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据

作者: 于燕青2019年11月09日随笔美文

我被这样的美灼伤。她像一块安静温润的璞玉,她让我有一种隔,不能逾越的,我无法相信那个小女孩就是我。她是她我是我,她在云端,我在红尘。可这就是我的凭据,立此存照,铁证如山。我们的一生被压缩进那一张张薄薄的平面里。小时候,真人比照片好看,皮肤晶莹剔透,没有胭脂污颜色,唇是野生的红,眉是自家长的。现在,照片比真人好看,暗斑皱纹不会轻易显露,因为有脂粉遮掩。加之现代技术可以巧妙地抹去岁月的痕迹,好在摄影界不打假,看着一张张经过艺术加工,明知已不能代表自己了的照片,依然心花怒放。这是最让人欣悦的造假。看来,不是所有的凭据都能代表真实。

我楼下有待拆的和拆了一半的旧房,那一根根裸露的钢筋上剥落着锈迹与碎屑,如同我的暗斑与皱纹。这命运的烙印,我想,有一天我会拍下珍藏,因为它更像我真实的凭据。我也忘不掉那年去花博会,不是当去的季节,许多花都已谢去。阳光下,一塘衰荷,一种集体悲壮赴死的忧伤之美,晃得我眼生痛,萎下去的,萧蚀的荷,让风也瘫软了。用手机拍下,且以《菡萏香消图》命之。这也是生命的凭据。在月晓风清的日子,我会想起它们“浮香绕曲岸,圆影覆华池”的美好时光,心头也会突然一痛。生活是美好的,生活也是把美好一点点地毁灭。看往昔留影,那何尝不是把自己毁灭给自己看,这世间的大悲,生命的凭据是残忍的。

我敞开窗子就能看到通往远方的路,远方永远是诱惑。可是远方没有凭据,凭据只是引导你向后看的。因为凭据,那逝去的永远没有逝去,像我看过的一处土楼的遗址,只剩下残垣断壁。残墙很高,仰头望去,在灰色的天空下,那是一个历史老人沧桑的断臂,是可以伏在上面痛哭的。这样一个肌体不全的老人桀骜地仰着头,冷静地看着、听着周围的一切,又像是在诉说着什么,它是拒绝被人遗忘的。据说这是建于乾隆年间的方楼,几次焚毁于战乱中,当初外墙被焚毁,内墙被烧得通红后,却变得异常坚固,被当地人称为火墙。以至70年前,罕见的一场洪水让很多看上去固若金汤的建筑物毁于一旦,饱经沧桑的残墙以它的残缺之躯挺举着生命的凭据,来抵抗时间的侵袭,来吸引怀旧者的眼球。怀旧,是一种软凭据。

我独自坐着,风簌簌地吹过,还有蜂鸣,那都是它与我在静谧中的对话。残墙周围有几棵稀落枯瘦的树,前面有农人竖起的竹竿和木棍做的栅栏,轻贱的蒿草夹杂其中,其势葳蕤,却大都转黄枯槁,毫无汁水。一只死去的蝙蝠枯干的翅膀挂在一根竹竿上,沾满了灰尘。杂草里有些飞絮在阳光下飘着,栅栏上稀疏地着一两株瓜藤,青翠的叶泛着迷蒙水汽,像是春天留下的遗物。我忽然相信,一定还有些凭据是人的眼睛所不能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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