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湖飘荡的日子

作者: 何钟隐 2015年03月23日心情随笔

很多时候我们并不是不知道我们的所作所为欠妥,也许我们只是想找个能安静倾听并且愿意耐心指导我们该怎么做的人儿。在那个三观尚未形成的年代,我们的暴力和乖张只是掩盖我们对这个冷漠的世界的恐惧,而我们的需要的恰是一份理解,一份尊重,一份带着爱心的指导。

五岁那年,我手捧着一抔面粉撒向坐在我家客厅的来访者。我看着他们原本喜气洋洋的脸庞被白花花的面粉覆盖的滑稽样子哈哈大笑,然后我就被父母带到房间里数落,那天下午我一直禁足在房子里。

八岁那年,我学着当初高年级的学长一样爬上学前班教室的窗户上,然后咧开嘴对着那些乱糟糟的孩子们傻笑,那扇窗户上的玻璃便被我轻轻一推,砸落在地上,碎了。那天我领着老师回家,妈妈拿出钱和笑脸送走了那个一脸瘟神的家伙。

十二岁那年我同我一直要好的朋友单挑,没有人来劝,因为这是男人之间的战争。最后我揉着淤青的脸、口里含着未送出的真知棒看着他们俩手牵着手漫步在风景独好的校园里。

我在童年和少年时期一直是个荒诞不羁的孩子,那时候我在江湖上混的风生水起的。我们几个兄弟组成了一个帮派就叫“斧头帮”,实际上我们并没有斧头,斧头是我们刻在手臂和衣服上的标志。

那些年我在帮里干了许多轰轰烈烈的大事,包括打群架,追女生,一起抽烟,逃课。在六年级的时候我还同帮里一个哥们儿单挑,原因是我们同时在追一个女生,一山不容二虎,一女不侍二夫,在古代圣言的压力下我们决定公平决斗。

那天放学以后操场上聚集了帮众的兄弟,还有一大群看热闹的学生,我们就在众目睽睽下开始决斗。阿威是个高大结实的家伙,没有几个回合我就惨遭蹂躏。阿威压在我的身上狰狞地问我:“你小子还要不要跟我争?”我始终闭口不言,倔强地进行困兽般的还击。直到我听到一阵熟悉的银铃般娇笑的声音,她笑着对阿威说你真棒!然后阿威拍拍土从我身上起来,他们两个就牵着手从我身边走开。我揉着淤青的脸口中含着真知棒,看着他们幸福的笑容,一瞬间一股忧愁从心底涌起,天边漂浮着几朵惨淡的云,那时候我以为这是我人生中最悲惨的时刻。

那天我和云哥在厕所抽烟,我说:“云哥,我失恋了。”

云哥点燃一支烟斜着眼睛说:“就因为这个你搞成了这个熊样子?”

我揉了揉仍然泛着青色的脸颊,看着我吐出的烟圈在我的头顶缠绕缠绕,一股忧愁在我的心间蔓延蔓延,然后委屈地说道:“我和阿威单挑,我弄不过他,连小雪也向着他。”

云哥狠狠地抽了一口烟,吐出的烟圈浓烈凶猛,一下子驱散了我头顶上一直缠绕的烟圈,云哥接着说:“小妮子没有眼光,不知道珍惜,以后别理那对狗男女了。”

我说:“可是阿威害是斧头帮的兄弟,也就是我的兄弟,还有小雪,我喜欢她很久了,我舍不得他们。”

云哥听完把烟往地上一甩,“什么斧头帮?就是一群乌合之众!朋友妻不可欺懂不?是兄弟能跟你抢女人啊?”

我顿时被呛得说不出话来,只是一脸忧愁地望着我脑袋上始终缠绕缠绕的烟圈。

估计云哥以为我被他的话吓傻了,于是又压低了声音摆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你小子不是就该毕业了嘛,跟这些不讲义气的家伙拜拜,初中才是展现你能力的更大舞台,在初中好好混,那些小姑娘还不是往你身上贴!不过要记住一点:宁做鸡头不做鸡尾,一定做他们的老大!”

我觉得云哥说的太有道理了,感激地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不停地点头,像一台点头永动机。这时云哥挥一挥衣袖,带走了我头顶上的阴霾,然后青衣一摆就消失在我的视线之中。说实话我就崇拜云哥这种酷酷的帅男!

上了初中,我在云哥的圣言的训导下,一步步爬上人生的最高点,在一帮小混混里混出了不小的名声。可是我发现我并没有小学时呆在斧头帮里那种肆无忌惮无忧无虑的感觉,相反我开始感到烦躁和暴力,有时候会突然感到全世界的恶意向我袭来,我急忙抓起我一贯的屏障,那就是用暴力解决一切争端!

