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米的罐罐茶

作者: 张永涛2019年11月01日美文阅读

煮罐罐茶,对于米有贵来说,仅是为了生计。

只要是晴天,米有贵准会在上午十点钟,把他的罐罐茶摊摆在千阳县城最为繁华的步行街里,直到西边的太阳被千河水淹没,他才肯收摊。

那个下午的阳光不算明媚,原本模糊的天空还夹杂着风。步行街来来往往的男女老少们,赶着匆忙的脚步。由于街道改造,中间围了遮挡板,所有的人只能从米有贵的茶摊前相拥而过,这里倒是成了一个“咽喉”。 在茶摊的左右两边,卖石头眼镜和修鞋的两个老汉与米有贵作伴,反倒构成了大城市难得一见的民间传统生意的一幅图画。

几个上了年纪的老汉不约而同地来了,他们慢腾腾地坐下身子,有人把香烟朝掉了漆皮的小方桌上一甩,他们就开始了一个下午的喝茶与闲谝。有人端起陶瓷小茶杯,轻轻地咋把几下;有人点燃桌上的香烟,深深地吸上一口。他们谝茶的浓淡,谝自个儿的年龄,谝如烟的往事,或者谝眼前突然路过的某一个熟人,甚至是谝那些女人们的衣服颜色。时间就在唾沫星中溜走,时间就在一杯罐罐茶中逝去。

依靠卖罐罐茶为生的米有贵虽然只有五十出头,但从事这个行当已有二十个年头。每天风吹日晒的,他也像罐罐里的茶叶一样,被无数次翻滚着、煎熬着。日出日落、年复一年,他从一个毛头小伙,被熬成了一个满脸褶皱的“小老头”。这期间,他把他爷留下那个笨重的风箱换成了轻巧的鼓风机,把不宜购买的瓦罐换成了方便加工的铁罐。只有那把被烟熏的黑亮的铁壶,还在与他一起度日子,一起听那些老汉们谝乏味、无聊且还不断重复的话题。

米有贵有时候也插两句,但他说的大都是他爷的事。他爷是从甘肃张家川回族自治县流浪到陕西千阳县的。张家川一带的回族老百姓自古就有喝罐罐茶的习惯,他爷没啥手艺,为了生计,就在千阳县城摆摊卖起了罐罐茶,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过世。但米有贵他爹并没有子承父业,而是在家务农。偏偏到了米有贵这一辈,又操起祖业,摆起了罐罐茶摊。家当很简单,两三张小方桌,十来把小凳子,一个火炉,一个手摇鼓风机,一个茶壶,六七个铁罐罐,一个杂货箱。再批发一些茶叶,就可以开张了。每一壶收三、五块钱。除了水、煤炭和每天必交的四块钱占道管理费以外,其他都是一次性投资。

前些年,老一辈的人还喜欢来喝罐罐茶,每天能卖二三十壶,如今生意惨淡,每天只能卖十来壶了。原因是上了年纪的人大都走了,年轻人对喝啤酒、喝饮料感兴趣,压根就不来这地方。人家即使喝茶,也是去茶馆,要一壶五六十元的茶,坐在里面说闲话、谈生意,比这地摊的感觉要好多了。好在还有老顾客时而来光顾,那时候,米有贵就抓一撮茶叶,扔进铁罐里,添上凉水,摇动鼓风机,火苗开始扑闪,直到罐罐中的茶叶沸腾而溢,再把煮好的茶水倒在茶杯中供顾客享用。老顾客一坐就是一下午,米有贵就不停的煮茶、添茶。对于他来说,减去水和煤炭的成本,确实挣不了几个钱,但这活儿对于他是有了感情的。凡事有了感情,就不是挣钱的理了。

当然,除了买罐罐茶,米有贵还在一旁摆了七八个蛇皮袋,里面装着不同茶叶,每斤从十块到三十块不等,对于价格太高的,米有贵是不敢进货的。偶尔也会有上了年纪的人来购买一两斤,拿回去自个儿熬着喝,这也算是茶摊生意的拓展与延伸吧。

二十年前,当米有贵下决心开始重复他爷的罐罐茶生意时,他同样也踏上了他爷进茶的曲折道路。他需要乘坐当天下午从千阳到陇县关山草原的班车,在草原小镇住一晚,第二天早晨赶上开往张家川的班车,中午到了那里,开始选茶叶,直到天黑住店,第三天再乘班车返回。进一趟茶叶,确实不容易。现在,米有贵只需把茶叶品种和数量用手机发个短信,对方算好价格,他再把钱从银行汇给对方就成了。

偏远的张家川何来茶叶,米有贵也曾思考过这个问题。但他爷曾告诉过他,张家川的茶来自天水,天水的茶来自成都,而成都的茶又来自云南。这条线路,自古就是一条茶道。而对于用来熬罐罐茶的茶叶,大都是被茶厂挑拣过四、五道的不上档次的茶叶了。

已过知天命之年的米有贵有时想,他爹给他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可他并没有能够得到什么大富大贵。他始终认为自己是属兔的,兔子爱吃草,这茶叶和草没啥区别,只是茶苦些。苦就对了,苦能克食,帮助消化;苦就对了,苦中有乐,乐中有苦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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