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之痛

作者: 凸 凹2019年11月04日感悟生命

年过五十,器官有异动了,时时有些不请自来的隐痛。这让我不自觉地思考起关于痛感的问题。反省人生,我发现所谓疼痛,不在其身,而在疼痛之外的附加因素,即:它往往附着于心理和精神的作用。

堂妹生得美,却为美所害,追求脱俗的爱情。她认识了一个官员,他有权有势有风度,但也有家眷。她不听劝告,一味痴迷,甘心做外室。一做就是二十年,其间不断做流产,直至风湿加身,骨节肿胀。家人为她心痛,但她自己不觉痛;族人为她蒙羞,但她自己不觉羞:因为她能感受到爱情。男人给她美庐香车,还像亲女婿一样给她父母养老尽孝,这一切都是爱情的证明。但那天,我们出席一个晚辈的婚礼,中间她突然泪流满面,悄悄地退出去。我尾随其身后,想看个究竟。她坐在酒店台阶上,不停捶打双腿。我以为她风湿病犯了,便走上前去,关切地问,是不是送你去医院?她凄然一笑,说:“哥,我没事,就是突然觉得心中虚空,情不自禁地想,我什么时候也能有个亲生儿子,也能像模像样地给他娶一房媳妇?”我知道,这个时候,痛苦从所谓的爱情中朝她钻隙而来,身残可忍,不能忍受的,是她永远失去了做母亲的权利。

父亲刚过五十,就得了直肠癌,后来又扩散到肝上。他默默忍受,不吭一声。因久治不愈,怕他怨恨亲人,就告诉了他病情。从那一刻起,他像换了个人一样,坐着喊疼,躺下喊疼,整个家庭都疼痛在他的哀号里。其实为了缓解疼痛,每天都给他服用吗啡、注射杜冷丁,但为什么他还老喊疼?不是因为他不够坚强,他是疼在绝望。

父亲一天晚上去世,我心有大痛,但我没有哭。我平静地把他推进太平间,并仔细地给他系好领扣,然后蒙头大睡。天一亮,我就动身上路,到十里八乡,给亲朋好友磕头报丧,之后是联系火葬场,最后是抱着骨灰盒把他送回祖坟安葬。在这期间,我还要接待前来凭吊的族人,说些感激的话,一切都处理得井井有条,没表现出一点丧父之痛。母亲大惑不解,对人说,这孩子心真硬,死了老子居然还能平静如常。待父亲入土,看到眼前堆起了一座新坟,我才突然醒悟到,父亲真的没了!于是,我一下子扑倒在地,放声号啕。那哭声异常怪异,不似人声,却似野驴哀号。事后回想,不是我意志坚强,能承受失父之痛,而是因为我是长子,父亲的后事需要我悉数担当。让他体面地入土,是第一等要事。在责任面前,痛苦失去了它本身的锋芒。

回望种种,我感到,人生之痛,不在于身体的创伤,而在于内心的失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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