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脚的工程

作者: 孙少山2019年11月15日心情随笔

我站在崖头看大脚在沟底上演那个推石头上山的神话,他要把一块大石头搬上崖坡,一连抱了三次都失败。这个西西弗斯秃头上的汗珠闪闪发光。我绕到沟底帮忙,他正在大口喘息。抬头看见我,很不好意思地扎煞着两只泥手叫了声,嗨,小姑夫……下面不知说什么好了。他年龄比我大,但从妻子那里论起来却比我小一辈儿。我问,你要搬上去干什么?他指指上方说,你看,那棵桃树就要塌下来了。我抬头一看,半山腰有一棵小桃树还没有胳膊粗,正开着一树桃花,桃花是所有果树中最好看的花,什么杏树梨树苹果树都差得远,枣树就更不用说了。桃花的红是最有生气的红,人面桃花啊。他又说,草甘霖不是好东西,图省力,打了几年,草都死了,坡上的土也都塌下来了。我问他道,你今年多大了?他说,嗨,八十。我说,你可真不像八十。他说,嗨,不行了。

他不只是身体好,精神气儿也很旺盛。我帮他把石头抬到半坡上,又搬上一些把那塌方处砌起来。现在这棵小桃树安全了。我们坐下来休息,过去从来没留意,在沟里一看,好大的工程啊,一块一块的梯田全都是石头垒起来的堤堰,层次分明,一直垒到崖头,可以看出每一块梯田,甚至石头的安放都是经过了仔细认真的思量。安放在巨石板上的那些显然是从别处移来的土,有的只有一张写字台那么大。整条山沟没有一寸闲地。为了灌溉,沟底还砌了一口水井,清亮的水倒映着天上的云朵。节气尚早,种的花生玉米刚刚出头,大葱、菠菜、土豆已经绿油油的了,一片生气勃勃。我问他什么时候开始经营这条山沟,他说,嗨,五八年,村子从山下搬上来我就偷偷地动手了,那些别的地方生产队不让动,这里没人,我有空儿就来干一点儿。

原来的阿陀村是现在大水库的中央,当年水库蓄水后国家把人口都移民到别处去了,有东北的、西北的,远的有到石河子的,当然也有在附近公社的。故土难离,不久他们又蚂蚁似的从天南地北聚集到了这块光秃秃的山坡上,人们在这块山坡上慢慢地经营起了现在的村子,现在也是一个很有些样子的小山村了,很多旅游的人都到这里拍照片。我想到了有名的哈尼梯田,那么壮丽的风光何曾是为了好看?只不过是当初的人们为了生存,一点一点地筑起来的。

我说,你都八十了,别干了。他笑笑说,打麻将我又不会,干什么?吃穿不愁了,闲着也是闲着,总得有点事儿干着吧?

他是这个村里的文化人,当过生产队会计,读过不少书,很有些儒雅气质。

我点点头说,是的,得有点事干,大家都一样。

爬上沟来,我再一看,多么微不足道的一条小小的山沟啊。从五八年开始到现在已经半个多世纪了,他就经营这么巴掌大的一条小山沟。春夏秋冬,日出日落,风里雨里,这就是他的一生。但你能说他这一生不值吗?有人一生经营了一个科长,有人一生经营了一个处长,这都算是成功的人生了,到今天也就那么回事罢了。比比大脚这条小山沟,很难说是值与不值,倒是这些桃树杏树梨树大葱菠菜更实在一些。更重要的,他还充满着希望哪,比如这棵桃树在一天天长大,明年,后年就结桃子了,这条山沟正在越来越好,他还在为他的理想努力着。别说那些退休了的干部,就连我这样的还能有什么理想呢?八十岁的人,能有几个依旧还在干着自己一生的工程,为自己的理想努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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