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朵授粉日日捱

作者: 宋立民2019年10月29日生活感悟

“只是因为那首歌/常记母亲的容颜/春雨淅沥的夜晚/梨花开遍的中原”——这是去年4月中旬我写过的句子。

老家是产梨区,都说“千树万树梨花开”,场面壮观而浪漫。

不过,听说而已。我生长在城市,极少回老家,更没有见到清明前后触目惊心的“万顷梨花”。记忆最深的,是1972年冬天,上了三年多中学的我,接到入伍通知书,叔叔带我回了老家宁陵县一趟,第一次看到一望无际的梨园,不过没有花。返回商丘之际,叔叔用信封装了一把梨树下的土给我,沙土,我一直带了六年,直到退役。

今年清明节回老家一趟,对于“梨花开遍的中原”有了新的体会。

老家时兴“早清明”,3月29日,距离清明还有5天,飞回河南的我,已经扫墓完毕。

宁陵县隶属商丘市。夏商西周时期,宁陵为葛伯国;战国时期,属魏国称宁城、信陵,是战国四君子之一信陵君的封地。西汉初年为宁陵侯国,汉武帝元狩元年(公元前122年)始置宁陵县,至今有2139年建县史。东汉名将典韦、宋代经学家程迥、明代思想家吕坤等,都是宁陵人。北宋范仲淹也曾在宁陵安家。

当年上大学学文艺理论,教科书开篇就引用《吕氏春秋·古乐篇》:“昔葛天氏之乐,三人操牛尾,投足以歌八阕……”不知道这位浪漫的葛天氏就是自己老乡。

在商丘电视台工作的弟子小王,也是宁陵人,前一天带我看了应天书院与壮悔堂,说宁陵已经办了十几届梨花节,回来一次不容易,该回老家看看梨花。于是,次日上午踏上征程。那天同行的还有一位茂名籍企业家张总,听说我从湛江来,平添亲切。说他几乎每月都回家,在湛江下飞机。他已经连续几年潜入梨花节,流连忘返。

3月29日那天,正赶上“中国宁陵第14届梨花节”开幕,游客如织,以至于不得不封路,一律把私家车车停在城外,免费大巴送进梨园。

还好,弟子作为线人,早已制定攻略:先去左近的桃园,避开车流高峰,午饭后直奔登高观景的“金顶阁”。

“粉淡香清自一家,未容桃李占年华”。一进到宁陵县石桥镇刘花桥(游客都叫成了“梨花桥”)村,大家都惊呆了。前前后后,上下左右全是梨树。与院墙砌在一起的、挺立庭院正中间的、村中土路两边的,全是白花花的梨树。其村落与梨园是融为一体的,不少果农的院门口就摆着售梨的摊点。一斤二元左右,我们买几个尝尝,酥脆可口。显然,这不是新梨,为何甜美依旧?问售梨的小姑娘如何储存的,她指指身边的遥控板——原来梨窖就在身边。张总让我的弟子站上阶梯,电钮一按,煤矿工人下井一般,轨道45度斜坡进入梨窖。一切都现代化了。遥想当年,仅仅储藏这一道关,需要多少人手!

三拐两拐,到了“金顶阁”。那“阁”也就是四层楼高,楼下是展览,上面可以观景。上到最高层,360度看梨花,真叫蔚为壮观。那场面估计湛江人不会陌生,因为与龙海天的海相去无几:横无际涯,一片白。不是雪白、洁白,而是淡青的、星星点点的那种。而且,花枝之间是有间隙的,依稀看到人影晃动。工作人员告诉我们,梨花还没有开透,过几天才是“千树万树梨花开”,白得耀眼,树下的人就看不见了。

下楼走到梨树近前,更是玉树银花,蜂蝶飞舞,芳香袭人。其中一株用栏杆围绕,大家争相拍照。仔细观看,红底标识牌上洁白的“梨”字赫然入目。牌子左上角是一行小字:“国家三级古树”。下面是拉丁文的学名,写的是“蔷薇科,梨属,树龄200年”。牌子落款是2104年,就是说现在已经203岁,绝对“自信树生二百年,会当水击三千里”,傲视人类。

