湖里面,聚拢来聚拢来。而独独守着它们的我又多像水里那炷灯火,正把风雨的行迹从远得不能再远的夜天,唤回来唤回来,全部地回到我。

这些已然经过已然离开眼前甚至也不会再现明天的旅程,使得此时我的遥看有了想念的温馨。庸碌的白天通常不会成全我去记忆里眷顾它们。当日子成了日子的复制品,人迷失其中以为本当如此,而倘若夜来无意眠睡,那么心里,一定有着某个明确的地方在等你。一次次在不同的雨夜想起同一个雨夜的经历,这经历一定刻骨铭心,或者在你不自知时就安静地在心的最里面住下,只等一场夜雨让你清晰地看到并回溯与之相关的一切。

就怀念起那年秋天山里的小旅店。夜深了山雨那么响。狭长的屋子里只有一张小床一把椅子和一只小桌。桌上方有扇不大的木头窗子。贴近了窗玻璃的桂树叶在幽深的夜光里亮晶晶摇曳。此情此境,不由沉浸得一点没有了睡意。

山里的小旅店!此时我简直、马上就想投奔了它去!是的它是我雨夜的家乡,心里面一处重要地方,如同雪的傍晚塔松林外亮着灯火的小木屋,温馨得亲切得引领我高一脚低一脚地向着它,心里除了它再没有别的归往。而若下榻华丽的大酒店,我还能有这样的雨夜么?安稳得舒适得都不知外面落着雨,把我和雨隔开了。如同一道美味佳肴,过于丰富的佐料盖住了食材的本味,可我,偏是为了那口原汁原味——在一个雨夜我就是为了亲近雨而来,为了和雨在一起舍不得睡去,怕梦里会没有雨。

于是这个雨夜的我就又在山里的小旅店度过了。它使我了然人生雨夜片瓦容身的安逸与足意,了然幸福原可以像风雨里一柄结实的伞一双干爽适脚的鞋那样简单。

更远一些,就回到那个名叫蜜蜂农场的异国他乡的热带雨夜了。听名字就让人想去亲近的地方,事实也全然地有机、生态、自然。我们傍晚前抵达。雨落下来时,夜幕也落下。在临海的悬崖餐棚美美享用过主人款待的私房晚膳,撑着伞在可爱的蜜蜂灯引领下,踩着椰子壳铺就的小径蜿蜒于藤蔓披挂的林木花草,到椰林里面阔敞的凉棚小憩。原木桌椅古拙厚重,田园风味淳朴可亲。吊扇在高高的棚顶慢悠悠转着,并不凉快的雨气氤氲开一股股南洋的闷热,光照幽暗昏黄。

近旁有古典温馨的小店铺。木质台阶上去,木质的小小店堂,蜜色灯光里,出售各式旅游纪念品之外,主要是自家的特色商品:蜂蜜酒、蜂蜜奶油酱、起司酱、蜂蜜面包,以及蜂蜜香皂、薄荷唇膏等生活用品。买了起司酱和唇膏。走远了回望,小店的灯光像旧时光里的、怀念里的。一些貌似虞美人的美丽花朵在阶外静静摇曳。

与自然和谐相融,心怎不返璞归真。人生旅途总能把那个启程之初的自己领到面前来给如今的你相认。我想无论多么遥远,无论还会不会再去,那个名叫蜜蜂农场的热带雨夜都从此给了我了,使得我的心又多了一处家园可供回溯和栖息,我不会把它还给身后的时光的。

而最难忘,那年出游胶东山林,本准备下榻一家饭店的,却因当时交通不便,临近傍晚不幸走岔了道。随着那条看似的通衢意外地拐入狭窄的乡路,天黑起来,雨落下来。风雨里面,那家饭店渐渐远成传说中的地方。

那真是无以投宿的旅程。一路难得有车辆擦身而过,路外面四野茫茫。那一路走得焦虑、迷惘,甚至惶恐、无望。而当无望已极,人反而平静下来,继而安详起来。渐渐地,就听见心里面有歌在唱:平安夜,圣善夜,牧羊人,在旷野……那么此时走在旷野里的就是我们了,只有我们自己能成为自己的救赎。当一带疏落的灯火终于映入眼帘,我们的心里,如同透进一抹未期的晨曦。晨曦转眼就全部地亮了。我们在那么亲切的光芒里看见彼此的笑容。我们自己选择的路,终因勇气而走出困顿。困顿之中,我们相信和依靠了自己。

那个雨夜得以入住民宿。家常的灯火,和善的面容,暖心的乡土膳食,更暖心的,是当寒潮不期而至,主人相赠的棉布衣衫。这使得陌生的雨夜有了家的温馨。虽然第一次来到这里,可我是多么熟悉这里啊。我们不是走错路了,我们就是为着这个地方而来。在离故乡越来越遥远的风雨路上能够幸运地有家,我再也不会忘记我那么珍惜。

走向雨夜的路很多,不同的起点、中途以及相同的目的地——那无一不是被认作了家的亲切地方。它使得一颗心在多少的雨夜走进雨里去重温人在旅途的飘泊劳顿和片瓦容身的安逸满足,而后怀揣着温暖的它去历经人生风雨,去甘苦遍尝,去把心磨砺成可供自己容身的片瓦,从此风雨行程都有可预见的抵达。

于是我把我放回到一条路的起点向我走来,在一个雨夜,回溯一个又一个雨夜。人一生幸福不少,但难以忘怀的会令自己一再怀想的却不多。它们往往并不华贵和绚丽,它们在寻常之中,困顿之中。

夜纵深了,深得,我床头的灯,是这个夜里最后的一盏。我还留在梦外面雨里面,忠诚而亲密地为雨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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