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苦春头子”

作者: 高亚茹2019年11月28日手机美文

一过完年,东北的天气是一天暖过一天。这时的大地,冰雪虽还没有完全消融,却也变得格外温润起来。阳光透过明亮的玻璃窗直射进屋内,窗台上那几盆绿植显得更加翠绿,更加抖擞了,这使我想到了母亲。

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东北农村,家家户户的生活水平还是极其有限的。出了正月到二月,仅有的那点年货消耗殆尽的时候,三月的苦日子就来了,也就是母亲常说的“苦春头子”。对于这句话,当时的我是无法理解的。春天在我稚嫩的心里,总是会和花,和草,和一切美丽的事物联系在一起,又怎么会是“苦”的呢?直至长大成家后,才真正领悟了它的含义。

当天气逐渐转暖,养活了一大家子人一冬天的酸菜,慢慢变了味道,散发着刺鼻的酸臭味,不得不扔掉,窖藏几个月、还没有吃完的土豆,也早失去了原有的水分,抽着白花花的芽子,干瘪得不能再吃的时候,一家人的餐桌上就只剩下了一碗米饭、一盘咸菜,或是一碟农家大酱了。

母亲一贯崇尚节俭,她得从牙缝里算计着持家。为了全家人能吃得顺口一些,母亲可谓是用心良苦。

每到母亲说的“苦春头子”时,她便会收集一些规整的大纸盒,或是完好无损的泡沫箱,还有就是家里废弃的不能再使用的盆盆罐罐。只见她仔仔细细地在每个容器里都盛装好土,土是秋天时预留的。然后轻轻地往土盆里撒菜籽儿,于是,小白菜、水萝卜、香菜、茼蒿、油麦菜,还有婆婆丁等,这些小青菜,就在我家的窗台上安了家。

母亲赶太阳的日子也便从这一刻开始了,因为那时家里还生不起暖气,除了做三餐后火炕散发的一点热量外,室内还是比较阴冷的。母亲殷勤地侍弄着她种的菜,像侍弄襁褓里的婴儿一样。早上太阳刚出来的时候,她便把这些还是光秃秃一片的土盆尽量沿着窗台向西挪,下午日头偏西的时候,母亲又把它们一点点地挪移回来。晚上,或是赶上雨雪天,为了保温,母亲就用一张薄膜将它们罩好。在她的精心侍弄下,一个个纤细的小脑袋便破土而出了,棵棵吐瓣、放叶,嫩嫩的,弱弱的。巴望着,当终于把它们盼到可以上手割剪时,家里的餐桌便有了不一样的色彩。

这时,母亲会焖几碗米饭,这米饭也是花费了不少心思的。她会提前几个小时泡一些豆角籽儿,是去年秋后老在架子上的豆角,母亲一点一点剥开,留一部分春天做种子,剩余的,用来给我们焖饭。豆角籽儿泡好后,和米一起下锅。这样焖出来的饭,既有米的清香,更有豆角籽儿的豆香。如果赶上家里来客人,剩下一些肉的边角料,不够全家人炒一顿菜时,母亲就会把这肉切成薄薄的小片,放在锅里煸炒,放入油盐,炝汤,然后再倒入淘好的米,烧开后,油光发亮的、带着咸香味道的米饭就出锅了。如果火候恰到好处,我还可以吃到最喜爱的锅巴,嚼一口,舌尖、味蕾浸润着米的焦香。主食有了,母亲还会从里屋的“葫芦头”里掏几个鸡蛋出来,打碎,给我们做上一碗酱香浓郁的鸡蛋酱。每每这时,就是家里最下饭的时候,看着我们吃得极香,母亲总是满足地微笑着。

今年春节期间,我们一家三口回娘家串门,刚一进屋,一眼便瞧见母亲摆放在窗台上的各色小菜儿。我知道,母亲此刻种菜,再也不是为了给家人下饭了,主要是吃个新鲜,图个清淡。望着一窗台绿绿的小菜儿,一下子回想起了很多,更想起了那好吃的“豆饭”,就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妈,你啥时候再给我焖点“豆饭”啊?母亲笑而不答,从锅里端出一碗饺子,这是大年夜特意给我留的,十多年来,年年如是。母亲告诉我,吃了这碗娘家大年夜的饺子,一年腰腿都不疼。我不知道这话是真是假,但我知道,母亲希望儿女健康、平安、幸福,是千真万确的。

我接过饺子,吃了个精光。我知道,无论是当年的“豆饭”,还是现在的这碗饺子,都是母亲的味道,都是爱的味道,都是家的味道。

我知道,我一定要健健康康的,只有这样,才能在母亲的晚年时光里,更好地呵护她,像小时候她呵护窗台上那些弱不禁风的小菜儿一样,一起追赶太阳,一起追赶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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