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树蔸巴

作者: 邓成日2019年10月04日唯美文章

十多年了,老福头就会到桥上去发呆。嘴上说:“田,还在呢。”

老伴发现他不在家时,准会到桥头找他。老伴说:“还在。回去吧。唉!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那年,搞联产承包,可他们队却一竿子杀到底,实则分田单干。他运气好,分到小河边的两亩好田,水旱无忧啊!田在小河弯道上,全靠一排柳树护堤,洪水奈何不了它。

大家说他中了头彩,就给他起了老福头这外号。

接下来,他种的粮食,有增无减,大家都说他笑掉牙齿了。

可有一年冬天无事,老福头看那几个柳树蔸巴,好像腐朽了,心想不如弄回家当柴烧,等春天再种上小树,还真是两不误的。

队长看到正在冒着黑汗挖树蔸巴的他,说:老福头,那是用来挡水的,你挖它干什么?

那蔸巴正好取不出来,老福头心里窝火,说:当柴烧,不行?

队长说:当然不行!这一片农田,就靠几个烂蔸巴来挡洪水的,你取走了,埂烂了,谁来挡水?

老福头嘴硬,说:上田管下埂,埂烂了,我来修。

队长说:你来修?万一大水把田冲毁了,你修得起吗?

他只想到挖蔸巴,没想到会毁田。水毁田,他霎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令他冒冷汗的是那挖出来的蔸巴,看似枯了,取出来,却是生的,并没有腐朽。一个冷颤,差点连尿都给吓出来了。

下一块田是周善的,周善连堤埂的树也砍了。他与周善有过节,他不敢说。见此,另几家也跟着砍树挖蔸巴。好好的堤埂,面目全非。老福头看得心寒,事情怎么会这样?

队长说:你们砍吧!吃亏的是你们自己。田是分到户的,田冲去了,你们自己问天要。

老福头不敢答话,觉得自己的腰有点伸得不太直。

天冷了,树蔸巴晒了一个多月,好像干透了。放到火塘里,只有烟,不见火,还出水,熏得人眼睛直流泪。老伴流着泪说:做了哪门子鬼事,这哪里是柴禾?眼睛都给熏瞎了。

说着,就把树蔸巴摔了出去。老福头想骂她几句不知个好坏,但自己也烟熏得正流着泪,心里也不好受,只好忍着。

接下来的第一年,风调雨顺,未发洪水。老福头浮着的心总算是落地了。第二年开春之后,雨水就多了。入夏时,洪水来了,堤埂打烂了。老福头有话在先,不敢跟队长报告,只有自己默默地找石头护堤。那几家也是各人自扫门前雪。有人讥笑:堤埂还真像块五花肉呢!

第三年,洪水一次接着一次,把五花肉给吃了。接着,那没有防洪堤的田,也像屠夫割猪肉一样顺手,割一块,少一块。老福头的两亩田,全没了。他想向队长报告,只是没那个脸了。

又过了一年,那一片七八户人家的田,被一一割去。

那几户受连累的人家,没气出,就会说上几句:饿柴烧啰,前世未烧过柴,倒是眼睛未熏瞎!现在好,田没了,也安然自在了。

老福头不敢接嘴,骂的人又没点名道姓。说谁骂谁,只有自己清楚。他觉得自己心里在流血,骂一回,流一回。

他儿子没考上大学,外出打工,一去就是多年。老福头心怀内疚,他不仅没有本钱让儿子去复读,而且嫌话难听。还剩的一亩田,也只能勉强维持生计。

从那以后,老福头似乎蔫了。

好几次了,老福头癫头癫脑地从桥上跑回来,对老伴大声说:田还在!还在。

老伴擦着泪水。说:还在就好。

他知道老伴不信。老伴说:别想了,没得就没得,这几年我们不是照样过来了。

在家里,老福头像红薯藤,挨霜打后,变得生硬。村里人知道他想得要癫了,也不再计较他。老伴随时留意他。不然,有没有人,也很难说。

又过了几年,堤埂修好了。老福头赶紧给儿子打电话。儿子问:谁修的?老福头说:县水电局修的。尽是片石和水泥砌的,好牢固咧!回来看看吧。

儿子在那头迟疑了一下,说:那好吧!就回去过年吧。

他和儿子聊了一会儿。儿子最后说:可能的话,带一个人回去看看。

老福头只是说好,至于好什么,他不清楚。他听到电话的那头,有一个女的在问什么。他赶紧告诉老伴。夫妇俩像孩子一样哭了。

从那天开始,老福头就打扫多年懒得清理的庭院。有人问他:老福头,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他答非所问,说:小麦返青了。

有人说老福头癫了。不知是真是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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