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公英

作者: 袁海厅 2017年07月11日随笔美文

起初,我还是挺喜欢坐飞机的;后来,竟渐渐地不喜欢起来;现在,但凡有得选,我就尽量不坐。不幸的是,对于国际或洲际长途,尤其对于这种穿越赤道、距离超过赤道长度四分之一的行程来说,我还有得选吗?我没有属于自己的一双翅膀,即便有,又能飞多高、飞多快呢?说不定,还未飞出国境,就已葬身猎枪之下。

置身于“银鱼”腹内,我又当怎样度过那难捱的时光呢?我自然也没得选,只能定时地吃航餐,打盹儿,读杂志,看电影,听音乐,和邻座的乘客聊聊天,或者凝视窗外,对云海的形与色、光与影,想入非非。间或,还要忍受飞机颠簸带来的忐忑与不安。

这次,我想来点儿不一样。我要把这本书的书稿打印出来,装订成册,在云海上修改;我要买一个袖珍记事簿,在云海上写点儿什么。掐指算来,我确乎已经六年多没有用笔写过带有文学性和情感性的文字了。

写点儿什么呢?从北京到亚的斯亚贝巴的十来个钟头,我绞尽脑汁,却一个字都没有憋出来。在亚的斯候机的几个钟头,我也没有想出什么借以作文的题目。飞机从亚的斯起飞不久,一名黑肤乘客从卫生间出来,顺着走廊,向这边挪动着魁梧强壮的身躯。他穿着T恤,胸前印着花里胡哨的涂鸦,其中一个大大的英文单词“Hero”赫然扑入眼帘。刚一看到那个单词,我即下意识地默念出“英雄”这个汉语词汇;而随即,就又从“英”字,蓦然想起那二两蒲公英来。

于是,我把书稿放到一边,打开了记事簿。

上个月,结束休假返回赞比亚没几天的一位同事让我到中药店给他买二两蒲公英,说是要败败火。得知情况后,母亲却说根本用不着去药店买,田间地头多得很,挖个一两株回来风干就行了。听闻母亲的一番话,我不禁怔住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我竟忘了蒲公英原本是生长在乡野里的,而且乡野里,这种药草的影子依旧随处可见。

仔细想想,如今的世界不就是这个样子吗?动物园中,养尊处优的狮子忘了自己曾是“丛林之王”;高楼大厦里,西装革履的老板忘了自己曾在乡村泥土里长大;就连梅花鹿和红腹锦鸡都要纷纷挣脱古画、跑出山林,争先恐后地跑向牢笼和餐桌,犹如决绝扑火的飞蛾。试问,扑火的飞蛾是否还记得自己曾是一头肥肥的蛹虫;而圆颅方趾的我们是否还记得上一刻和上上一刻,自己是何许人也呢?

几天后,母亲拿着那株风干好的蒲公英,些许惋惜地说:“算了,还是去药店买吧。地里头挖的,人家指不定喜欢不喜欢呢。再说,把它做成药引子,说不定还有啥讲究呢。咱们自己做的肯定没人家药店的好。”

写完这短短的三段文字,我移目窗外,凝望无边的云海。恍惚间,窗口隐约映出一个细小的影子。我鼻子贴近窗口,眯眼细看,发现那竟是一把蒲公英的“伞”。在一万多米高的平流层,它漂浮在那里,静静的,仿佛一动也不动。

开始下降后不久,飞机穿过一团厚厚的云层。当飞机冲出云层的时候,那把“伞”却不见了踪影。

它去了哪里呢?它又能去哪里呢?它还会复归大地吗?它在玉宇澄清的高空,能找到一个聊以生根发芽的角落吗?或者,它将变成一茎无根的浮萍而永世飘荡在那稀薄的“汪洋”之中吗?我不得而知,而我,就要重回大地母亲的怀抱了。

但是,下次回家,如果可以,我想变成那把“伞”,或者只是抓着它,慢慢地飘飞,从中南非到东亚。

我一定能到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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