初二的时候我们班新转来一位学生,长得很胖,我们都叫他胖子。胖子也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混混学生,并且是混混中的混蛋!这家伙一来到我们班就把我们班搞得乌烟瘴气,全班的女生被他调戏了一遍,还搞什么天女散花,以前我们从来没玩过这种刺激的游戏,据说这家伙以前在学校就因为搞这个被劝退了学才不得不转到我们乡下学校。

我立马就不干了。以前我们班的女生只能被我和我手下调戏,除了我们谁也不敢越雷池一步;再者这家伙竟然引进了一种新品种游戏——把纸张剪碎往天上抛作下雪状,是为天女散花,这已经完全盖过我以前发明的任何恶心人的游戏。我真不甘心!

可是我未先发难敌人已先下手为强。一天晚自习,当我像往常一样趴在桌子上睡觉时,突然被一阵冲天巨响吓醒。我猛地站起身来,看到我桌子上的书本乱糟糟地散落一地,然后胖子从我身边大摇大摆地走过去。

“拾起来!”我强压住胸中燃烧起的熊熊怒火,压低声音说道。

胖子依然没理我,径直回到座位上趴下。

“我说让你拾起来,胖子你他妈听到没?”

“你叫唤什么?老子就不干怎么着?”

“好,好!你小子够横,放学后给老子等着!”我重新坐下去,啪的一声重新砸在桌子上睡觉。

自习休息间歇我在男厕召集了我手下的兄弟,我掏出一根烟,雷子给我点上,然后小心翼翼地问我:“老大,我们今晚准备怎么做?”

我吐出一口烟圈,说:“还能怎么做,揍他丫的,往死里揍!”

雷子和一众兄弟表示赞同。商量好计划后我们一帮人鸟兽散去。

第二节课开始不久,我便被前面的女生叫醒了,她一脸担忧地对我说:“物理老师找你。”

我一头雾水,想不出她找我干什么。哦!我一拍脑门,今晚自习是她的班儿,估计该数落我整天睡觉了。想到这里我突然释然了。

我走了出去,她就站在楼道旁边的走廊里,斜倚着栏杆,皎洁的月光打在她清瘦的脸上背上,在地上洒下一地清辉。

我慢慢走到她身旁,她并没有立刻说话,我当然也得沉默。

过了一会儿,她缓缓开口,不得不提的是她的声音真的很好听,她说:“听说今晚你和别人起冲突了。”

她不提还好,一提我心里更委屈。然后我就把胖子在班里干的坏事统统倒出来,还重重强调了他对我的书籍——人类的进步阶梯做出的毁灭性的打击,当然我很自然地把我要找人揍他的情节忽略掉了。我一下子说了好多好多,很久之后我才发现她一直没说一句话,气氛突然变得尴尬起来,我小心翼翼地问:“老师,您在听吗?”

她很明确地说:“当然,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在听。现在还有要说的吗?”

看到她和蔼可亲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脸一下子红了,我支支吾吾地说道:“没……没有了。”

她笑了笑,很自然地微笑,我却突然石化了,月光在她的泛着微笑的脸上流淌,我觉得这画面真是太美丽!

然后我听到她悦耳的声音如同天籁一样地滑入我的耳中,她说:“其实,我一直认为你是个很特别的学生,你刚来班里时的成绩并不差,我私下也了解到你在班里很有号召力,我想你心里肯定喜欢这种一呼百应的感觉。”说道这里她稍微停顿一下,微笑着看向我,像是在询问,我微微点了点头。她接着说:“可是你知道吗?一个真正的领导者一定是用魅力征服别人的,而不是用暴力。”我迷惑地望着她,那时候我的世界观里还不存在魅力这个词。她像是明白了什么,然后解释道:“就是一个领导者首先具有的就是宽广的心胸,不会斤斤计较,只有这样才能服众,今晚你们之间的事情我都知道,如果你认为自己是个合格的领导者,那么你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我仿佛被人当头棒喝,那一刻我的世界观里多了一个词,就是魅力,和“美丽”同音的词语。

下课后,雷子跑到我面前,说:“老大,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我说:“简单,回家,睡觉!”

雷子听得一头雾水,傻子一般石化在我面前。

我说:“给你小子说你也不懂,你不走我先走了。”说着我就大步流星往家的方向赶。

现在回想起来,我一直很感激初二时那位教会我“魅力”的年青女老师。在我脑海中,那个月色皎洁的夜晚,她就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天使,照亮了我那时候乱糟糟的少年时代。

我想,在我们那一段如杂草一样疯长的时光里,很多时候我们并不是不知道我们的所作所为欠妥,也许我们只是想找个能安静倾听并且愿意耐心指导我们该怎么做的人儿。在那个三观尚未形成的年代,我们的暴力和乖张只是掩盖我们对这个冷漠的世界的恐惧,而我们的需要的恰是一份理解,一份尊重,一份带着爱心的指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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