看完“酥梨之乡”的“生态旅游园”,我们在一楼展厅“巡游”一阵。展室里的字画水平不高,一看便知是当地的书法爱好者的手笔。四壁的摄影质量比较高,因为外景洁美,随便拽一个帅哥靓女“搔首弄姿”,就很出效果。而展览的内容依次为:“梨的进化及分类”、“梨的分布及栽培史”、“梨的植物学形态及栽培管理”、“梨的病虫害防治”、“梨的收获、分级、贮藏和加工”、“梨的营养与健康”、“酥梨与经济社会发展”、“酥梨节与酥梨采摘节”……

忽然记起河南电视台最有名的的栏目,就叫做“梨园春”。“梨园”是古代对戏曲班子的别称,中原习惯称戏班、剧团为“梨园”,称戏曲演员为“梨园子弟”。《梨园春》是以豫剧为主、以戏迷擂台赛方式呈现的戏曲综艺栏目,是中国电视界戏曲栏目品牌。而这“梨园”二字真是恰如其分,生机一片,薪火相传,地域色彩鲜明。

忘却了“老气横秋之精神”,笔者与张总拍了大批照片,足够出半本影集。临行,我问正在往梨花上喷药的果农:“打药是治虫吗?”老乡回答:“不是,是为了梨形好看些。”呜呼!不是说“歪瓜裂枣疙瘩梨”嘛,这“外形好看”的“一见钟貌”,不是韩剧的专利吗?怎么开拓到梨园里来了?

归途中,我咨询了弟子一个久蓄于中的问题:“为什么隔不几步就有人在梨树上?拿个小棍棍在做什么?”这话只敢在车里问,怕果农听见笑话。“是这样老师,那是人工授粉。”

“人工授粉?不是摆POSE让我照相的吧?”想想千树万树梨花开,一朵一朵这样授粉岂不把人累死?而且,一般的果树不都是依靠风力或蜜蜂自然授粉的吗?

“老师,你作为宁陵人,这一点一定要知道啊!”弟子解释:“做了十几年记者,来拍过不知道多少专题,我也算半个专家——梨树不是自花授粉,与桃树不一样。蜜蜂与风传得不够快,也不均匀,不能保证每个花蕊都能被授粉。所以,人工授粉才能够保证酥梨大又甜,多结果。步骤是,先采集公梨树的花——公梨树花开得早几天——把采到的花粉焙干,碾成面面。授粉的人,爬到树上——就是老师你们刚刚看到的,每人胸前都挂着一个小瓶,里面是花粉,拿着小棍儿,小棍儿头上缠着一点棉花,人要不停地地粘着花粉,往每一个花蕊上戳点,这就叫‘点花’。而且一个花蕊要不止一次点戳,以保证授粉率,也是保证秋梨大丰收。”

“那么多的梨树,果农会忙得过来?”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吃了半个多世纪的梨,居然包含着如此的艰辛。

“是的老师。梨花的花期很短,大概4到7天,所以授粉的时间也很短。到那几天,梨农要大量雇人。咱们来得早,过几天去,梨园里就非常热闹了,有很多老乡,都是周边村民来打工授粉的,每家梨农都得雇几十个人呢!”

我说不出话。洛阳老乡刘禹锡的诗句不招自来:“日照澄洲江雾开,淘金女伴满江隈。美人首饰侯王印,尽是沙中浪底来。”刘梦得写的是重庆东南的淘金,却是与我豫东的梨海银花异曲同工。

因此,现在再读“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已经不仅是想到壮观、赏花、登高、拍照,而是另有一番滋味。越是“千树万树”,那人工授粉的任务越是繁重。试想,离地好几米,一只脚蹬在树杈上,一朵花一朵花地“点”过去,还要“粉滴花心”,一干就是半天,哪里还有“诗意盎然”!

记得鲁迅说过,自己小时候做翰林的孙子,衣食无忧,看得农民兄弟“像花鸟一样”——“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颇有诗意。后来,自己家道中落,成了“乞食者”,这才知道农民“很多苦痛,和花鸟并不一样了”。

临下车,我在微信上凑够四句,发给弟子,也想发给所有到我的家乡宁陵的参观者:“八方游客惊银海,千树万树梨花开。安知乡里攀高处,朵朵授粉日日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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