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他十七岁

作者: 古典蛐蛐 2015年03月30日心情随笔

谱纸烧起来的时候,几个小兵眼含泪水,齐齐地对天发誓:今后儿子不当兵,孙子不当兵,子子孙孙,永远不当兵!他们是宣传队的小兵,那曾经供他们演出的谱纸,此刻成了他们青春的祭品,正被火舌吞噬着,一片片冲向半空。因为邓主席在军委的一个讲话,军以下的宣传队、球队都要解散,他们将全部被下放到连队,好一点的去机械连开机械,坏一点的则去施工连打隧道。他们想不通,因为有的人当兵前是业务骨干,有着不错的待遇和前程,是那些求才若渴的接兵的,软磨硬泡地把他们接到了部队。而现在,曾经的承诺化作了一堆烟火,他们有理由觉得受到了欺骗,他们有理由发泄心中的不满。

几十年后,当几个鬓角花白的退伍老兵聚会时,那个曾让他们咬牙切齿的过往,竟如被加了滤镜,一张张暖暖的画面,依次出现在脑海中:吐鲁番、大河沿、库尔勒、巴伦台……回忆被定格放大,每一次触碰,都让他们唏嘘感慨,颤颤的言语里,满是深深的怀恋与向往。他们约定,一定要故地重游,再凭吊一次当年流血流汗的老军营,再重温一次那个决定他们命运的塞外冬夜。

吐鲁番火车站广场,黑漆漆冰冷的午夜,一群身穿新军装的年轻人走下了闷罐车。在带队老兵的指挥下,这些拖着疲惫步伐的年轻人,背着背包,在广场上列队待命。七天的旅途,让他们产生了幻觉,脚下的土地,仍然在微微晃动,裹在皮帽子里的耳朵,依旧在隆隆作响。很多人的嘴裂开了口子,不断地有血渗出,用浸了水的湿口罩捂着,还是难以扼制钻心的疼痛。

夜色在周围蔓延开去,只有一盏昏黄的电灯在候车室的屋檐下,借着光亮,一位军官拿着花名册在点名分兵。在此之前,他毫不留情地训斥了一个新兵,因为他光着头,那顶大家都戴着的皮帽子,是在闷罐子上把着车门撒尿时,让大风给刮跑了。新兵们听着军官骂人有些反感,他们戴着皮帽子都瑟瑟发抖,那个丢了帽子的该有多冷?他怎么连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其实,这些被寒冷冻僵的年轻人哪里知道,这军官对他们有多么重要,他的一声呼唤,一辈子的命运也许就此就埋下了伏笔。

他在这上千人的队列中,因为多读了几本书,似乎格外敏感。他看到,每当军官点到一个名字,就有一个人背着背包,拖着沉重的步伐,摇晃着走出队列,孤零零站在了另一处更加空旷的地方。这情景,在他尚不成熟的心灵里,激起了一丝波澜:他觉得他们就像一群牲口,被人驱赶着,从一头走向了另一头,不许问为什么,只许静静地接受,默默地服从。

新队列在慢慢扩大,微弱的灯光几乎照不到他们,于是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影子伫立在远处,窸窸窣窣的声响,透露出了这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带给他们的新奇与期待。原先的队列越来越小,当广场的一侧只剩下他一个人时,他的心莫名地慌乱起来,他不知道,军官的一声呼唤,会给他一个怎样的未来?正像几年后那个被河水冲走的战友,如果此刻留在这里的是他,那一年后被死神带走的会是谁呢?

终于, 军官点到了他的名字,分配的单位是宣传队。那一年,他十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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