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米阴凉

作者: 董改正2019年11月03日手机美文

在炎夏的正午,阳光是有重量和声响的,让人无处可躲。但即使再广阔的广场上,也会有半米阴凉,让人不至于绝望。

这样的阴凉,经常出现在我的生活中。

2000年,我失业下岗,找事情四处碰壁,就跟一个贩旧书的朋友做起了卖书的行当。清晨我骑着自行车,到各个破烂收购点,在山一样的旧书报纸里,翻捡可以卖得出去的旧书:故事会、知音、读者等杂志,以及各种新潮书和古典名着等。有时候收获颇丰,有时候一座小山翻下来,一无收获。因为与生俱来的对书的喜爱,虽然很苦累,很不体面,但却不必看老板的脸色,而且收入还不错。我素来胸无大志,就乐在其中了。

除了夜市,有时候白天我也去卖书,记得最远的一次是到一个叫“横港”的小镇。每次到那里我都是清晨出发,坐上了1路公交车,四十多分钟到达。那是一个码头,那时候小城公路远没有现在这般发达,下南京上武汉,这里旅客颇多。停靠的时候,会有客人下船来看看,因为旅途悠闲,很多人都会选择买点便宜的书来看。这里还住着许多船员,他们的生活比旅客寂寞得多,读书是他们最好的消遣。于是我的生意很好,常常一蛇皮袋书只剩几本回去。

这样过了几年。有一年夏天清晨,我扛着一袋重约五十公斤的书,坐车来到了横港,在码头对面的广场上摆好了书摊。但那一天,或许是因为大桥通车坐船的少了,或许是因为天气热下船的人稀了,几乎没有人来到我的书摊前。来的时候我抱着希望,所以百把斤不算什么,但现在是失望,再扛这袋书上车下车、步行一里路回家,我实在没有勇气。我知道已经没有几班船经过了,与其说是在等待,不如说挨时间。

时间飞逝,很快临近中午。太阳明晃晃地照着,火焰一般烤着,偌大的广场、悠长的长街上,几乎了无人迹。我一个人站在酷烈的阳光里,就像演员站在聚光灯下,无处藏身。我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书晒得卷了角,像是要燃烧起来。我觉得自己也要燃烧了,只要划一根火柴。一时间,种种遭遇,皆以放大一百倍的样子纷至沓来,绝望的情绪淹没了我。

一个腰弯到90度的老人在正午十二点经过广场。她在我的书摊前停下来,琢磨了一下我卖的是什么后,看看我,说:伢子,到那里躲一下阴。我顺她的手指看过去,广场上略无遮掩,全是烈焰腾腾的阳光。她见我不动。又指给我看:那里,你看到了吗?再看,眼前不远果然有一根电线杆,它的根部,有一痕宽不到半米的阴影。她说:在那里躲一躲,也比站在大日头底下好啊!

我在那半米阴凉里站了五个多小时,太阳终于西斜了,人不知从哪里出来了。他们惊喜地发现了我的书摊。一个小时后,我丢下了空空的蛇皮袋,坐上了返城的公交,心情不仅仅是高兴。那半米阴凉告诉我的,是在最艰难的时候,最恶劣的地方,也一定有希望在,有办法在;一定不要放弃,一定要善于寻找,一定会有最微不足道的半米阴凉,让你滋生希望,添加勇气,度过最难熬的正午阳光。 

欢迎投稿,注册登录 [已登录? 马上投稿]

阅读评论你的评论是对作者最大的支持!

相关文章

必读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