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的原风景

作者: 疏泽民2019年10月03日情感美文

雨点是快乐的鸟喙,不厌其烦地啄向草尖,啄向枝叶,啄向稻禾,啄向村庄。每啄一次,草木便涂一层新绿,原野便抹一道晶亮,村庄便添一份葱茏。

葳蕤的村庄,总少不了树。椿、桃、杏、桑、杉、柏、枫、松、刺槐、垂柳、泡桐、苦楝、冬青、皂角、板栗,还有许许多多叫不上名字的杂树,共同构成了村庄的意象,它们以不同的站姿,不分昼夜,不惧风雨,寸步不离地守卫着村庄。雨季来临,野草疯长,枝叶扩张,藤蔓纠缠,绿植见缝插针,挤爆了每一处空隙。数不清的枝枝叶叶相拥相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将村庄和村庄的秘密,严严实实地掩在自己的怀里。村庄里那些炊烟萦绕的农舍,如一只温驯的猫咪,窝在错落有致的叠翠里,安详地打着盹儿。

这是一座村庄的版画,如同一张老胶片,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

在我看来,树与树的排列组合,组成了一座村庄的二维码。不同的村庄,总有与众不同的标识。譬如我的故乡狮子凹,长江北岸一座八户人家的小山庄,它的标识,就是被叠翠浸过的白墙红瓦,被鸟鸣洗过的乡音乡韵。

村庄里有树,但有树的地方不一定有村庄,因为树总比村庄出现得早,在村庄还没有成为村庄的时候,树就已经站在那儿了。在我儿时的记忆里,屋后的山冈上就站满了松树,一年四季苍绿葱茏。而山脚下的庄子里,院落中,池塘边,绿树更是不计其数。印象最深的高树,有两棵,一棵是小溪边的猫儿刺树,另一棵是塘埂边的枫树。它们高达百余米,树围需要四五个成人合抱,树龄至少数百年。每天傍晚,归巢的鸟儿在繁茂的树冠上叽叽喳喳,将山庄喧闹得节日般喜庆。鸟鸣是晚归的呼唤,庄稼人荷着锄头,牧童骑着耕牛,在金色的霞光中悠然回到绿树掩映的村庄,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拓印在大地上,犹如一幅版画。在静谧的村庄,时光仿佛是静止的,凝固的,凝固成古老的中国民谣。

那些年村庄正值年少,贫瘠的土地,养育不了不断增长的人口,被饥饿逼急了的村民,便将目光瞄向庄子里的树。木锯、斧头、柴刀、锄头齐上阵,大树轰然倒下,粗壮的树干被截成段,削成椽,剖成板,最终以屋梁、桁条或家具的面孔,默守着无奈与悲壮,也默守着奉献与成全。而那些比磨盘还粗的树桩,则连根挖起,晒干后被扔进农家灶膛里涅盘,最终化为缕缕青烟。

雨季来临,从山上流下来的洪水,裹挟着泥砂,在池塘里囤积,很快就堆成了几座沙丘;山边的一些稻田也被冲积成一块块砂砾平台;清澈的水塘变成沙场,肥沃的水田变成沙地。

面对村庄千疮百孔的面容,留守的庄稼人开始检讨自己。他们亏待了树,不敢与屋梁、与木质家具对视,不敢看木材的结痂,不敢看结痂中化石般的眼睛。春暖花开,他们背负着内疚,上山植树,漫山遍野地植树。他们还在山脚下筑坝拦水,又忙着将池塘、稻田中的砂砾挑上山。一年后,山上的树苗终于成活,野草、灌木重返山坡,水土不再流失,村庄渐渐像个村庄的样子。

有了树,就有了鸟。有了鸟,村庄就活了。活着的村庄,葳蕤一轮轮叠加,苍翠一层层递进。走进绿油油的村庄,你会发现,自己的眼睛也是绿的,看什么都是绿的;自己的鼻子是甜的,闻什么都是甜的;自己的耳朵是静的,听什么都是静的。这样的村庄是养人的,也是诱人的。一些怀揣乡愁与梦想的新生代农民工,不再留恋城市,他们携家带眷返回故乡,承包山场,种植茶叶、油茶、果树,开辟农家乐园,发展旅游经济。春天里油菜花开、春茶采摘,秋天里板栗、柑桔成熟,总会吸引一批批驴友摄友前来赏光,体验采摘之乐,村庄充满生机,越来越像个村庄的样子。

这些年回到故乡,我总要在小山村多呆几天,听一听悦耳的鸟鸣,看一看满目葳蕤,都是沁心入肺地舒坦。我喜欢庄子里那些漫坡流淌的绿,喜欢那些从繁茂的枝叶间向上蒸腾、向下洇染的绿,看着看着,觉得自己也是翠绿的,通透的,清新的,纯净的。我知道,葳蕤的村庄里,有我的根,也有我绿油油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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