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是有木头情怀的

作者: 韩浩月2019年11月12日感悟生活

或是因为太常见了,没人把木头当回事。在城市里生活久了,见多了钢筋水泥、玻璃幕墙以及多种材质的办公用具,木头越来越少,心里竟有一点点恐慌,如同农夫失去了手里的农具,耕夫失去了拉牛的缰绳。

对木头有一种特殊的情感。在我小时候,二叔是个木匠,一把锯子,一把刨刀,都是亮晶晶的。在二叔一双粗糙大手的操持下,一张张桌子,一个个柜子,就齐齐整整地被制作出来了。这是个很神奇的过程,木头在能工巧匠的手里,有了形状,有了功能,有了智慧。

农村孩子的玩具,必不可少的就是木头做的弹弓。每个孩子的弹弓都不一样,基本款是直接从枯树杈那里截取的,豪华款则是经木匠之手精心打磨出来的。那时候的男孩子攀比心,常被用于比试谁的弹弓更豪华、更好使。

木头有一种香气,那是纯正的、不含任何刺激味道的、让人心里踏实无比的香气。小时候遇到好闻的木头,就会把它送到鼻子下,深呼吸一口气,任由木头味道在喉管心肺中间穿行。好像木头香气具有清洁身体的功效,和木头在一起呆久了,人也会变得像木头那样,散发出一点质朴的香气。

无论在国内还是走到国外,只要看到一道风景就会不舍得走开,会站在旁边欣赏一会儿,这道风景就是堆在院墙边的木柴堆。那些木头被截成固定的长度,整整齐齐码放在那里,看着就让人舒心,真不希望它们被取走拿去生火燃烧掉,就这么一直摆放着最好。木头很多时候像粮食那样,可以给人带来安全感。

出去旅行的时候,有人带回的纪念品,会是一个贝壳、一粒卵石,而我会选择带一小截木头。那截来自国内各地甚至异国他乡的木头,静静地躺在旅行箱里,走在路上就会有莫名的愉悦感。回到家中,让那些来自四面八方的木头聚集在一起,这也是一片小小的“森林”吧,虽然时间长了会忘记它们的来处,但它们依然能够安慰一个想当木匠而未遂的人的心情

有一年秋天去了塞罕坝国家森林公园,开着车进去,近百公里的路程,周边都是无边无际的森林,森林里有数个伐木工场,许多巨大的木头躺在一起,仍然可以用“耸立”来形容。这真是个木匠心目中的乐园。整个森林里,除了奔跑的汽车是活动的钢铁,其它的都是原始的木头,货真价实的木头,随便找一棵树靠上一靠,都有被拥抱的感觉。

曾以为我的这种木头崇拜心理,只是一个小小的癖好,但其实木头崇拜也是一种文化。在遥远的古代,木头就承载着古人对于图腾的载体,使用木头雕龙画凤,制造佛像菩萨,虽然后来逐渐被石雕、泥塑所替代,但木制图腾的神性,总是要多那么一点点吧,毕竟与石头与泥草相比,木头更贴近人间烟火。

明永乐年间,明成祖朱棣决定迁都北京,并开始构筑世界最大的木结构宫殿——— 紫禁城。为了获得大量的木头,朱棣没少折腾,他派出自己最信任的“心腹大人”,比如工部尚书宋礼、吏部右侍郎师逵等,前往四川、湖广等地深山,开采在当时就已经很是珍贵的楠木。这些楠木多生长于深山之中,不仅山势险峻,还有虎豹蛇蟒时不时出来进行“干预”。为了满足朱棣对优质楠木的占有欲,“入山一千,出山五百”,死了不少百姓。

四川屏山县神木山名字的来历,就出自这次朱棣对楠木的集中采集。据宋礼讲述,由于巨木难运,众人满脸愁云,忽遇洪水暴发,巨木顺流而下,遇到巨石拦路,巨木非但没有受阻,反而撞击巨石,把巨石撞碎而巨木无损。宋礼的讲述,显然违背物理常识,他还添油加醋,说什么木头撞巨石时还发出雷鸣般的声响,这也是为博皇帝开心的信口开河。但朱棣听了确实蛮高兴,将采木的那座大山封为神木山。

后世的乾隆皇帝,在知道这个近乎吹牛的故事后,非但没有质疑,还专门写首《神木行》盛赞,“天地精英神鬼辅,化为邓林疑夸父”,把神木比喻为夸父的手杖,这想象力也是没谁了。

中国人是有木头情怀的,这点不仅体现于宫殿,也常见于亭台楼阁、橱窗桌椅……此前一二十年,因为追求廉价便捷,大量刨花板制作的家具进入中国家庭,许多人被甲醛超标的家具损害着健康,纯真的木制家具反而不是主流了。现在好些了,初步有了钱的人们,开始像追求纯棉生活那样追求纯木生活。家里的家具不多,但只要是,无不是纯木头手工制作的,既极简主义又环保,想一想挺美好。

张艺谋有部电影,唯一能被记住的竟然是片尾曲中他喊出的RAP,“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高桌子低板凳都是木头”,这首歌听着亲切,因为都是朴素的真理,无可辩驳,而且还带着浓厚的情感,这情感会让人穿越时空,回到童年,回到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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