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的城市

作者: 蒋荣俊2019年10月04日感悟生活

“倒——— 倒——— 倒,方向盘往左打。”春满学着王师傅用手势指挥着小区里一女车主倒车。

他的动作硬生生的,像转动一方沉重的磨盘一样费力。他的普通话带着浓重的方言,让人听着也吃力。

车是新车,洁白的车身锃亮。女车主是新手,倒车技能差强人意。她每次回家停车入库,春满在值班室里都不敢安稳坐着,都要蹿出来指挥她倒车。

王师傅在这里干了十来年,小区里停车、卫生、保卫、快递,以前全由他一人管。春满来了,人比王师傅年轻,理应多做点。对此,春满心里没有怨言。

春满刚来,自己也不懂开车,只是生硬地学着王师傅的一些动作指挥车主倒车。春满的动作生硬、不流畅、不形象,有的动作让人看起来还很滑稽,这更让车主心里忐忑:这车还能倒多少?

这个王师傅也是,在这个关键时候怎么派别人来指挥,自己却呆在门卫室里乐享悠闲。

别人有别人的想法,也许,王师傅想让新来的春满多锻炼锻炼。也许,他认为有的车主倒车技能太差,指挥得让他头痛,他不愿去受那份苦。

女车主每次回来,偏偏就喜欢将车停在小区入口划出的停车位上。停车位一头紧邻小区的自动伸缩门,一头紧贴由活动板房凑拼成的门卫室和一棵人头多高的四季桂。每一次“倒、倒、倒”、“左转”、“右转”好多个回合,她才将车完全停入车位。

刚才,女车主又借助春满双手慢动作表演一样的指挥停好车,下车后,她赶紧将鼻子凑近星星点点的淡黄色桂花嗅嗅,似乎是释放紧张的情绪。然后,她扭过头对着春满像是打招呼,又像是自言自语,用方言轻轻唤一声“哟,真香”,接着打开车后备厢取出一双猩红的、状如春满家乡红辣椒般细长溜光的高跟鞋换上,拎着手包离去。

原本准备在女车主向其道谢时,努力发准音讲好普通话回复的,但见人家径直离去,春满赶快把张开的嘴闭合上,把瞪直的眼收回。

他走到桂花树下,想仔细闻闻花的香味,这四季桂到底是怎么个香。也许他成天泡在这树下的花香里,不知觉。也许,他出身农村,成天忙于活计,大脑的嗅觉神经早已钝化成一根木头,不再灵敏。但,每到中秋时节,家乡的金桂银桂一夜怒放之时,那股浓烈的、直往鼻子里钻的香味,他还是能嗅到的。有时,他只想吸一点点仔细品味,可那香味就是芬芳浓烈得让他直想打喷嚏。

那些年,桂花树畅销,家乡成片成片栽种。几年过去,树长大了却根本卖不出去。还有成片成片的黄麻,收割后大捆大捆地泡在村外的池塘里,无人问津。只是那浸泡的捆捆黄麻似筌一般,里面扎满拇指粗壮结实的鳅鱼让他回味。

“从前有一座庙,庙里面有两个和尚,一个老和尚和一个小和尚……”这是春满小时候听过的最无趣的一个故事。春满时不时地认为,他跟王师傅值守的这间窄小的板房门卫室就如同故事中的那座庙,王师傅和他则像那一老一小的和尚。

别人倒车费劲不费,他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当指挥确实有些费神费力。春满回到板房门卫室想歇一会儿,见王师傅坐在圈椅上正打电话,他一边讲,一边有节奏地扬手轻拍大腿上的什么灰尘。春满奇怪地看看,王师傅大腿上根本没什么。每次女车主回到小区停车,王师傅都开始打电话,一直不停地讲,不停地讲。

春满从王师傅身旁空着的圈椅上抓起自己的手机,便折转身从门卫室走出,来到小区大门外驻足漫无目的地张望。街对面建筑工地上的工人,在高高搭起的脚手架上劳作,如同他在家乡高高的松树枝上听着松涛阵阵、采摘松果一样熟练老到。听他们说话和不时喊叫的声音,他确认他们不是自己家乡那一带的人,他确实弄不明白他们是哪里来的人。还有脚手架上挂着“文明施工,安全第一、质量第一”的白底红字,也让他弄不明白,到底哪个第一。春满就一直直直地站着,远远地望着他们劳作的身影。偶尔从面前过往的公共汽车上传出的普通话提示音像一阵春风拂过,让他的神经舒缓。此刻,他的心底在涌出一股温暖的同时,他还感觉,他与这座城市和这座城市里的人是熟悉的,因为至少有共通的语言和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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